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焐转身睨了眼跪在地上的杜京:“将这里所有的阿芙蓉药粉拿去熬汤,给他灌下去。”
杜京听罢立即慌乱地道:“我,我是朝廷的人!不能动用私刑!”
“是么,”姬焐从林江离腰间抽出一把剑,对准杜京的心口缓缓刺了进去,“不想喝,就去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楼梯处突然冒出一个焦急的人影:“慢着,还请三殿下留他一命!”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均向他看去。
那人拂了拂额间的汗,对姬焐行了一礼:“殿下,臣是春州刺史曹衡,数日前臣还曾与殿下在蒴淮有过一面之缘。”
沈雪枫就站在姬焐身后,闻言探出头瞟了一眼。
是个面熟的人,应当也去过县丞府的晚宴。
姬焐皱眉:“有话快说。”
“蒴淮与宁源皆是臣的职辖,殿下即便为圣上做事,也万不能越俎代庖,跨级办案,”曹衡俯首道,“这阿芙蓉花田种植一事臣也知晓,但杜京等人也只是在达官贵人之间秘密兜售,断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请殿下明鉴!”
他看上去恭恭敬敬的,实则言语间透出十足的底气:“至于那些流民,杜县令也不过是为他们寻了一处栖身之所,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你说何罪之有!”秦羿怒道,“蒴淮密室里那些被迫出卖身体的女子难道不是你们胁迫的?这田地中劳作的百姓难道没有受你口中的流民欺压?你去问问他们,看他们到底愿不愿意为你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买卖!”
曹衡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直视姬焐道:“不论如何,春州这一年为王朝交的赋税远超其他州府,孰是孰非,殿下应当心中有数,臣相信殿下不会轻易滥杀官员。”
他话音没落,只听“噗哧”一声,杜京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血流成河。
姬焐将手中的剑丢给林江离,好似根本没听曹衡那一番苦口婆心的劝阻,接着吩咐道:“为这几人做事的流民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随后,他阴鸷的目光落在曹衡的脸上:“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些药就让刺史代劳吧。”
曹衡不敢相信姬焐真的敢大开杀戒,更不敢相信姬焐竟然敢伤他。
秦羿挥挥手,立时有人将他捆绑起来。
“我可是当朝四品官员!若是死了,你们如何向陛下交代?”
待姬焐与沈雪枫双双下了高台,秦羿惋惜道:“你说你碰到谁办案不好,偏偏碰到了三殿下,三殿下此人是没有良心的,谁劝都不好使。”
“好了,你们也别干瞪着眼了,赶紧去厨房端药来!”
最终,曹衡将田庄里所有的阿芙蓉药汤尽数喝了下去,由林江离代为执行,霍铭岐本想亲自为自己报仇,然他的部将怕他已对此药成瘾,说什么都不让他跟去观看。
本应见那曹衡成瘾后痛苦不跌的样子,谁知他喝着喝着爆肚而亡,活活撑死了,秦羿听了只道可惜,死得这么干脆真是便宜他。
至于被迫在蒴淮劳作的百姓,全部都被霍家军护送回了蒴淮县,当地的县官全都被姬焐的人锁在囚笼中,等候审问。
而那些作恶多端的流民,与阿芙蓉花田一起不眠不休烧了三天三夜,距将士后来的回忆,那些天宁源近海的滩涂一直飘着甜腻诱人的香气,久久不散。
奉姬焐之令,秦羿将田庄翻了个底朝天,随后又临时去查封刺史府,将杜京、杨县丞等人与他的书信往来全部缴获,最终列出一份长长的涉事名单,其中不乏有钟鸣鼎食之族与当朝重臣,私下里竟与曹衡合夥做出如此无耻的勾当。
蒴淮负责利用驯养好的良家妇女讨好商贾名流,趁其不备暗中下药诱其成瘾,宁源则成为阿芙蓉的供应源,吸纳无数流民去压榨普通的无辜百姓,曹衡作为四品地方官,则依职务之便四处结交好友,甚至与皇都的重臣牵线搭桥。
那份名单中,不少人都是显而易见的大皇子党,就连那最近颇得圣眷的齐平康都是大皇子党派内部举荐而来。
蒴淮一案,暂时告一段落。
临行前,沈雪枫又回了趟蒴淮,这里还是当初那个样子,荒芜、苍凉、满地狼藉,唯一不同的是有了活生生的人气。
鹭鹭终于见到了她的阿姐,虽然与想像中的不同,她站着,阿姐躺着。
纪府的医师说余霜的身体有明显的中毒迹象,判断不出是自尽还是他杀。
鹭鹭一个字没有说,沈雪枫陪着她一起给余霜下了葬。
离开蒴淮那天,她拦在马车前,跪在地上,求见沈雪枫。
谁料从车厢中走出来的却是姬焐。
今时不同往日,鹭鹭已经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是当朝的三殿下,并非什么江南的商贾。
“殿下,民女想做雪枫哥哥的婢女,求殿下成全。”
姬焐阴恻恻的视线如毒蛇一般附着在她脸上:“不行。”
“殿下不要误会,”鹭鹭连忙解释,“民女对雪枫哥哥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民女现在已无牵挂,雪枫哥哥又是民女的恩人,民女愿意一辈子当牛做马,报答雪枫哥哥的恩情。”
姬焐并未因她的辩白而动容,指尖轻抚着一片泛着寒光的薄刃,不耐地轻啧了一声。
这时,马车中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殿下,还是我来吧。”
沈雪枫撩开车帘,望着鹭鹭道:“我不缺侍女,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能顺利找到花田,还要靠你的帮助,该是我感谢你才是。”
鹭鹭到底是脸皮薄的女孩子,听到他拒绝以后眼眶湿漉漉的,但执拗着就是不肯让开路。
感觉到身边的姬焐心情已经跌到谷底,沈雪枫左右为难,半晌才说:“要不这样吧,鹭鹭若是真想报答我,不如换个法子。”
姬焐皱眉:“雪枫。”
“殿下放心,”沈雪枫转过头来,说,“鹭鹭,我身体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一直都寻不到好的药方治好我的病根,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去学医吧,等你寻到了那味药材,我们皇都再相见。”
话虽如此,他却并没对眼前这个小丫头抱什么期望,只是两人一起逃亡时,沈雪枫见她对山间各种草药都能信手拈来地说几句,才说了这番话。
更何况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体质都是当时玩游戏脑子抽了造的孽,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转圜之地了。
谁知鹭鹭听到自己能帮助他以后,欣喜地说:“我会好好学的!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去皇都找你!”
她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又道:“哥哥,我们能不能约定一个信物?”
沈雪枫:“信物?”
“对,就是信物!”
于是,回饶州的路上,两人的车厢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只跟在鹭鹭身旁的小土狗。
这一路行车以来,沈雪枫见姬焐眉毛拧得厉害,似乎对这只小狗极为不满,途中休息时,他拜托秦羿给这只小狗洗了个澡。
洗完后,这只小狗变得又香又蓬松,听话得不像样,逢人就往衣摆那里蹭,撒娇打滚信手拈来,不过两天就俘获了秦羿的芳心,又过两日,连霍铭岐都变得对他爱不释手。
“殿下,你对可爱的小动物怎么一点想逗弄的心思都没有,殿下的喜好真是难以捉摸,”沈雪枫小声吐槽,“怪不得霍家的军队里都传殿下瞧上去不通人性。”
姬焐幽深的目光落在少年脸颊上那道细微的红痕,探出指尖温柔地抚来抚去,直等到少年痒得受不了才缓缓收回。
“我的人性都在你这里,雪枫就是我的人性。”
如果没有沈雪枫,他对任何人都不会生出怜悯,别说一只狗、一个小女孩、那些成百上千染上毒丨瘾变得疯狂的百姓。
可如果这只狗、这个女孩、这些沾染有瘾之人是沈雪枫想拯救的。
那么他会付出一切去维护沈雪枫心中这份难得纯粹的善念。
不论代价。
第55章
回程的速度要比来时更快。途中休息时,霍铭岐翻身下马,在路旁的糖水摊要了一碗莲子汤。
他贴着墙根背靠在荫凉处闭目休息,忽听到前方传来沈雪枫的声音。
“两碗红豆小圆子,一碗少放糖,多谢。”
霍铭岐睁开眼睛,一眼见到那个撑着青伞的白衣少年。
好似觉察到了他的视线,沈雪枫抬眼看过来,两道视线猝不及防交汇。
霍铭岐冷笑一声:“哼。”
沈雪枫:“……”
自从这个小侯爷知道他并非女子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搭理过他,一开始两人见了面,沈雪枫还主动打招呼,最后他也不想自讨没趣,干脆谁也不理谁。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糖水还没有端上来,气氛逐渐尴尬。
这时秦羿抱着小狗走上前,对着糖水摊摊主道:“唉,这几日天气属实太热,摊主,劳烦给我也来一碗莲子汤。”
沈雪枫转过头,见他热得满头是汗,脸都晒得通红,当即将头顶的伞向秦羿那边挪了挪。
后者立刻受宠若惊地说:“使不得使不得,沈公子的伞可不是人人都能打得起的,我若是与公子共撑一把,殿下还不得杀了我。”
沈雪枫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秦大人,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一旁的霍铭岐听到两人对话,又冷笑了一下,低声道:“哼,谄媚。”
“诶?霍小侯爷,你在背后说小臣坏话,小臣可听见了,”秦羿探出头来,拍了拍怀里的小狗,“就连它也听见了。”
霍铭岐却说:“听见了又如何,本候说的也不是你。”
“本候说的是他。”
“……”
沈雪枫见他蔑视一般的视线扫过来,轻轻拧起眉,咳了两声。
见他眉目间略带病容,垂下头时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霍铭岐还要接着说出口的话都噎在嘴里,遂恼羞成怒地说:“当初你就是用这副病歪歪的样子骗了我,害得我一直以为你真是那什么商贾的妻子。”
沈雪枫咳了一阵,勾唇:“是你自己识人不清,再说了,我骗你又怎样?”
霍铭岐盯着他。
沈雪枫接着说:“怎么,侯爷不服气?先前你引来流民围剿我们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霍铭岐眼睛里不知何时多了不少红血丝,胸膛起伏逐渐加快。
“别,别说了!”
他突然跪倒在地,五指紧紧按住脸颊下的青石板路砖,一边喘丨息一边低喝道:“……江离,江离在哪儿,我的副将在哪儿?!”
秦羿与沈雪枫皆是一惊:“霍小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霍铭岐只觉头顶多出一片荫凉,费劲地抬头看去,只见沈雪枫正为他撑着伞,一阵清凉安适的广藿香将他的五感包裹起来。
本应起到安抚作用,谁知此时却如抱薪救火,噌地一下将霍铭岐体内的烦躁勾出!
霍铭岐收紧五指,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力道之大,竟将砖石按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纹。
想,想喝腥甜的汤药……
很想,非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