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陆应萧的这场对峙，消耗的不仅是陆应萧，更是他自己。他很少有这样情绪激烈的时候，也很少真的和人红脸。

　　偶有一次，使他心力憔悴。

　　他用不停歇的工作阻止纷繁思绪的侵入，再回过神来，天已经黑彻底了。

　　办公室内似乎还残存着陆应萧留下的气息，轻而易举地让他想起自己的失败与刚才控制不住情绪的爆发。垃圾桶里的药膏静静地躺在最角落，全新，连生产日期都是最近的。

　　他又觉得好笑，不知道陆应萧送来这管药膏的目的是什么。

　　真的为他的身体担心，还是尖锐地提醒他，他只是陆应萧的一具玩物？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扎紧垃圾袋口，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一出门，看到了门口摆着的保温袋。

　　很大一个袋子，密封得严严实实，没有贴外卖单，估计是去店里买的。

　　宋亭宴脸上露出嘲讽的笑。陆应萧妄图拿这些小恩小惠来补偿他，廉价又虚伪。

　　他没打算浪费粮食，去外面工作区问下属有没有没吃晚饭的。连办公区都没剩几个人在加班了，他送出去后，拿着手机，独自走上天台。

　　三十多层大厦的顶楼，他只敢坐在最靠里面的台阶上。他很想靠在栏杆上俯瞰整座城市，但他无法克服向下看的恐惧。

　　最终还是挑了个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好在也能吹到风看到夜色。

　　他打开手机，犹豫再三，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是母亲接的，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喂，言言？下班啦？”

　　“下班了，现在在外面散步呢。”宋亭宴本想和母亲说工作上的事情，但不敢，只能故作轻松地笑笑，“刚才路边看到有卖辣炒年糕的，就想吃家里的炒年糕了。”

　　“炒年糕还不简单？下次你回来，妈给你炒一大盘。”

　　仲春的夜晚仍有凉意，天台的风更是呼啸。宋亭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弯下腰把自己蜷在一起，双脚不停地踮起又放下，听着母亲在那头的唠叨。

　　他想告诉母亲自己不是很快乐，想听到母亲的安慰开导。但他从小就被教育要收敛情绪，他不敢将负面情绪发泄在别人身上。

　　——如果是小时候，彼时性格强势的母亲甚至只会骂他“活该”。

　　宋亭宴眼睛轻轻弯了弯，勉强挤出一个笑。

　　他两手交叠在膝盖上，侧头枕着手臂，望着远处的灯光。周围大厦光影交错，没有一束光是照到他身上的。

　　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深夜的呢喃：“妈，我过得挺好的，工作也顺利，朋友也很多，真的挺好的。”

　　母亲欣慰道：“那就好，好好工作，下次放假回家妈给你炒年糕吃。”

　　宋亭宴“嗯”了一声，又和母亲聊了一会，直到母亲说要去洗澡了，才挂掉电话，叹了口气。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通话记录，收起手机，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他换了个姿势，下巴搭在膝盖上，叼着糖，眼神向后扫去。

　　有个人影隐入消防通道中，臂弯还搭着未派上用场的外套。

　　他一直知道陆应萧在自己身后，就像陆应萧也会知道，有些话，是自己故意说给他听的。

第10章

　　自上次吵架之后，陆应萧几天没敢去招惹宋亭宴。

　　他其实当时就后悔了，宋亭宴的落寞神情像扎在自己心上的回旋镖，带来阵阵绞痛。

　　逞一时口舌之快并不能得到任何东西，反而还把两人关系越推越远。他好不容易得寸进尺了些，现在又回到原点了。

　　陆应萧一手支着头，钢笔在手里转得飞快，大脑却无法思考出合适的对策。

　　好几天没见到宋亭宴了，确实有点想——很想。追了宋亭宴这么久，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除了偶尔进行一次身体交易，感情进度是纹丝不动。

　　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如果自己不逞一时之快抢宋亭宴的代言人就好了。

　　他闲不住，又打开了浏览器。搜索记录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如何哄女朋友”“和女朋友冷战怎么办”“情侣吵架男方怎么道歉”等一系列情感问题，他不甘心，重新搜索：情侣冷战如何引起对方注意。

　　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个靠谱的答案。

　　又陷入死胡同了。

　　陆应萧不甘心，决定再试一次。如果这次不成功，他就直接下楼给宋亭宴磕头道歉去。

　　“先不要放代言物料了，最近的造势收一收。”他对游戏策划说，“邮箱奖励翻一倍，就当是补偿玩家。”

　　策划难以置信道：“那可都是我们压箱底的宝贝。”

　　“那就不用压了。”陆应萧语气强势，“照做就好，不会出错的。”

　　策划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有竞品了吗？”

　　“没有。”陆应萧工作追求效率，也不想和下属解释其中原因，“去做吧。”

　　刚退出语言聊天，策划的文字消息已经发了过来：陆总监，已经按您说的发了。

　　陆应萧回了个“好”，又绞尽脑汁思考补偿宋亭宴的方法，又忍不住想给宋亭宴发消息。

　　要不试一下吧，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只有主动才有回报。

　　一向做事果断的人犹豫了一分钟，点开备注为“宝”的聊天框，把链接发了过去。

　　然后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给我拉黑了？”陆应萧瞪大眼睛，不信邪地又发了一句：不好意思，手滑了。

　　两个红色感叹号并列在一起。

　　陆应萧丧气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抓了抓头发，知道宋亭宴这次是真被自己惹急了。

　　但他不可能把代言人还给宋亭宴，一是本就是各凭本事的事，二是宋亭宴一身傲骨也不会接受。

　　还是给人赔礼道歉吧，宋亭宴把自己拉黑，不就是在逼自己出面。

　　陆应萧很快想好对策，决定过会就去找宋亭宴。

　　此时有项目组的同事来送策划案，陆应萧和他关系还不错，抓着人就问道：“我和宋总监冷战好几天了，有什么解决办法？”

　　同事对他们两个的爱恨情仇了如指掌，对陆应萧的尿性也很清楚：“服服软哄哄他呗，人家耳根子多软，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应萧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还要装得纠结：“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哄他？我低头的次数还不够多吗？”

　　同事无奈道：“那你有本事让他低头。”

　　陆应萧故作生气：“他怎么这么小心眼，谁惯出来的？”

　　同事默默看了陆应萧一眼，“记得看策划案，陆总监。”

　　陆应萧周身的粉红泡泡被一下子戳得片甲不留，板着脸道：“你还是祈祷不要被我返工吧。”

　　同事撇撇嘴，走之前还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陆应萧先把策划案看完，仔仔细细做了批注，给同事返了回去。同事发了个难过的表情，打趣他是“感情受挫要来工作找补”。

　　陆应萧不客气道：本来就漏洞一堆，但凡写得完美一点，我还能有更多时间去钻研我的感情问题。

　　同事祝福道：加油。

　　陆应萧也想加油，奈何有人不允许。

　　他干脆把宋亭宴的聊天框当草稿本，打着等会道歉的草稿：

　　对不起，我不该一声不吭抢你代言人的。

　　下次我们两个公平竞争，我再也不用阴招了，好不好？

　　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

　　宋三宝，你最好了嘛。

　　感叹号伴随着“您还不是对方好友”一条接一条出现，次次宣告着陆应萧的失败。陆应萧看着刺眼，破罐子破摔道：妈的，性子真烈，真想干死你。

　　感叹号不见了。

　　陆应萧原地石化。

　　他再也不敢乱发了，也不敢撤回，飞速下楼，去附近蛋糕店买了块切块蛋糕。

　　他本来想买四寸的蛋糕，但怕宋亭宴又像上次一样直接扔进垃圾桶。先买个小的试一试，下次再赔个大的。

　　他这样想着，心情又好了许多，回公司的脚步都变轻快了。他迅速来到宋亭宴所在的楼层，踏出电梯的那一瞬间，怂了。

　　他不怕被宋亭宴拒绝，但他怕被宋亭宴漠视。

　　他害怕他努力维持的、岌岌可危的感情破碎一地，要重新捡起，实在是太难了。

　　他在心里祈祷，希望宋亭宴理理自己，哪怕是一秒。

　　但他最终还是没敢往枪口上撞，在宋亭宴办公室门口像小偷似的徘徊许久，终于蹲到一个要去宋亭宴办公室的人。

　　其实他来找宋亭宴这件事情，在刚到的一瞬间就被传开了。他不介意大家看他的热闹，也无所谓他们在背后如何指点自己。

　　他只在意办公室里的人。

　　“哎，哥们。”他叫住那个人，“把这个给你们宋总监呗，说是我送的就好。”

　　那下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陆应萧把精巧漂亮的包装盒递到下属手里，再次强调：“是我买给他的。”

　　下属进办公室了，陆应萧透过百叶窗看到下属把蛋糕放到宋亭宴手边，二人交谈了些什么。他又开始紧张，躲到墙后面，只留半个脑袋偷窥宋亭宴的动向。

　　下属出来后，他收到了宋亭宴的转账。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烟花在心底炸开，笑容铺了满脸。

　　他趁热打铁道：周末一起去做蛋糕好不好？我请你。

　　宋亭宴又不说话了。

　　陆应萧等得心急如焚，在走廊来回踱步，想回去又不舍得，想留下又没有归属感。

　　他在手机上不断抛着骰子，让天命决定自己去留。一二三留下，四五六回去。

　　结果掷出来的全是大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