“那自然不像——诶你……我给你拿布!你松手!好贵的袍子呢!”
杨心问已经先擦干净了,松手拍了拍,继续说:“那他难道跟你们一样喜欢被人打吗?”
徐麟看着自己皱成一团的袖子,气道:“我看你最想被打!你等着,这事儿我肯定给长老告状!你等着!”
“你是想说实沈长老行事冷静,做事有分寸,如无把握,不会这么做。”白归接道,“言之有理。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这也正是杨心问不明白的地方。
算算日子,论剑大会和三元礁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以陈安道对三元礁的重视,绝不会在这个当口生事端,所以杨心问也从一开始就没把论剑大会当回事,更没想过陈安道会参加。
为什么?
“合会可有什么消息?”杨心问忽而道,“司仙台和叶珉的事可有定论了?”
徐麟闻言一抚掌,立马忘了自己的袖子:“司仙台的倒是全数被压进萧山的地牢了,就连失踪数月的印山掌也忽然出现,认罪伏诛。”
“他认的什么罪?”
“自然是与蕊合楼的邪修联手,以活人喂养妖物的罪过。”徐麟奇道,“还能有什么?”
杨心问摇了摇头。
只要天座莲的事情被压了下去,叶珉作为圣女的传人便依旧有价值,这件事情伤不到他的根本。
果然,白归闻言便道:“叶珉在这件事期间形迹可疑,本来也该收押的。可僵持数日,还是放了。”
“关了也没什么用。”徐麟瞧得出来,“不过就是叫他避避风头而已,顺便讨好一下陈家和上官家,陈家松了口,便连关都没关,直接放出来了。”
杨心问一愣。
“诶,实沈长老和叶珉到底是师兄弟,打小的交情还是不一样啊。”徐麟叹道,“可那叶珉是临渊宗的叛徒,这般轻拿轻放,着实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白归点头:“听师兄师姐们说,他当时年少无知,被阳关教蒙骗才险些酿成大祸。可如今看来,恐怕年少无知是假,暴露本性才是真。你们当时可在山上?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垣慕缩了缩脖子,咬着笔杆颇为为难。
藏在床下的一日千里兔慢慢地爬了出来,似是听出外面在说它的英雄事迹,竖着两只黑漆漆的高耳,志得意满地跳上杨心问的膝盖。
但杨心问显然没打算善待功臣,拎起兔耳朵便往一旁放:“论剑大会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举行?”
他这问的风牛马不相及,却叫其他三人瞠目结舌。
“你是真一点不关心啊……”徐麟叹道,“这山中的杂役都知道的事儿,你个上了名单的人不知晓。”
“半个月后,东海雒鸣宗。”白归言简意赅,“怎么了,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们知道其他宗门的参赛名单吗?”
“我在雒鸣宗和长明宗有几个相熟的,倒是能问问,但这一来一回地传信,恐怕大会都要开始了。”徐麟伸长了脖子,颇为好奇,“你不是没兴趣参加吗,还关心别的宗门名单做什么?”
杨心问说:“现在有兴趣了。”
姚垣慕讷讷道:“大哥你、你打算去参赛了?可是师兄的信上不是说叫你推了吗?”
“他不让我去,我便要乖乖听话?”杨心问神色间带着几分戾气,“东海离萧山更近,他多半是没打算回来了。他敢背着我去偷人,难道还不准我去捉奸?”
徐麟和白归纷纷掩面,不敢附和也不敢质疑。
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阵水声。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站起身来,看向了窗外。
晴空之下的薄雪渐消,小池塘的冰层开裂,锦鲤跃出水面,卷尾带出了一串在晴阳下熠熠生辉的水珠。
“三日后诹訾长老便要带与会的弟子一并去东海。”白归转过身,她抱剑手中,朝着在座的逐一行礼,“无论诸位前去的缘由为何,彼时擂台再见,还请不要留手,全力以赴。”
徐麟笑着还礼,姚垣慕亦有样学样地跟着客气。
“虽然我日日被你们欺负得要死,可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徐麟拎起他那被打得断了尖儿的桃木剑,挽了个剑花背剑身后的道,“且论今朝。”
几人便笑。
杨心问离得稍远些,倚在窗边,似春花里流离的一缕残存的冬风。
他还在看那一池的浮冰。
冬去春来,冰消雪释。
那夜的烟花,原来已过去这样久了。
第189章 雒鸣宗
东海地处北岱东南面, 有着北岱最大的港圩咸沽。富有周遭小国岁贡往来,远洋流度,海舶鳞集, 商贾咸聚,可谓繁华一时。
后来遭逢南昆北岱战乱,港圩几度易手, 又有倭寇滋扰, 东海沿岸民不聊生, 封港数十载。
再后来, 雒鸣宗为抗倭立宗开派,除倭患,平东海, 如一面卫城墙屹立在海崖之巅, 倭乱平息,南北凡间的战事也不敢滋扰仙门,东海这才自满目疮痍里慢慢恢复。
如今东北岸港圩林立,西北岸渔村群集, 可谓是做到了开宗立派时那位宗主的训山三戒。
姚垣慕好奇道:“哪三戒?”
“对得起天,对得起地, 对得起自己。”徐麟转着头道, “所以那位祖师爷也被称作‘对得起仙人’。”
“这名儿不太好听。”
“当然不好听, 本就是当时的仙门用来讥讽他的。但那位觉得这名儿不错, 竟当真引为尊号了。”徐麟紧了紧包袱, 扑面而来的海潮带着股咸腥, 迎着春风拂满全身。
“连别人的讥讽都听不明白, 就这也能做一宗之主?”方崚和在后面冷嘲热讽, “怪不得都一百五十来岁了还没能飞升。”
姚业同皱眉:“崚和, 慎言。”
“大能不飞升,未必是不能,也可能是不想。”徐麟斜眼看那方崚和,“但你不入巨啸,难道也是不想吗?”
“你!”方崚和一怒,“说得跟你就入了巨啸境一样!”
徐麟含笑不语。
白归一看他这笑便明白了些什么,奇道:“你要突破了?”
“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感觉。”徐麟迫不及待道,“就差临门一脚!”
方崚和冷笑:“呵,你都临门一脚多少年了?”
姚业同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便恭喜道友了。”
跟这两眼睛长屁股上的玩意儿炫耀也没什么意思。徐麟踩剑回身,去看后头的杨心问:“诶,你当时突破的时候,可有什么感觉吗?”
他们自密林之上飞过,雒鸣宗所处的海岸已近在咫尺。
海鸟的鸣叫似就在耳边。
杨心问听得有些走神,被叫了这一嗓子才回过头来。
“什么?”
“我说,你当时突破巨啸境的时候,可有什么感觉?”
杨心问歪了歪头,隐约能窥见那海礁之上庞大的石城。雒鸣宗沿海而建,风大水急,木头很容易被吹跑发潮,兴建时便用的是石头,远看森然发黑,如暮霭沉沉压下地面。
“好像没什么感觉。”杨心问心不在焉地回答,“那会儿光顾着生气了。”
“生气?”徐麟愣道,“生什么气?”
数道金光飞剑落地,他们踩在了沙地之上。
浅白的海岸上,成群的灵鸟在近地处翻飞,羽翼落下的阴影如碎裂的乌云。不远处便见石礁露出水面,一路攀升,崎岖的傍海石崖上坐落着雒鸣宗。
雒鸣宗的弟子服是浅灰色的袍子,腰上坠着弟子玉佩。几人行至门前,与守门的弟子核对了身份,便有通传的人匆匆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但见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出来。她一身粗麻布的灰袍,头发在脑后用一根素簪松松地挽着,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肩上盖着宝蓝色的披袄,也十分得不稳当,披袄间露出了她的玉牌和佩剑,连那佩剑都透着点古朴无华,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死气儿。
季闲拱手道:“见过睡不醒长老。”
杨心问一怔,没听明白。
“你们来了。”那女子随意地还了一礼,转身便领着他们进去,“还是你们临渊宗的守时,长明宗的这会儿都还没传信来,烦得很长老已经快把争鸣台给掀了。”
杨心问按了按耳朵,偏头去问白归:“季闲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睡不醒?”
“睡不醒长老,海之。”白归见他神色诡异,“烦得很长老,秦葬。雒鸣宗的长老尊号不是我们宗内那般传承的,上任一个便重新取一个,因为宗主是那种尊号,下面取的也很随意。”
“都这样?”
“那倒不是,听起来奇怪的也就这样两个,其他的长老还是正儿八经的名字。”
几人跟在那海之身后。杨心问自后打量着这人,既然姓海,又是雒鸣宗人,约莫跟那海晏有些亲缘关系,但两人瞧着没有半分相像,性子看来也很是不一样。
石堡幽暗,他们先进了一条廊洞,洞中几个窗凿得高而小,光线呈三角斜入,有些像牢房。直走一阵,便见露天的回廊,回廊四周各自又延伸出一条石路,海之领着他们拐进东向的石路,路边铺满了白沙,中间一条黢黑石路通向了一方高台。
高台宽敞开阔,上面站着些人。居中的那个中年男子不住地跺着脚,脸急成了猪肝色,狂躁道:“长明宗几个意思?几个意思!他娘老子的烦得很,是不是不想来了!到现在名单报不上来人数报不上来,那什么的清算大会都结束了他们还在干什么?”
不需白归提醒,杨心问了然道:“这就是烦得很长老,秦葬?”
白归点头:“不错,就是他。雒鸣宗的长老只有两个是巨啸境,一位是睡不醒长老,另一位是他们善成长老,这位烦得很长老比起长老更像管事,修为只有兴浪境后期,但是权力极大,宗内大小事务都是他在管,其他几个长老都不着调,全仰仗他一人打理,致使他口头禅便是‘烦得很烦得很’,别人来问他尊号时,他正埋头清理名册,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烦得很’,最后便定了这个。”
这事换临渊宗简直不敢想,姚不闻听到不得把胡子都气翘了。
“长老,长老!”秦葬身边拿着小册子的弟子忙提醒道,“临渊宗的诸位到了。”
秦葬闻言转过头来,他生得一对牛眼,看起来很有精神,精神过头了还有些凶,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生气。
“诹訾长老。”秦葬皱着眉头,“今年怎么是你,你们大长老呢?”
他一说话,众人便都看向季闲。季闲最怕人多,一时间像是想把头缩进自己的胡子里,嘟嘟囔囔了很久才细若蚊吟道:“大长老说有事,忙。”
“忙?再忙能有我忙?我真是烦得很,席上他的名帖都写好了,你们这不是给我添乱吗!”秦葬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冲那小弟子说,“长明宗的到底怎么回事,再送一只飞鸽,最后一次!五日后便开始大比了,他们爱来来不来拉倒!”
海之在后头看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一会儿又点了那忙成陀螺的弟子过来说:“彦度飞,你把他们带去西角楼休息。”
叫彦度飞的小弟子已就地蹲了下来,抽出袖中的纸笔在地上现写给长明宗书信,一边写一边忙道:“睡不醒长老,您就不能换个人差使吗!我正忙着啊!”
海之说:“其他人我不放心。”
“那您自己去啊。”
“我也不放心我自己,这小伙儿长得太俊了。”海之说着拢紧了自己的披袄,转身就要走了。杨心问多看了她一眼,她便略一顿足,半死不活地笑了笑:“你们临渊宗代代有能人,还代代都有美人,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