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问期待地看着他。
连坐在窗边的陈安道也默不作声地瞧着。
“我……我……”姚垣慕摆了半天的姿势,迟迟没动手。
“我还是——”
“雪仗都不敢打,别人不欺负死你才怪呢!”杨心问说着竟催动了灵力,平台上覆的厚厚一层雪微颤,随即竟慢慢攀升,如一道惊天巨浪朝姚垣慕涌来!
山间鸟雀惊飞,过路的松鼠都吓得要掉下树来。姚垣慕更是手脚并用地在地上乱爬,一边爬一边叫着:“师兄!师兄!你管管大哥!”
陈安道看着那夸张的雪浪,慢慢起身,把支着窗子的细棍取了下来,关上了窗。
“师、师兄?”
“叫什么叫,你不是修士吗,还指着师兄来救你?”
“我——”
“再不反击,你大过年的可就要被大雪活埋了。”
那皑皑白雪如山脉相连,似巨浪层叠,排山倒海而来。姚垣慕怔在原地,恍惚间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霁淩峰,那夏听荷撕开的芥子人间好像就在眼前。
他快吓死了。
可生死之际,哪来的退路。
姚垣慕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倾泻而来的雪墙。只听一声鸣啸,冬风急如离弦之箭,无形的灵力磅礴似巨日凌空。杨心问如今已能看见那灵场之中四溢的万千灵丝,交织成的一张密不透风的高墙与他的雪墙迎面便要撞上!
“果然了得。”杨心问骤然掐诀,雪墙变换,乍成千万雪球悬于空中,“你到底哪儿来那么多灵力的?”
他二指一动,那雪球便骤然变向,从四面八方朝着姚垣慕扑去。
姚垣慕后退一步,口中也开始念诀,随后猛一拍地,便听轰鸣声自地底而来,三道土墙拔地而出,在姚垣慕头顶合围,挡下了周遭的雪球。
“诶,艮字学得不错,是姚老头亲传的?”
声音分明还听得见,姚垣慕却惊觉自己跟丢了杨心问的身影。
他茫然地在原地打转,随后后脖子一凉——他猛地转过身去。
杨心问坏笑着站在他身后,然后又拉着他的衣领,往他后领里加塞了两捧雪:“能跟我打成这样,那群兴浪境的小混蛋你总不会还怕吧。”
姚垣慕被冻得透心凉,可身上还散着交手后的热气,脸上红扑扑地,眼也发亮,捂着后领道:“真、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杨心问松了手,走到窗边敲了敲。屋里随后支起了窗,陈安道扫视了一遍两人,须臾道:“你二师兄如今已有巨啸境,能在他手下撑过两个回合,在弟子里已能算佼佼者。”
姚垣慕夸张地惊叫道:“巨啸境!”
“低调,低调。”杨心问手一撑,坐在了窗框上,“赶紧做功课去吧,晚上还要下山呢。”
“下山?”姚垣慕茫然道,“下山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今日可是元宵。”
姚垣慕是真不记得了。
他许久没有过过元宵。说到底,这些节日对修真之人本不是什么要紧日子,不过是宗门用来与世家联络感情的手段罢了。他在姚家这么多年,在山上又三年,无论是姚家还是雾淩峰都不曾闹过元宵,年时倒还有个年夜饭,元宵节便从来是在不知不觉中便过了。
姚垣慕下意识地看向陈安道,小心道:“师兄,可、可以吗?”
杨心问坐在窗框上,不需回头便抓来了陈安道的手腕,有些显摆地看向姚垣慕:“什么可不可以的,是我跟师兄要下山去玩儿,你跟着凑个热闹,到时候可长点眼力劲儿,该自己待着就自己待着,别碍着我们亲热。”
这说得跟他们要大庭广众下亲热一样。
姚垣慕没品出杨心问的显摆,只怯生生地盯着陈安道。见陈安道冲他笑着点点头,才长出一口气,几乎要跪倒在杨心问面前抱着他大腿哭,克制住了,单单以袖掩面地吸嗡道:“大哥,你是我一辈子的大哥!”
杨心问伸腿踹了踹他的屁股:“行了,我还没你大呢,德行。”
因着这元宵节的念想,姚垣慕一日的功课进展喜人,仿佛脑子都灵光了不少。抄写的部分抄得手腕酸软,也竟学会了取巧,虽锻体不足,可偷偷将灵力化在腕上,果然便觉得腕力倍增,运笔流畅,一日下来,至少姚不闻留下的功课完成地大差不差。
夜将黑,他已有些坐立难安,不住地往窗里打量。
这些日子杨心问一直住在轻居观里,那两人之间像是牵了根细线,这线是决计不能断的,所以他们日日待在一处,好像离得稍微远些便能要命。
陈安道如今若不喝药,一日要睡上六七个时辰,杨心问如非必要,却可以个把月不合眼的。饶是如此,杨心问还是乐意跟陈安道待在一处,哪怕大多数时候只是一言不发地躺在对方身边。
姚垣慕忽而又觉得有些羞愧。那两人过得朝不保夕,自己却还惦记着过元宵,算来自己比陈安道其实还大两个月,可处处行事却像个不懂事的小辈。
“你怎么坐外面还能把脸给憋红?”
正当他越想越多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杨心问的声音。
杨心问走路没一点动静,可能是故意的,跟闹鬼样的一颗头嵌在窗口。
“快走了,一会儿小跳楼上人都挤满了,我们上哪儿看放花灯?”
小跳楼是镇上最高的一座楼,战时充作瞭望台,平时除了登高望远没有任何用处。
“我……”姚垣慕扭捏了起来,觉得自己该有些作为,“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把功课给做了……”
“嗯?这样,那我跟师兄去了,回头给你带份烧鸡。”杨心问毫不挽留,没有一丝劝诱的意思,扭头就走。
姚垣慕眼见着他们走远,连忙跳下椅子,将方才的决心抛诸脑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追着下山了。
第175章 小跳楼
人来人往, 灯影重重。
游龙舞狮的眼上安着火烛,长身携着鼓乐锣声穿街而过,提着灯笼的孩子追在后面, 笑着,闹着,远看似碎星追流光, 又似龙身上落下的鳞片, 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一个掉队的孩子一着急, 不看路地往前追, 径直撞上了过路的人。
“看路。”杨心问提溜起那孩子的后衣领,脸对脸地恐吓道,“你不怕一头撞进妖怪嘴里?”
那孩子有些愣, 提着灯笼在空中晃了半天, 才终于晓得怕,一松手,灯笼落在地上,“哇啊”得一声哭出来了。
杨心问见状朗声大笑, 心满意足地把那孩子给放了。
陈安道失笑道:“多大了,你怎么还爱跟小孩子过不去。”
“我是年年在长, 可年年都有这般大的小孩儿啊。”杨心问捡起了那小孩儿掉的灯笼, “你看, 他给的孝敬。”
灯笼是竹条上糊了纸扎的, 纸上画着一群兔子, 画功一般, 杨心问觉得还不如自己的简笔画。
陈安道见他招摇地提着赃款招摇过市, 担心道:“一会儿叫孩子的爹娘瞧见, 说我们勒索可怎么好?”
姚垣慕满嘴糊了糖, 在后头出馊主意:“要不我们改两笔?”
“好主意。”杨心问抓着陈安道的袖子晃了晃,“师兄,笔。”
“这不好吧……”陈安道一边说着却已经一边拿出了笔,“你要快一点。”
三人鬼鬼祟祟地围到了墙角。
杨心问下笔有神,三两下便添笔出了个黑毛巨兔,妖怪样的挡在其他的小兔子前面,俨然是白晚岚养的那只一日千里兔。
他重新把里头的灯芯点着,一个扎眼的大黑兔威风凛凛的在纸面上随着灯火摇曳而跃动着,看起来能一口吃掉一个小兔子,“这下证据被销毁,那小孩儿叫来爹娘也没用了,嘻嘻。”
从别人手上弄来的大概就是比自己买的更好。杨心问很是稀罕这灯笼,去小跳楼的一路上,他一只手提灯笼,一只手抓陈安道的袖子,两边都没松开过,看得陈安道忍不住说:“你要是喜欢,我们便买多几个回山上。”
姚垣慕吸溜了一口冰糕:“师兄,那说不定是大哥人生中第一个灯笼,肯定是不一样的。”
“去去去,吃你的糖——冰糕?怎么又成冰糕了,你小子眨眼的功夫吃了多少?”
杨心问回头一看便见姚垣慕手上吃食都换了。
“好吃。”姚垣慕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咬一大口,“还便宜。”
“这么多东西堵不住你的嘴。”杨心问正过头来,又晃着自己的灯笼说,“以前每年过元宵,我们家都要出来打抢占摊位卖灯笼的,每年都有剩下,我人生中的灯笼可多了去了。”
姚垣慕试探道:“难道是抢过来的特别好?”
“什么抢?真难听,那小孩儿自己落下的,我跟师兄一同捡的,捡的!”
杨心问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抓着陈安道的衣袖:“这是我跟师兄的第一个灯笼,明白吗?”
“哦哦哦!”姚垣慕不明白,但很会看脸色,“厉害!这真是个了不起的灯笼!”
陈安道听他们两个人话语间直冒傻气,忍不住笑开来:“行了,不是要去小跳楼吗,快些走吧。”
小跳楼在镇子南面,三人匆匆去到时,已有不少人在往上爬了。
这楼没有锁梯,只有几条垂落的粗麻绳,战时才会搬来长梯以供上下。这么长的梯子寻常人家一般没有,眼下大多数人便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爬还是不够的,这么多人,爬着爬着便要争起来,时不时便会有人掉下来,于是下面还铺着一层网,以免掉下来摔伤。
这登上小跳楼本身便已是一件趣事,每年第一个爬上去的往往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谁家有待嫁的女儿,都会多留心他们一点,于是每年抢得便更厉害了。
杨心问站在小跳楼下看,模糊想起他哥以前似乎也爬过这楼,可惜半路被人踹下来了:“这镇上识字的人不多,爬小跳楼的人比玩猜灯谜的多多了,上面看放灯是最好看的,我们上去。”
姚垣慕看向杨心问:“大哥,我们飞上去?”
飞上去自然就不用跟这些人抢了,却见杨心问忽然转过身来,把陈安道披风的帽子给兜上,系紧了细带,自个儿撸起了袖子,半蹲在陈安道面前:“不飞,用法术欺负人多没意思,小跳楼的规矩便是谁先爬上去谁能在上面坐着,后面的人也不许将人再挤下去,师兄,上来。”
陈安道愣道:“你要背着我上去?”
“那是自然。”杨心问说,“我一个人上去看有什么意思。”
“不过师兄你可小心了,这里人人都争得凶,保不齐要撞到,你把披风围紧了,抱紧我了。”
见他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陈安道也不再多言,俯身环住了杨心问的脖子。
杨心问直起身来,又把人往上颠了颠,小跑到楼下,抓起空余的麻绳便开始往上蹭蹭蹭地爬。
姚垣慕三两口吃掉了剩下的吃食,也找准了个麻绳,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上蹬。
下头看热闹的人群很快便发现有个冒头的人影,本是比当下第一梯队后许多,转眼便似乎要齐平了!
“嘿,哪儿有个人爬得可快!”
“还背着个人!”
“怎么背着个人,还能爬得这样快!”
杨心问旁边的参赛者自然也发现他了,见他要超,连忙便荡来踹出一脚。杨心问早有防备,蹬墙往后一甩便躲过了这脚;旁边又送来一肘,他当即拧身仰面,空出一只手在后托住了陈安道,整个人贴墙旋转一周凌空踢下,给两侧人的屁股各踢了一下!
“诶呦!”
两边的痛呼同时响起,杨心问找准空隙趁机往上,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陈安道被刚才那猝不及防的翻转给吓了一跳,一时连眼都不敢睁开,紧紧地抱住杨心问:“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看。”
“哈哈,迟了!被我背上了小跳楼,你还想逃?”杨心问贼笑着往上爬,“你回头看看,这都多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