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游戏挺厉害的。”退出人潮后, 宋亭宴故作无意地说,“第一次和你一起打游戏,没想到还不错。”
“我曾经也是网瘾少年,逃课去网吧的那种。”陆应萧笑道, “而且我哪样不厉害了?”
宋亭宴低头拨弄起手机, 给夜半听箫发了个“打完了”。他暗中注视着陆应萧的屏幕, 并没有亮起,而陆应萧好似还在耐心地等自己聊完天。
陆应萧一直是光明正大的,看上去没有任何秘密,反而他倒像个偷偷摸摸的窃贼,有点风吹草动便胆战心惊。
再纠结下去好像也没有意义, 陆应萧不可能承认,而他在没完全确定之前, 为了面子也不可能问出来。
命题无解。
“聊完了吗宋三宝?聊完了就陪我逛逛呗。”陆应萧在等待的时候还不忘去撩拨他, 手欠地弹了两下他背后的古琴,“这道具还蛮逼真的嘛。”
“坏了你赔。”宋亭宴收起手机,轻轻侧了下身躲开陆应萧,“好奇心害死猫。”
“你是小猫,我不是。”陆应萧提了提宋亭宴的背带, “重不重?我帮你背会?”
宋亭宴头一扭,决定赶紧甩开陆应萧。
结果他往左,陆应萧就往左;他往右, 陆应萧就往右。
然后还要笑眯眯地问他:“去哪呀,谢公子?”
宋亭宴面无表情地说:“回家。”
“宋总监玩忽职守,小心被扣工资。”陆应萧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宋亭宴的腰封,轻而易举地将宋亭宴拉回自己身边,“你们那边下午茶可以免费吃吗?卖相挺不错的。”
宋亭宴心道, 确实不错。
他们特意请了师傅,做的都是中式茶点,也翻阅了许多符合游戏朝代背景的古籍,模仿当时的饮食习惯来的。
他们为了这场活动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他自己都很满意,但绝不能把其中创意和陆应萧说。
于是他说:“没什么好吃的,都是外面甜品店买的,你想吃去外面也能吃到。”
陆应萧信以为真,说:“那你把那家甜品店推给我呗?刚好下半年我们也要周年庆了。”
宋亭宴想了想,从联系人列表中找了个最难吃的、最贵的、服务态度最差的甜品店,把客服微信推给陆应萧。
“就这家。”他微微低头压住上翘的嘴角,一板一眼地教道,“你和他们说,要做宴会规模的,要全天实时供应,还要有甜品师跟随以备不时之需,钱后付就行。”
陆应萧点头认真聆听,求知若渴似的问道:“那他们送来需要多久?我看这家店离这边有些距离。”
宋亭宴愣了一下,紧接着一脸笃定道:“二十分钟就够,你不用提前太久预约,不然放时间长了会不新鲜。”
他自认为天衣无缝,就差帮陆应萧“安排”好了。
没想到陆应萧笑了起来,尾音酥麻:“那家店倒闭了,你知道吗?”
“哦,活该。”宋亭宴想也没想就接道,“配送费那么贵,送到了坏掉了也不赔,一点格局都没有。”
紧接着瞪大眼睛,与满脸戏谑的陆应萧对上视线。
“宋三宝,还笑话人家呢?”陆应萧捏捏宋亭宴的脸,笑声细密,“说起人家来一套一套的。”
宋亭宴自知露馅,转身就想跑。而陆应萧怎么可能放过逗弄他的机会,三两步追上来勾住他的脖子,往他嘴里塞了块桃花酥。
“再不吃,真的要被吃完了。”陆应萧用指腹帮他擦去嘴角残渣,调侃道,“你们请甜品师来现场跟随了没?”
宋亭宴嘴硬道:“都是我们同事亲手做的,哪来的甜品师。”
陆应萧哄得毫无诚意:“好好好,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嗯?”
宋亭宴小声辩解:“本来就是。”
宋亭宴实在烦陆应萧,奈何陆应萧像块甩不掉的橡皮糖,直到他要去内场开发布会,陆应萧才满脸遗憾地同意放人。
他在进入内场前回头看了一眼,陆应萧逆着光朝他挥挥手。工作面前,这位还算有点靠谱的人没再说一句废话,门在两人面前缓缓关上,陆应萧的身影被门缝掩得越来越小。
宋亭宴眼中褪去方才的笑意,随手扶正旁边布置的座椅,接过同事递来的发言稿,大步走向后台。
发布会结束已近晚上八点。抽中内场名额的玩家集体蹦迪,彩带飘了一地,在游戏主题曲的大合唱中,整场周年庆走到尾声。
宋亭宴换上便装,散了散头发,去和同事一起收拾这个大摊子。没有陆应萧的干扰,他的效率直线上升,几乎是一手包揽了收尾工作。
心中飘过一瞬间的疑虑,他思考,放任陆应萧在自己身边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直到迎着夜风离开场馆,也没见到陆应萧的身影。
他打开许久未动的手机,陆应萧的消息在几个小时前就发来:你不在我没意思,先回去了哦。
紧挨着的,是夜半听箫的消息:你看发布会了吗,好震撼啊。
宋亭宴先是回了陆应萧一句“滚”,然后耐心给夜半听箫敲字:嗯,进到内场了,确实很震撼,挺热闹的。
夜半听箫说:今天看到你打游戏了,认出你游戏账号了。
宋亭宴愣了愣,耳根有些发热。
他感到尴尬,因为他并不想让网友看到关于自己三次生活的任何蛛丝马迹,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看的,觉得丢人。
同时,两人信息差的不对等,让他感到无力。
他像是站在明处任人观赏打探,他看不见周围黑暗中的眼睛,不知道自己被注视了多久,也不知道何时会被黑暗吞噬。
但他想归想,并不愿让朋友看出自己的哪怕一丝怒意和冷淡,好脾气地回道:是的,当时有点紧张,但好在通关了。
夜半听箫发了个棒的表情,问: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是谁?他操作很厉害。
宋亭宴第一感觉就是他问的是陆应萧,但心里盘旋已久的怀疑又生了出来,于是装傻道:嗯?路人吧,我不认识。
如果对方真是陆应萧,那么他的态度很坚决——你在我心里就是个不熟的路人,别来和我装亲近。
如果对方不是陆应萧,那么他也有理由,当时组队的不止是他和陆应萧两人,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夜半听箫指的是哪个。
没想到夜半听箫说:哦,我看他和你挺亲密的,以为是你朋友呢。
宋亭宴一听自己居然能和陆应萧用“亲密”联系在一起,下意识否认:哪亲密了,可能当时站得比较近吧,但是我真的不认识他,要是是朋友的话可能会配合得更好一些,不过那个人确实有点水平。
夜半听箫的笑意透过文字都藏不住:怎么还给你弄得语无伦次起来了呢。
宋亭宴说:急于自证清白。
夜半听箫说:没在说你不好,以及,不要陷入自证怪圈。
宋亭宴看着这行文字,轻轻皱了下眉。
同时,头顶上的路灯闪了闪,灭了。
场馆建在城市的新区,到了深夜廖无人烟。他看着自己本来拉长的影子一下子被掐灭的灯光湮灭,慢吞吞地拖着脚步,固执地想等路灯重新亮起。
不远处就是宽阔的停车场,也是他的目的地。那片空地极为明亮,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但他累了似的,退到路边蹲了下来。路灯还是坏的,也许是没有光照的原因,灯下竟有些凉爽。
他就在这一小片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回道:至少我能证明自己。
说完后没再等夜半听箫回复,两手撑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刚起一半,眼前出现一片阴影,紧接着被人按着头压了回去。
宋亭宴:……
有病吧。
“干嘛呢宋三宝,拉屎啊?”陆应萧贱兮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地大小便可不是好习惯。”
宋亭宴看都没看陆应萧一眼,精准无误地抬手扣住陆应萧的手腕,把那双力气极大的大手往旁边挪。
“能不能别烦我。”他顺便用空出来的手狠狠揍向陆应萧的命根,“不是让你滚了吗。”
陆应萧瞬间疼得弯腰,脸上的痛苦不像装的。宋亭宴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他。
“妈的,今晚就□□你。”陆应萧脖子都红了,青筋直跳,咬牙挤出来一句,“小辣椒。”
“神经病。”宋亭宴用一根手指挑起陆应萧的下巴,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解气道,“活该。”
陆应萧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满是无奈地对宋亭宴笑了笑,“我好心接你回家,你就这么对我。”
宋亭宴说:“你刚才不是说没意思走了吗?”
陆应萧报复性地揉揉宋亭宴的头,“是啊,但等你有意思呀。”
宋亭宴歪头想要躲开陆应萧的肢体接触,没躲成,盯着陆应萧笑眯眯的脸,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恶寒。
他意味深长地道:“等得手机都没电了吧?”
“确实,上自己游戏打了个副本,时间消耗太长了。”陆应萧坦然地说,“还是我们询风可玩性强。”
宋亭宴没有反击陆应萧的拉踩,而是打开手机,毫不犹豫拨通了夜半听箫的语音电话。
这是他第一次在微信上和夜半听箫通话,也是第一次这样大胆直接。
页面上的“等待对方接受邀请”一直在闪,陆应萧的手机屏幕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过了一会,“已接通”的提示出现,宋亭宴瞥了一眼陆应萧,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他屏住呼吸,听那头熟悉的、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传来——
“喂,怎么了,言笑?”
宋亭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直接把试探的方向转向陆应萧,一是知道陆应萧不会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悦,二是不让自己显得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小丑。但当结果出来后,他发现自己还是莽撞了。
“是不是手误拨错了?”夜半听箫给了他台阶下,“你总是忘记把手机锁屏。”
“嗯?”宋亭宴适时地发出疑惑的音节,“啊,抱歉。我没事,先挂了哦。”
他在挂断之前看了眼陆应萧,陆应萧无所事事地磨着脚下的石子玩,用口型问他“干嘛”。
宋亭宴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按捺住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闭上眼睛感受夜深露重带来的初夏凉意。
再睁眼,眼前清明了不少,大脑好像也腾出了新的空间,让他有了种久违的轻松感。
到此为止吧。
“你怎么还不回家?”他不客气地踢了陆应萧一脚,“都几点了。”
“不是说了等你嘛。”陆应萧搂着他的腰把他往停车场带,“我送你回去呀?”
他浑身抗拒,拒绝道:“我自己开车了。”
陆应萧还要继续和他磨牙,他迅速找到自己的车位,钻进车里,连车窗都没有拉下。
陆应萧在马路上和他挥手,他按了下喇叭把陆应萧赶走,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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