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叹林闻璟的勇敢,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懦弱。
指尖用力到泛起青白,唐泓垂下眼睫,问:“你怀疑他的离开有难言之隐?”
“是。常年为社会名流处理阴私的曾见山,如果不是有人授意,他为什么要做这种高风险的事?我有很多猜测,其中我认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林闻璟在曾见山死之前得知了一些真相,而他会离开我,就是因为这个真相。如果你知道一些内情,拜托你告诉我吧。不论林闻璟爱不爱我,现在我只想他平安。”
唐泓看向窗外。
他确实知道沈攸的死因,但知道的时候距离他死去已经过去了十年。
如果可以时间可以回退,唐泓绝不会选择代替肌肉拉伤的主舞站上舞台。
那么在表演结束后,他就不会收到左展杭烫金的名片。
唐泓那时年轻,还不懂得做事需留有余地。在他言辞激烈,态度决绝的拒绝中,父母亲同时失去了工作。一周后,他的父亲在一场人为制造的事故中失去了一根手指。
在此期间左展杭从没来找过他,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弯下他的脊梁和膝盖,他会失去更多。
唐泓妥协了。
蓝港歌剧团的新任首席自此心甘情愿步入泥潭。
生活原来是这样的残酷,他的容貌与优秀竟然会变成捅向自己的刀刃。
他用身体换来了越来越大的舞台,越来越高的知名度,为了掩盖光鲜亮丽的舞台下的肮脏,他拼尽全力,只为真正配得上那盏聚光灯和台下的掌声。
几年后,他在处处小心的躲藏下还是被叶荇发现了。
他在病房中睁开眼睛的瞬间感受到身体内部的绞痛,而后听见左展杭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动唐泓。你就算杀了沈攸,杀了孟恩恩,杀了唐泓,还会有下一个。我已经和你结婚,实现了我的所有承诺,不要再得寸进尺。”
“狡辩什么?沈攸一家四口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叶荇,我只能给你婚姻,给樵宇左展杭的亲生儿子有的待遇,别的我给不了。”
唐泓的视野被白色填满。
他想起沈攸的脸,沈攸弯弯的眼睛,安慰他时放在他肩上柔软的手,紧接着他想起无数个深夜,舞蹈教室镜中那两道动作同步的身影。
他和他的好友跳过同一支舞,在人生里也走过一段相似的路。可他居然在十年后才知道这些,才找到沈攸死之前那段时间郁郁寡欢和沉默的原因。
唐泓决心不再认命。
他的自由和青春,沈攸一家四口的性命,都必须有人来偿还。
可他仍然渴望活着,渴望未来,并不打算和左展杭玉石俱焚。
他淋着雨,长发贴在脸颊,看见迎面走来的叶樵宇后冲他笑了笑,问:“先生,可以借把伞吗?”
唐泓在左展杭身上学到了很多,知道人心可以揣摩,可以利用。
他用学来的这些,引诱了叶樵宇。
和叶樵宇在一起前,唐泓只做一件事。
线有时紧有时松,安全感有时给有时不给,他就这样将单纯的叶樵宇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唐泓设计叶樵宇撞破了他和左展杭的事,他伏在叶樵宇的肩头哭着说:“对不起,你救救我吧。”
唐泓如愿以偿地离开了左展杭。
也许外人不知道,但他心里很清楚,叶樵宇十分憎恶他的这位亲生父亲。
叶樵宇之所以会手中会掌握着一部分关于能让Zealda分崩离析的证据,小部分来自于他从未真心承认过左展杭是他的父亲,大部分则来自于唐泓用眼泪和若即若离,看似无意实则故意的挑拨放大了他心中的恨。
唐泓转过头,看向正站在岛台前神色认真削苹果皮的叶樵宇。
左展杭教他没有感情就不会有弱点,只有这个,他学得不太好。
唐泓收回视线,看着阳光穿过叶片落在草地上的光斑,久久没有说话。
左筝然在他的沉默中几乎可以确认唐泓知道一些事,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大约过去五六分钟,唐泓将长发拢在脑后挽起一个松散的结,“有林闻璟的照片吗?我想看看他。”
“我哥没把我的结婚证发给你吗?”
唐泓眼尾细细的笑纹盛着阳光,他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你挨打真的是活该。”
左筝然跟着笑了笑,从相册中翻到一张林闻璟的怼脸拍的大头照,将手机递给他。
左筝然仔细观察着唐泓的面部表情,从他微微放大的瞳孔中看到一些难以置信。
唐泓眼中的难以置信从而何来?
“他是林闻璟?!”
左筝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不是林闻璟,你觉得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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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林林掉马只有一章的距离!
第58章 他是沈榷
平心而论,照片里的人和沈攸并不十分相像,而唐泓之所以会把他和沈攸联系在一起,进而产生一个离谱的猜测,是因为那双眼睛。
A国西北部的土著大都拥有茶色瞳孔,照片里这位虹膜上那颗深棕色月牙形状的色素痣便格外显眼。
唐泓会对这个细节记忆如此深刻,是因为大二那年他发现眼睛里长了一颗黑点,并为此神经紧张数天。直到沈攸陪他去过医院,医生告知他是色素痣后,沈攸才和他说起沈榷眼睛里也有一颗,形状很奇怪,像一枚弯弯的月牙。
如果这张照片里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丛西人,唐泓大概率只会当它是巧合。但左筝然说他是林闻璟,来到蓝港是为了替沈家一家四口复仇,唐泓便立刻可以确认这是沈榷。
但沈榷为什么会变成林闻璟,真正的林闻璟又去了哪里?
唐泓意识到他的失态已经无法掩饰,便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抬眼看向左筝然,“你为什么回蓝港?”
左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者之间有所关联,和唐泓对视数秒后他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回蓝港?”
唐泓一改先前的温和,说话语气陡然尖锐起来,“我猜到了,但需要向你确认。在你诚实地回答我这个问题之前,关于林闻璟,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我要提醒你,拿回属于你和你母亲的东西这个理由骗骗叶樵宇就行了,我比你想象中知道的要多得多。”
左筝然敛下眼睫,片刻后他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就是你猜的那样。”
声音很轻,语气却重。
两人都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唐泓点了点头,问:“这些事你和林闻璟说过吗?”
“没有。”左筝然说,“一开始是处处提防他,后来没机会,也没立场说。”况且这种只要提起就会让他变得脆弱的事,他并不想说给林闻璟听。他认为这会影响他在林闻璟心目中成熟强大,坚不可摧的形象。
树立一个好的形象和培养感情一样不容易,他倒塌过一次,不愿意再倒塌第二次,是以频频错过可以和林闻璟交心的机会,直到今天。
听到左筝然的这个回答,唐泓就立刻知道了沈榷为什么会选择离开他——爱他才会离开,不爱才会留下。
沈榷坚定,但又不够坚定。
做不到骗左筝然一骗到底,也做不到放弃公平正义和左筝然在一起。
他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中寻找到了一个对左筝然伤害最小,而又对得起自己的方式。
唐泓可以理解左筝然,也能理解沈榷。
他们以利用和欺骗作为关系的开始,袒露真心就不再是件容易的事。
就像他至今都无法告诉叶樵宇,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处心积虑的结果。
爱情迷人眼,和他一样,又是一个可怜人。
在得到左筝然肯定的答案后,唐泓转过头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林闻璟’,是沈榷。”
左筝然倏地抬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唐泓笑了笑,向左筝然揭开了自己经年未愈的旧伤,他说沈攸和他一样,又说沈攸和他不一样。沈攸大概率曾经为了家人而妥协,但他和他的家人却死在了他的妥协之下。
“叶荇以为他的阻碍是你的母亲,沈攸,孟恩恩,我,或许其他我不知名姓的无辜omega,但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可悲,不知他现在想清楚了没有。”
“你和我……”唐泓点了点手机屏幕,然后定定地看着左筝然,“还有他,我们殊途同归。”
在唐泓话音落下的瞬间,左筝然开始低声笑,十几秒钟后变得癫狂,动作幅度大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他扶着桌沿稳住身体,揩去流入鬓发的眼泪,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左筝然确认了林闻璟的感情,他笑了出来,而后想起那一个月时间里他施予林闻璟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眼泪便不再受他的控制。
无穷无尽的愧悔在这一刻将他的灵魂抽成真空。他很痛,但全身上下处处破溃,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痛。
用真相剥去林闻璟的伪装,左筝然突然想起那天他们在日落下接吻时,林闻璟眼里的哀伤,林闻璟的对不起,离开前给他的最后一个吻和拥抱,站在车库门口时那双隐入黑暗的眼睛。
林闻璟留下了那枚戒指,却从他的书房里带走了一支粉白色的晚香玉,也带走了被修补好的豆芽菜玩偶。
但他昨晚满脑子都是林闻璟站在摄像头下对他心软的嘲讽,于是刻意地忽略了这些。
他是如此地渴望得知真相,但得知真相时他又感到自己无法承受真相的重量。
他站起身,说了声抱歉,快步走到了院子外。
从口袋里摸出烟,抖着手指点了一支,但左筝然一口没抽,眼睁睁地看着长长的一截烟灰被风吹散。
无名指上那一小块皮肤出现烧灼感,左筝然低头去看,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却只看到林闻璟沉默流泪的脸。
他总是在哭。
受了欺负会哭,难过会哭,开心也哭,但眼泪从不是他柔弱的证明。
坚韧是他的底色,所以满身裂痕十数年却从未碎过。
一直自我责备的左筝然在想到这里后,忽然觉得自己这次不需要粉色冰块也能很快缓过来。
林闻璟宁愿放弃他,宁愿舍弃简单幸福的生活也不放弃替家人复仇。他目标明确,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心志,这让左筝然的身体被难过塞满后出现一点不合时宜的骄傲与自得。
他很会挑选伴侣。
林闻璟比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要厉害。
左筝然一向不能明确地说出自己喜欢林闻璟什么。偶尔用理智和逻辑去分析,会觉得也许他对林闻璟的在意和占有欲源于alpha骨子里的卑劣,但在这一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却莫名清晰地变成了汹涌澎湃难以割舍的东西。
左筝然毫无形象地蹲坐在台阶上,他抬头看了眼太阳,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很多事。
不能回到过去,但伤害可以弥补。而短暂阻碍过他们靠近彼此的人,杀掉就好了。
他重新点了一支烟慢慢抽完,又在院子门口来回走了几圈,确认烟味散干净,才返回长廊。
唐泓看着他脸上明显轻松一些的表情,问他:“把自己哄好了吗?”
“当然。”左筝然抬了抬下巴,而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唐泓,“可以问一问你为什么会和叶樵宇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