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沈榷这个缺心眼来陪床的?这样嫌弃地想着,但在看到旁边的陪护床上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后,又变得心软。指尖抚过沈榷蹙起的眉,向下,停留在他的嘴唇上,用力揉了揉。
沈榷猛地睁眼,看见左筝然醒来后脸上又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晕过去得太突然了,有句话忘了问。”左筝然缓慢地眨了眨眼,“如果我帮你杀了左展杭和叶荇,你会多爱我一点吗?”
--------------------
有这样的决心,左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握拳
第63章 不会再有以前
这几天沈榷过得乱七八糟,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无力也十分抗拒去思考当下的处境和以后,对着昏睡中的左筝然发呆时,心里想的也全是明明不是致命伤,左筝然怎么还不醒来。
等的时间久了,他又开始怀疑梁随说的手术成功是不是在骗他,很蠢地忽略生命体征监测仪上规律起伏的线条,按在左筝然的手腕上,数了几十个小时他的心跳。
确认左筝然正在不太健康地活着,沈榷才勉强能进行一些维持自己生命的活动——吃了很少的一点饭,睡了很少的一点觉。芮姨来过很多次,担忧他比担忧左筝然更多,劝说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肯,一直固执地守在这里。
他在一场浅眠中醒来,看见左筝然缓慢眨动的睫毛时,不知飘在哪里落不到底的心脏才算归了位。
他一点也不想哭,左筝然醒来是好事,他积攒的那一肚子很难听的话,终于能说给左筝然听。他面色扭曲刚要开口,就因为左筝然的话卡了壳,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左筝然现在头晕,伤口痛,失血过多后十分虚弱,思维也不够清晰,但他不是很忍心让沈榷再进行过多的自我拉扯。
生与死的选择总是艰难,沈榷选了他,必定会痛恨自己的不够坚定和软弱,说不定还会产生对家人很深很重的愧疚,因此左筝然即使已经痛到说不出话也还是坚强地说出他会杀掉叶荇和左展杭,来消除竖在他们之间最后一道高墙壁垒。
但是他已经不想再说第二遍了。
忍耐疼痛极度耗费体力,而且他口很渴,渴到口腔里的唾液也停止了分泌,他舔了舔嘴唇上的干皮,不太高兴地看着沈榷。
沈榷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一些沉默和左筝然脸上他看不懂的表情。
他对左筝然已经有了新的认知,左筝然不是正常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神经病,疯到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来做感情的赌注。基于此,他对左筝然的沉默有了自以为最贴近事实的解读,“伤得不够重,还有力气玩我?”
说完这句,刻意不再想起的左筝然的受伤的原因也突然清晰起来,他冷笑一声,“就算我现在喜欢你又怎样?喜欢和不喜欢一样,都是很简单的事。”
左筝然后悔醒来得这么早,他应该一直昏迷直到伤好起来。他不用醒来,不用对沈榷产生怜惜,这样沈榷就不会把他的贴心和不忍解读为“玩”,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刺伤他。
爱他?
他一点都没看出来。
左筝然头晕目眩快要昏过去,沈榷终于注意到他的不适,从柜子上端起一杯水,先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放下杯子走了出去。
“去哪儿?”
沈榷没理他,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左筝然偏过脸,注视着门的方向。过了一两分钟,沈榷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吸管。回到床边坐下,他把吸管插进杯子里递到了左筝然嘴边。
水被吸干,杯底发出“吱吱”的响声,左筝然喉咙的干渴才缓解了一点,也能说出很多话来。
人真的奇怪,他明明对现在这个“沈榷”算不上了解,却能很明白自己所有有关感情的情绪落点都在他的身上。他只是略微贴心地喂自己喝了点水,左筝然觉得伤口就没那么痛,也不是很想立刻晕过去了。
“从哪里看出我在‘玩’你?”左筝然说,“沈榷,叶荇和左展杭本就该死,我不只是为了你。”
沈榷看着他的目光依旧带着怀疑,左筝然又补充道:“你哥哥和我母亲的死一样,左展杭是罪魁祸首,叶荇是下手的刀。而我之所以会离开枫城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个。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了吗?”
沈榷震惊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血液从四肢百骸往心脏聚集,他扶住柜子支撑住身体,“你……我……”他像是很难接受,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会儿,沈榷缓缓在椅子上坐下。趴在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闷着声音喃喃自语道:“那我这几个月在做什么?”
左筝然本来想给沈榷一些时间去慢慢消化这个事实,但沈榷既然提起这个,左筝然认为自己有必要为他解答一下。
“当然是在和我培养感情。沈榷,我们天生一对,相遇也是命中注定。徐岳能帮你什么?要你做这个做那个,却只会送你去死,我才是这个世界上你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听到了吗?是唯一。如果你之前肯对我交付一些信任,我们早就心意相通,亲密无间了。我表现得那样明显,给了你那么多可以坦白的机会,你一个都没抓住,所以我们走了那么多弯路,我受伤也要怪你。现在我想再喝一点水,请你带着愧疚之心帮我倒一杯吧。”
左筝然的胡言乱语让沈榷从震惊和无措中抽离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左筝然,说:“那你放了徐岳。”
呵。
徐岳徐岳徐岳,“林闻璟”对他的真情告白视而不见,沈榷也是这样。
“嘶……疼死了。”左筝然用气音说,尾音在抖,像在压抑着强烈的痛楚。
沈榷皱了皱眉,从柜子里取出梁随送来的止疼片,又端起杯子到茶水间倒了杯温水,返回床边,把药片拆了递给他,“挨枪子儿了能不疼吗?吃一颗吧。”
左筝然确实很疼,但远远没有到吃止疼药的地步。
他对疼痛的接受阈值很高,甚至有点迷恋这种能证明自己活着的感受。他本意是想要用这个来证明自己比徐岳在他心目中更为重要,但他觉得沈榷看上去不像是在担心他,反而像是想要他赶紧吃了药别再用伤口疼来转移话题。
“不吃。”左筝然说。
“那你疼着吧。”沈榷把药片放回了药盒里,一点都没惯着他。
左筝然发现他有点怀念从前的‘林闻璟’,如果是‘林闻璟’的话,这会儿大概已经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轻轻亲一下,再哭着说“怎么办啊左筝然?怎么才能不疼啊”了。
什么叫挨枪子儿了能不疼吗?这是伴侣应该说出来的话吗?
“还是以前比较可爱啊。”
左筝然感叹了一句,心里又有点生气,但他躺在病床上,行动受限,无法让沈榷切身体会到他的愤怒,便无能地转过头去,说他要睡了,让沈榷回家换芮姨或者李兰图过来。
左筝然背对着沈榷,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两人都没说话,空气沉寂的时间越来越久,本来只是小小的一点别扭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左筝然刚要转过去,决定屈辱地吃下药片时,忽然听见沈榷说:“左筝然,一直以来你嘴上说是在和我培养感情,但对我也有很多保留,就算是我们结婚,你也从来没想过要和我说一点实话。”
“你能用各种各样的资源和人脉去调查我,而我想要了解你只能自己看。你从来没提起过你的母亲,在我面前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对你父亲的怨恨。我猜错了也情有可原,你凭什么责怪我?你明知道我离开的原因是什么,那天晚上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和我的目的相同,但你偏不,偏要用这种方式来逼我承认对你的感情。为什么?看我这样,你心里很痛快吗?”
“以前?不会再有以前,你费尽心机留下的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以前好的‘沈榷’。”
沈榷说这话时的语气非常认真和沉重,气氛也突然变得严肃。
这些话可以聊,但左筝然觉得不应该是在他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今天。
左筝然有点烦躁,用力压住了,偏过头笑了笑,“随口一说干嘛生气?你敢拍着胸口说,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在我告诉你我和你有着同样的目的后,你不会为了复仇选择留在我身边吗?你一直闭口不言,我想分辨出来你的真心究竟在什么地方,我有什么错?”
--------------------
俩人脑回路对不上了哈
第64章 会在未来某天再度分道扬镳
左筝然说话语气平和,几乎没有任何感情起伏,但沈榷察觉到他说的每个字眼都带着尖锐的小刺,像是很不满自己对他的控诉与指责,也不承认他有任何错。
“你什么错都没有?”沈榷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医生说你的右手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那又怎样?”左筝然反问,“我很在乎这个吗?”
沈榷提高声音,“那你在乎什么?!”
“很明显啊。你可以为了你的仇恨去死,我怎么就不能用极端的方式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呢?”
“这是一回事吗?!”
左筝然看着他,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当然。还是你觉得我想要的纯粹的爱不能和你的仇恨相提并论?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选择,但我不接受。你可以不接受我这样做,但你也应该理解我。”
沈榷理解不了,他只要想起那天晚上看见左筝然倒下时的心情就很难保持理智,“要是你死了呢?死之前听到我说一句爱你,你就死而无憾了吗大情种?这不是在演电视剧!不会给你NG重来的机会!”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左筝然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带着浓浓的疲倦和几不可察的失望,“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吵架吗?”
左筝然脸上透着病气的灰败和失血过多的苍白,看起来状态实在糟糕。沈榷深吸了口气,又被他眼中的失望刺痛。情绪剧烈燃烧后只剩灰烬,不足以再支撑他继续去应对左筝然的诡辩,便抬起手搓了搓脸,说了句“你休息吧”就从病房走了出去。
李兰图正坐在病区休息室的沙发上低头认真看着手机,沈榷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我下楼一趟,左筝然水快挂完了,你帮他看着点吧。”
“下楼做什么?”李兰图下意识问。
沈榷身体僵了僵,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转头朝着电梯厅走去。下了楼,他走进住院楼后的小花园,扒拉干净长椅上的雪很不讲究地一屁股坐下了。
寒风凛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皮肤。他扣上帽子,盯着脚下从砖石缝里挤出来的一棵小草看了一会儿。
“在这儿干嘛呢?”
沈榷望向声音的来处,梁随双手插在口袋里正站在花园入口的石子小路上。他嘴里叼着一支烟,神情也散漫,是病人绝对不会信赖的那种医生的样子。
“有点闷,透透气。”沈榷说。
梁随走过来,揪着沈榷的羽绒服下摆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而后缩着肩,跺了跺脚,“要流眼泪也攒着当筝然的面流啊,我可不会像他一样看见你哭就走不动道。”
“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哭?”沈榷抽出羽绒服下摆,烧包的梁医生只穿了一条单裤,被冰凉的长椅冻得立刻跳了起来,“哎!沈榷你怎么这么小气!”
梁随也知道了。
沈榷看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摊开掌心向他讨烟。
梁随双手抱臂不为所动,等沈榷把羽绒服下摆在长椅上铺好后,他才从口袋里拿出烟盒递给他。
梁随拢着打火机的火苗替沈榷点烟,考虑到左筝然的脾气秉性,以及自己对慎独精神的追求,只敢轻轻扫了一眼沈榷淬着冰碴却莫名变得更加秾丽的眉眼就挪开了视线,“从来没想过会看到这样一个你呢。”
沈榷没接他的话,吐出一口烟。梁随在大冬天也抽薄荷味的爆珠,他只吸了一口,心肺就变得冰凉一片。他低头去看烟支深绿色的过滤嘴,问梁随:“这个我怎么了?”
“不怎么啊。”梁随无所谓道,“觉得新鲜而已。”
梁随的烟先抽完,抽完后他把手塞进口袋里,嘴里念叨了几句冷死了然后撞了撞沈榷的肩,“那晚上的事儿我听说了,吓着了吧?兰图也吓着了,拉着我喝酒喝到半宿,说再也不想跟着他了。”说到这,梁随笑了笑,“这种事兰图经历了不止两三次,怎么还这么脆弱。”
沈榷抿了抿嘴唇,语气平平地问:“两三次?”
“你别误会啊,我说的可不是他以前为了谁发过疯。他从来没进入过一段亲密关系,你是头一个。”梁随说,“是不是觉得他脑子挺有病的?这样觉得就对了,他是真有病。”
“虽然你是个beta,但你也应该知道分化期对alpha和omega来说有多重要吧。不止是生理上的变化,还有心理上的。这些改变要在几天时间内全部完成,其实是在突破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极限,可以说这是alpha和omega最脆弱的一段时间。”
“筝然在分化的第一天,叶荇故意让他知道了左展杭有个比他岁数还大的私生子,哦,你应该还不知道,那个私生子就是叶谯宇。紧接着又让他知道叶荇早在他爸妈结婚之前就和他爸在一块了,甚至还说出封阿姨才是第三者这种话。”
“封阿姨和左展杭一直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封阿姨去世之后,左展杭深情不移,没有再婚,甚至特意在望溪种了一大片的晚香玉纪念她。叶荇给筝然来这一下他哪受得了,直接就进医院了。要不是封老爷子当天就安排专机把人接回枫城,我看他得死在叶荇手里。后遗症很严重,治疗过程是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痛苦。不能用抑制剂,也不能受精神上的刺激,所以上次他听到左展杭说要给叶樵宇这个私生子改姓,才突然崩溃进入易感期。”
“他对人性持有消极的怀疑态度,必须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证明某种情感的真假全来自于他的这段经历。”
沈榷不知梁随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回过神时,只看见脚边落了一地的烟头。他动作迟缓地把那些烟头一个一个捡起来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抬眼望向十二楼。密密麻麻灰色的窗,从下数到上,从左数到右,他总是数错,因而无法确认究竟是哪一扇窗户后面躺着和他一样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可怜虫。
沈榷还是无法接受,但至少能像左筝然说的那样理解他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沈榷突然明白他和左筝然对彼此的感情是悬浮的空中楼阁,本该作为坚实地基的了解,倾听,沟通,他们通通没有。可没有这些,又谈何理解,尊重和相守。
他方才被左筝然那句“没有以前如何如何”深深刺伤。他本就对左筝然究竟是喜欢他的哪个部分有深切的怀疑,因为这句话和左筝然眼中的失望几乎百分百确认左筝然喜欢的是柔软的“林闻璟”而非冷漠狡猾的沈榷,左筝然现在对他的无法放手也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彻底的厌弃和失望。
基于此,即便他们之间不再存在阻挡彼此靠近的现实原因,沈榷仍然觉得他无法握住左筝然口中所谓的爱。
现实的残忍逼迫沈榷重新做出选择——他会以真实的沈榷的面貌和左筝然在一起,他们会携手并进一段路,而后在未来,未知的某天,再度分道扬镳。这个选择比起他曾经做过的那个,也并没有好多少。但至少春天,枫城,左筝然口中描述的婚礼,这些美好的像是梦中才会存在的东西,也许有短暂得到的机会。
风把眼睛吹得很干,沈榷用力眨了眨眼,抬头看了眼许久未见的晴空。他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回到住院大楼。
从病房门门口的小窗往里看,拐角的墙壁遮挡住了左筝然的上半身,沈榷只能看到他攥住被单青筋暴起的手,只是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忍痛忍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