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又有些可悲——他们除了这种“必要的对话”外, 竟是无话可说了。
“带了。”既然陆应萧这么问,他也一板一眼地答道,“我看过天气预报。”
陆应萧点点头,缓慢地将视线转回前方。
宋亭宴闭上眼睛假寐,以此隔绝和陆应萧的一切互动。
到了机场后司机帮忙把两人行李抬下车, 在“送站车停泊时间禁止超过两分钟”的牌子下扬长而去。陆应萧习惯性地要帮宋亭宴拿行李,宋亭宴抢先一步握上行李箱拉杆。
陆应萧的手悬在空中,有些尴尬。
“走吧。”宋亭宴轻声说,“托运的人挺多的,估计过完安检还要很久。”
两人是九点多的飞机,上飞机后宋亭宴困得头晕不已,飞机还没起飞便阖上眼准备睡了。
他昨天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先是因为要和陆应萧同吃同住而焦虑,再是用已经不清醒的头脑思考自己和陆应萧的关系,等到进入浅眠状态,又时不时被梦中的陆应萧敲打得惊醒。
再加上早上起得早,他的眼皮已经睁不开了。
一觉睡醒后发现才过去半个小时,距离到达还需要很久。旁边陆应萧正在翻看飞机上的杂志,侧脸专注又平和。
宋亭宴忍不住被吸引过去,结果随着陆应萧刚看两行字便止不住头晕恶心,眼前的字都是花的。
他拧紧眉头,一手已经开始拆清洁袋。
他低头靠上前面的座位,闭着眼睛想等这阵劲过去。又是一阵昏睡过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陆应萧肩上,而陆应萧的手放在自己耳朵上。
他立刻弹射起身,陆应萧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杯温水,“喝点水压一压,能缓解晕机。”
宋亭宴犹豫一下,也没有追究这杯水是哪来的,两手捧着航空公司的纸杯,说:“谢谢。”
陆应萧说:“我随身带了薄荷糖,要不要吃一颗?”
宋亭宴深呼吸几次压下喉头反胃感,伸手:“来一颗吧。”
陆应萧拆开糖纸将糖挤入宋亭宴嘴里,宋亭宴含着柑橘味的硬糖,觉得舒服了不少。
陆应萧的照顾确实体贴,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他再次闭上眼睛,还没睡着,就感觉到陆应萧的手指插入自己的头发中,很轻地揉了揉。
他的身体立刻绷紧了,困意消失得一干二净。而陆应萧点到即止,很快收手,然后——
把他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宋亭宴这下知道刚才的姿势是怎么来的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而陆应萧好像真的以为他睡着了,手掌轻轻覆上他的眼睛,掌心的温度通过眼皮传递到全身,令他莫名心安。
陆应萧并不老实,又用指腹去拨弄他的睫毛,又轻轻挠了挠他眼下的小痣。他实在禁受不住陆应萧的撩拨,头往陆应萧肩窝里拱了拱,默不作声地提醒陆应萧别太过。
陆应萧果然收手了,他正要放松下来,转而感到陆应萧在拍自己的胳膊,一下下的,像哄小孩睡觉一样。
宋亭宴还真就在这样的哄睡中沉沉睡去,醒来后飞机已经快要落地。
而陆应萧还很聪明地提前把他的身体归还回原位,营造出一种他一直在自己的座位上睡觉的错觉。他也和陆应萧一起心照不宣地装傻,揉揉眼,看向窗外的蓝天。
下飞机后是主办方派人来接的,直接把两人送到宾馆。陆应萧刷开房间门,宋亭宴跟进去一看,两张一米八的大床并排摆着,中间只摆了一个小床头柜,几乎起不到任何隔断作用。
宋亭宴沉默地选择了靠里面的床,拘束地坐在床边给手机充上电。陆应萧在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两人谁也没打扰谁。
宋亭宴在心里苦笑,干脆把床头柜移开、两张床并在一起得了,这样有点隔阂但又亲近得要命的状态最是尴尬,多少沾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去洗了个澡,擦着头刚走出卫生间,就见陆应萧站在床边。近一米九的、平时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男人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两手垂在身侧,不知道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走近一看,两眼一黑——
陆应萧刚才还干干净净的床上现在淌满水渍,甚至还冒着热气。他的视线往前多探了一寸,发现陆应萧的手已经被烫红了。
“怎么弄的?”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拉起陆应萧的手检查,又不想表现出过多关心,只能作罢,“哪来的水?”
“刚才用电热杯烧完水想灌进杯子里,不小心没拿住。”陆应萧表现得十分愧疚,“本来想给你也接一杯的,结果全洒床上了。”
“手呢?”宋亭宴问,“处理过了吗?”
陆应萧把手伸到他面前,皮肤上是触目惊心的红,“你在里面洗澡,我没敢进去冲。”
宋亭宴冷笑一声:“淋浴和洗手池根本不在一个区域。”
陆应萧一脸坦然:“忘了,没注意。”
宋亭宴被陆应萧的油盐不进气得半死,也顾不上脸面了,拉着陆应萧到洗手池旁,把冷水开到最大让他冲。
同时心里也生出一丝疑惑,陆应萧的生活经验比自己还要丰富许多,怎么可能不知道倒水不能在床上进行、被烫伤后应该第一时间进行处理?
他越想越觉得陆应萧有病,用手肘狠狠给了陆应萧侧腰一击。陆应萧吃痛,两手由于惯性随着身体的躲避甩出,手上的水全部洒在了他脸上。
他的脸立刻黑了,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出去,反手重重关上了木质推拉门。
陆应萧看着紧闭后又被反弹出缝隙的门,耸了耸肩,低头关上水龙头,满不在乎地擦干净依旧刺痛的手。
走出门外,他慌了。
宋亭宴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电视柜上的备用房卡和宋亭宴一并消失,他呼出一口气,知道宋亭宴是出门了。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宋亭宴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出去一趟万一被风吹感冒了怎么办。
他自知没有资格管宋亭宴,却又忍不住想。他现在甚至害怕宋亭宴离开自己的视线,好似宋亭宴只要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坐在宋亭宴的床尾,愣愣地望着宋亭宴的行李,视线一件件描摹过去,眼中尽是贪恋。
门忽然被打开,他立刻转头,就见宋亭宴绷着一张脸进来,把一盒烫伤药膏扔到他面前。
“给我的?”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减少宋亭宴对自己的反感排斥,只能尽量表现得欣喜。
宋亭宴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赏你的。”
“去哪买的?”他问,“钱转给你?”
“楼下药店,不用。”宋亭宴简短回答完,不满道,“从我床上滚下去。”
他早有准备,说:“我的床睡不了了。”
宋亭宴没说话,但将本来叠在一起的两只枕头分开摆好,自己躺在了其中一侧。
陆应萧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趁着宋亭宴好不容易态度软化,小心翼翼地请求道:“我帮你吹头发吧?”
宋亭宴背对着他,如墨长发散落在枕上,说:“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陆应萧只好作罢,但看着身边宋亭宴呼吸起伏的身影,已经觉得足够满足。
他伸出手,一点点试探着向前,目光丈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宋亭宴的细腰和圆润臀部近在手边,他勾了下手指,最终只是轻手轻脚地拈起宋亭宴的一缕长发。
宋亭宴估计是嫌烦了,起身去茶几上拿电脑,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但宋亭宴的手机在床上亮着,浏览器搜索页面的字体极大,像是故意摆给他看的。
他当然不会辜负宋亭宴的一片苦心,凑过去看,就见最上面“搜索精选”的框中,密密麻麻黑字占了一整页:
「男朋友想和自己同床是什么原因?
——一个男人想和你睡并不一定意味着他对你有兴趣,更多可能是因为他想满足自己的需求。因此一定要擦亮眼睛,谨防被骗,遇到渣男请及时止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第36章
交流会开了两天, 结束的那天晚上主办方在入住宾馆的大堂办了场规模极大的晚宴。
来者有各个大厂顶尖的游戏制作人,有国外游戏制作大佬,有游戏区的知名博主,也有不少合作品牌和知名媒体。
是个交换人脉的好地方, 如果宋亭宴在其中不是这么惹眼的话。
陆应萧修长指尖轻叩身后窗台, 眯起眼睛, 如钩般紧紧钉住不远处的男人。
他们是下午开完会直接来的,宋亭宴只是一身开会穿的黑西装,低马尾在腰间轻扫,在一群衣香鬓影的人中看似低调至极。
……个屁。
宋亭宴的高定西装剪裁极其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完美的腰身曲线。可他仿佛意识不到一般, 即使周围人都如狼似虎地想要向他靠近,他却依旧神色淡淡地穿梭在人群中, 像朵出尘不染的茉莉。
陆应萧低声骂了句“操”, 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立场阻止宋亭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各种人搭讪,更有甚者直接借着交流的名义对他动手动脚。
宴会厅的灯光打得明亮绚烂,暖色系的光投在宋亭宴脸上,更照得人皮肤白皙、气色红润。陆应萧直勾勾地望着宋亭宴的姣好面庞, 怎么也看不够。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宋亭宴汹涌的占有欲,眼神暗了暗,晃动着酒杯, 从黑暗的角落中走出。
目标锁定在场内的某一人,他径直走过去,每一步都又稳又凌厉,脚下像是踏着那人的尸血一般。
刚才宋亭宴对那人笑得很好看,他阴沉着脸回忆, 宋亭宴对别人总是春风细雨笑脸相迎,唯独对自己尖锐充满敌意。
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已经走到那人面前。
“您好,凌创科技百川工作室,陆应萧。”他平静开口,向那人举了举杯,“上午听了您的分享,觉得大有受益。”
“您好您好,我是沃壤游戏的张绪。”那人看着也才三十出头,但十分圆滑,“贵公司真是人才辈出啊,我刚和您同事交谈完,他的谈吐特别有深度。”
说着还怕陆应萧不认识似的,指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宋亭宴。宋亭宴又在被陌生人搭话,微低着头倾听,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是我很好的朋友。”陆应萧故意咬重“朋友”二字,吐出来的话语暧昧不明,“确实很优秀,我也很欣赏他。”
张绪吃吃地笑了起来,看向宋亭宴的眼神已经变得飘忽。
身后刚好有人走动,陆应萧找准时机,面无表情地将杯中红酒全部泼上张绪的裤子,深红液体顺着拉链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两秒,他冷笑一声收回手,张绪终于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向后退去。
周围有人注意到这场插曲,但也只是远远围观。有侍者上前递来消毒毛巾,张绪立刻大力地擦拭着几乎浸透了报废了的西裤。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杯子没拿稳,后面有人经过被撞了一下。”陆应萧连声道歉,态度诚恳得不像装的,“我赔您一条新的好吗?”
张绪正全力挽救自己的裤子,压根无暇理他,“不用,没事。”
陆应萧执意给他转了一万块钱,再次道歉之后愉悦脱身,刚转身,就见宋亭宴隔着人群静静地望着自己。
他并不觉得有任何心虚,在众目之下——特别是张绪的眼皮子底下——大步走向宋亭宴,动作极其流畅自然地搂上宋亭宴的腰,低头笑得一脸宠溺,却无不危险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心疼了?”
宋亭宴在外人面前装得关系和平,直到两人走到人少的角落,宋亭宴才大力甩开他,冷声道:“滚远点。”
陆应萧好脾气地柔声道:“为什么?”
周围喧嚣热闹,典雅的钢琴曲下觥筹交错,舞台上的表演者们惹得满堂喝彩。只有这一小片光线并不充足的地方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偶有人路过回头看一眼,也并不会注意到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有社交自由。”宋亭宴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来干涉我,尤其是你。”
陆应萧笑了,笑着笑着脸上变得扭曲,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