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柳清章扶着站起来,踩着他的鞋面。一只大掌掐住他的腰,另一只空着的手柄裙子往上提,不小心从臀边擦过的时候,白萦颤了一下。
当时其实没想这么多。
也许黑夜会让人变得迷糊,白萦昨夜稀里糊涂便让柳清章给自己换完衣服。等到次日白昼,意识清醒,再想起来的时候慌得小蛇心跳加速。
总感觉,不太对……
可白萦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长辈与晚辈的身份可以是挡在他们之间的壁垒,也可以是纵容暧昧发生的窗户纸。
顺着阳台窗户吹进来的风有些凉,白萦赶紧把这些杂乱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转头钻进浴室。拧开热水,倒入,白萦变回小蛇爬进自己的小浴缸。热水泡得小蛇意识涣散,脑袋搭在浴缸边缘半睡半醒。
好暖和……
白萦这样想着的时候,柳清章却将自己浸在寒潭之中。
将白萦送到家,安顿好他后,柳清章可以说是逃回的京城。是的,逃,柳清章只能为自己的行为想到这个词。八九百岁的大妖怪竟会因为一条年龄还不到他三十分之一的小白蛇溃不成军,连柳清章都要嘲笑自己如此狼狈。
他没有回到柳公馆,而是去了同样坐落在枫山之上的一池寒潭。寒潭水位于一个幽深山洞的最深处,自柳清章第一次发现它后,就开始利用它修炼。妖物往往体质阴寒,他的情况却与大多数妖相反,是少见的偏向凡人口中纯阳之体的妖怪。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一件好事,在人间还有道士的年代,那些罡烈的道术几乎对他不起作用,但有的时候,体质也会让他的修行比其他妖怪凶险。
修行失控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好像在被火焰燃烧,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和他情况相似的妖太少,柳清章的修行之路上没有什么老师,他便自己琢磨出了用极寒之物中和体内的炽烈气息,辅助修炼的办法。
这方天然寒潭被柳清章埋下数件极寒之物后,哪怕在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水面也结着浮冰。柳清章其实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一方面是因为随着他修为愈深,已无需外物辅助,一方面则是因为末法时代到来,没有了天地灵气后,修为已无法继续精进,身体自然也不会因为修炼再起问题。
柳清章没有想到自己再来此处,是因为心中不该有的欲念。蛇妖化作原形浸入寒潭水中,不断有冰霜结在他漆黑的鳞片上,又转瞬融化。
不当生出的情让他彷佛被烈火焚身。当意识到无关发情期,也无关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心,自己对白萦所做的一切皆因情与欲,甚至已经做出了冒犯之事时,柳清章恨不得叫业火将自己焚烧殆尽。
第48章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漆黑的蟒身在寒潭水中游动,搅乱了平静百年的寒潭。柳清章烦躁地缠住一块厚冰搅成碎屑,这池寒潭和底下那些极寒之物起不了半点作用,他冷静不了半点。
修行出了岔子,身体因发情期起了变化,这些都可以用外物压制,唯独心动叫柳清章无可奈何。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晚辈起这种心思……
柳清章深深唾弃自己,他自白萦身边落荒而逃,就是想通过远离白萦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距离冲淡这一份不该有的心动。然而一切都是白用功,他几乎是坐上飞机离开申城的那一刻,就开始忍不住地想,不知道小蛇现在睡得好不好?
他应该为小蛇换件睡衣的,裙子背后的蝴蝶结硌着腰,小蛇被他放到床上时皱了皱眉,侧过身委委屈屈地抱着枕头睡。柳清章的手曾落在那只蝴蝶结上,轻轻一拉裙子便会散开,然而他最后收回了手,拉过被子为白萦盖上。
明白自己究竟抱着什么心思后,柳清章实在做不到昧着良心继续轻薄小蛇。
做完这些后,他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又取来一双毛绒拖鞋放在小蛇床边,唯恐白萦受了寒。但阳台的窗户是要开着的,现在不少人喜欢用空调换气和调节室温,但作为一个活了八九百年的老古董,柳清章还是觉得室内就得开窗通风。
窗子打开后,外头吹进来的风带着一些潮湿的土腥味,一场雨将要来临。柳清章收掉了白萦挂在窗户附近的衣服,生疏地叠好后放进衣柜里。他轻手轻脚,但衣柜开合时还是发出了一些声音,只是累得狠了的小蛇这会儿睡得很沉,完全没有醒。
他的眼睫乖巧地垂着,柳清章想要触碰,但在快要触及的时候无声叹气,起身离开了卧房。
他去厨房给白萦准备了次日的早餐,柳先生活了近千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被人伺候着,但煮点粥还是会的。利用现成的食材煮了点甜粥,柳清章找到白萦放在冰箱边上的便利贴,留下几行话贴在冰箱门上,让白萦看到后热一热记得喝。
此时此刻,盘踞在寒潭里的黑蟒,忍不住去想小蛇喝了他煮的粥没……
念头刚起,发觉自己又在想白萦的柳清章懊恼地一甩尾巴,水面刚结好的冰又被拍得四分五裂。
不当再想,可又如何能不去想?
情爱属实是件叫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彷佛一张越是挣扎便束缚越紧的网。
柳清章准备把脑袋埋进水中,垂死挣扎般地再冻冻自己,然而还没来得及沉下去,岸边那只被他鬼使神差带进来的手机就亮了。
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要么是白萦,要么是钟家人向他汇报与白萦有关的事。
倘若真要掐灭心中堪称背德的情愫,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看不听,远离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让时间将这份情感冲淡。可手机显示屏一亮,身体就违背理智,黑蟒将头凑到手机前。
完全变回原形后,手机还没他的鳞片大。
但好像存在一只无形的手将锁屏打开,点进消息接口,进入黑蟒眼中的是一句话和一张照片。
白萦:【谢谢柳先生!特别好喝!】
照片里是柳清章熬的蕃薯甜粥。
方块字也藏不住小蛇的活泼可爱。柳清章原以为这只是看待幼崽的心态,现在才知原来是因为喜欢,所以白萦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觉得可爱。
柳清章不需要触碰手机也可以打字,一个个方块字出现在对话框里:你喜欢就好,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还可以煮给他吃吗?
漆黑的巨蟒强迫自己把多余的话删掉了,最后只将前半句话发过去。
白萦那边回得很快,显然现在是人形。他问道:【柳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在冷静。柳清章心想。
尝试冷静,一直尝试,一直失败。
柳清章斟酌着回覆:【在泡水。】
白萦发过来一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话:【是变回原形泡水吗?我也很喜欢!】
蛇类总是很喜欢和水待在一起,白萦除非实在没空,否则每天都会泡澡。
柳清章想,自己说的泡水和小蛇想的肯定不一样……
他回覆道:【在泡寒潭水,算是辅助修炼的一种手段。】
寒潭最初的用处确实是用来修炼,但柳清章这会儿所作所为委实和修炼没什么关系。有悖伦常的情爱让他感到如烈火炙烤般煎熬,不得不借寒潭水静心。
虽然现在看来没起到任何作用。
柳清章没想到自己的回答反而勾起了白萦的兴趣,从没修炼过的小蛇对此格外好奇,撒娇似的问道:【柳先生柳先生,我可以看看寒潭是什么样子的吗?】
巨蟒陷入迟疑,然而在白萦视频电话打来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接通。
完了。柳清章心想。
他想要远离,却做不到不去想白萦;他想要远离,却拒绝不了白萦的亲近。
近千岁的大妖,心神却完全被一条小蛇掌控。他是真的完了。
***
白萦看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蛇!
他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啪嗒一声落回碗里。蛇身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白萦完全分辨不出巨蟒的头在哪尾在哪……还是听筒里传出柳清章的声音,才让他确定占据了一整个显示屏的蟒身确实属于柳先生。
“我变小一些,或是变回原形?”柳清章问道。他接通得太快,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原形可能会吓到小蛇。
“没关系的,我不怕!”白萦很快回神,捡回了勺子。
“真的不怕吗?”柳清章还是有些犹豫。小蛇不久前才适应了他缩小后四五米长的身躯,一下子让他看见二十多米的大蛇,会不会太刺激了?
“没关系的,我也想看看柳先生真正的样子。”白萦说道,“而且因为是柳先生,所以不害怕。”
他还是害怕大蛇,但如果那条大蛇是柳清章,再大亿点点他也不怕。
柳清章:“……”
白萦一句话就能让他所有试图冷静下来的努力作废。
大蛇放弃抵抗,把手机送到了一个比较高比较远的位置,好让白萦能看清寒潭和待在寒潭里的他。白萦发出惊叹声,一时间都说不出来,不断结冰的寒潭水和盘踞整个寒潭的巨蟒,究竟哪个更加惊人。
巨蟒只是微微一动,水面就起了浪,潭水涌上岸边,在岸上黑石的表面结出霜花。
“泡冰水可以修炼吗?”小蛇认真发问。
呜,他这么弱,难道是因为他贪图享受,天天泡热水澡的缘故吗?
柳清章唯恐小蛇真去尝试,连忙说道:“不同的妖修炼方式不同,这是只适用于我的修炼方法。”
而且他现在也没在修炼。
只是想压一压心里的邪火,还没压下去。
白萦问道:“柳先生知道适合我的修炼方式是什么吗?”
一般的妖自然是通过吸收天地灵气,来让修为稳定增长。
然而如今天地灵气枯竭,这一修炼途径被彻底堵死,衍生的派别也尽数消亡。白萦如今还想修炼,恐怕……恐怕只能和别的妖双修了。
柳清章陷入沉默。
沉默很多时候就是一种回答。看来是没法修炼了,白萦心想,但他也不怎么在意,本就是随口一问找些话题和柳先生聊天罢了。他转而和柳清章聊起甜甜的蕃薯粥,聊起外面还在下的小雨,生活中再频繁不过的一些小事,和别人分享时,好像都会变得格外有意思。
柳清章那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平静不下来的心,却在和小蛇的三两句闲聊中感到安宁,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小蛇的感情变淡,反而是在不断沉沦,越陷越深。
明明已经远离了申城,可他们现在听着同一场雨声,一言一语中,二人都有一种柳清章好像没离开过的错觉。
柳清章和白萦说起自己是怎么学会做饭的,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一群人侍奉的大妖其实也有过一段独自行走人间的岁月。漫长的生命里,他学过很多东西,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他说起自己上过战场,考过科举,出海经过商,白萦听得入了迷,连甜粥喝空了都没意识到,直至咬到空了的勺子,呆呆的表情让柳清章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
白萦抱着空碗去洗碗——当然他的洗碗就是把碗放进洗碗机里,现代科技解放双手!本来也不需要自己洗碗的柳清章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有了这种东西,白萦于是又带着柳清章去看自己的好朋友扫地机和洗衣机。
洗衣机放在阳台,白萦还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柳清章把自己的衣服收好了。窗户开着,细细的雨丝透过纱窗落在白萦伸出的掌心,凉丝丝的。柳清章让白萦记得如果雨下大了的话,还是要把窗户关上,以免打湿房间里的家具。
“这种小事情,我知道的啦。”白萦拖长调子,像是小孩对管教太多的家长小小的抱怨。
可为什么非得是家长呢,就不能是放不下心的年长恋人吗?
柳清章心里不是滋味,过大的年龄差和内心的负罪感让他没法迈出那一步。
就在这时,白萦收到了别人的消息,打断了他和柳清章的对话。
“有人找你?”柳清章问道。
“嗯,我 看看……”短暂的停顿后,白萦声音雀跃地对柳清章说道,“云则约我明天出去玩!”
柳清章神情微变,好在他现在是蟒形,也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变化。
白萦像是只歇不下来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问柳清章:“柳先生柳先生,你说我明天穿什么衣服和小荀见面比较好?我的头发好像有些长了,要不要去理发店理一下再去找他?”
差不多就得了。柳清章想,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但这显然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白萦对明天的约会——柳清章认为就是约会——相当重视,已经开始准备起出门的衣服。
他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在家里穿着印有小动物图案的睡衣,看着格外稚纯。柳清章看见他期待明天与云则见面,莫名有种家里单纯的小孩要被人拐走的感觉。
不要去,不想让他去。
这个念头在心里疯狂叫嚣,又被柳清章强行压下。
他不能限制小蛇,如果不想迈出那一步,想要勉强地维持住与小蛇长辈和晚辈的关系的话,就更不能干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