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今天有绝对任务出现吗?”他回头问唐誉。
唐誉笑而不语。
一石激起千层浪,对深谙取舍之道的大佬们而言,5000万只是他们纳入收藏的门槛儿,跨过去之后竞拍者居然更多,现场举手的代拍和电话委托人频频举手,生怕被拍卖官漏过。拍卖官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和淡定,攥紧了拳头,两条修长的手臂像舞蹈,不经意间拨弄着价码。
按照她的职业分析,这一场肯定有藏家势在必得。
她稍稍往前倾斜身体,用急迫的肢体语言来诠释这一对镯子的稀有,而且价格公道。她目之所及的现场来宾要不是在看手机,和外界联系,要不就是在快速翻阅春拍会的画册,定格在180页,仔仔细细阅读他们前几天在展拍会上看过的珍品。
场面开始膨胀,白洋闻到了空气也在膨胀。
木槌拉起了一条线,把拍卖价提升到8000万的时候,白洋的呼吸都被空气挤碎了。会不会过亿?他忍不住开始猜测,几座山那么大的地方就生产出这么一对完美的镯子,果然名不虚传。
等到价格上到9000万,竞拍的速度肉眼可见慢下来。白洋心跳加速,嘴唇发干,忍不住揉了下眼睛。
“你觉不觉得,拍卖会和你们跳高比赛差不多?”唐誉这时问。
现场代拍们已经“全军覆没”,就算他们的老板看上了藏品,但价格已经超出了预算。光是手续费就是一大笔。而唯一坚.挺的还是电话委托席,一位是35号,一位是57号。委托人轮流举牌,一时间现场落针可闻。
白洋明显察觉到自己在出汗,这一笔要是落槌,他们小组能拿多少年终奖?婉君不用当拍卖官也有钱,汤萤可以攒个小首付,陈小奇能还上一部分房贷。普通人的人生在此刻堆砌而成,只要沾到上面一点金色的粉末就好。
“你以前说过,轮跳制度就是淘汰制,一开始所有人都能跳,但是随着每次两厘米的升高高度,能跳的人就会越来越少。所以运动员会权衡利弊,会分析自己的体力剩余,甚至是这一轮的心理状况。淘汰只需要两次失败,要是换上了直接晋级,就只剩下一次。”
在唐誉的语速中,35号再次举牌,手指往上,显然是开始追加了。所有人看向57号,委托人的手指往下垂,明显正在观望。
“9500万一次,现场还有喜欢这对帝王绿手镯的朋友和藏家吗?”拍卖官开始说话,应该是到了时候了。
到了吗?白洋忍不住调整了一下领带。
“你说你永远都不会放弃,对吧?”唐誉朝着他大幅度地转过去。
他很想努力地告诉白洋,其实你退役的那场比赛,我认认真真地看完了。你知道么,你其实是一个特别好懂的人,什么都挂在脸上了。别人都停在了2米25,只有你一个人叫了2米27。
白洋,在首体大那么多天,看了你那么多场比赛,我从来没听过你叫过这个数字。你以前告诉我,这就是你竞技生涯里不可触及的天花板了,你还说,亚洲人跳不进2米30的世界。但是你想摸一下2米30的世界,哪怕是矮上了几厘米。
背越式跳高的横杆架在半空中,你用右腿起跳,在你跑起来的一刹那我就觉得你要哭了,只不过我没见过你掉眼泪,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起跳的一瞬间,你和你大一那年一样轻盈,什么都没有变过。
身体像绷紧的弓弦,后颈像优雅的天鹅。你现在听到9500的要价就屏住呼吸,那你知不知道,你在横杆上滞空的那两秒,我有没有屏住呼吸?
像被空气定格,再狠狠地一弹,你落地了,横杆在震动。所有人都盯着横杆等最后的成绩,我在盯着你,因为我觉得你很难过。
白洋看向电话委托席,在拍卖官第一次提醒之后,57号再次喊出了背后的叫价:“9800万。”
现场哗然,在场上等结果的杜开安已经脸色涨红,因为太过激动甚至出现了轻微的紫色。
“9800万,请大家注意了,这是最后的机会,还有没有朋友和收藏家想要出价?”拍卖官的手已经伸向了木槌,看来已经到极限了。抵抗着地心引力,木槌被举了起来:“9800万两次……”
“一个亿。”35号电话委托人直接站了起来,放平的手伸向了拍卖官,用专业手势宣布电话延迟,但仍旧竞价。
杜开安往他身后的保镖身上一靠,几乎要昏过去。
一个亿……白洋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亿”这3个字,一个亿的人民币放在眼前有多少?粉粉红红像一座小山吧?
“一个亿,这是我们本次春拍会的第一件破亿藏品,现在还有朋友和藏家想要出价吗?”拍卖官的声音和木槌一样悬在空中,她特别看向57号委托人,等待着那边的答复。
“一个亿两次,请问还有人要出价吗?”她再次看向57号委托人。
57号委托人的手一直向下垂,显然背后的人在观望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57号身上,等着他下一秒的决定,而后他的手在空中划了两下,做出了一个摆手的动作。
57号放弃了,在绝对坚持的35号面前,放弃了竞价。
“一个亿第三次,让我们恭喜35号竞拍者,将这一件举世无双的藏品收入囊中!”落地生根,木槌同样,拍卖官手里的木槌往下一落,宣告尘埃落定,不能更改。
白洋喉结发紧,一直到这时候才发现他的拳头从来没有松开。35号竞拍员立即放下了有线电话,起身跟随其他的工作人员走向后台,还有一系列的手续要办。简直就是做梦,做梦一样,白洋从前一直想要探究这个世界,没想到触摸到却又如此不真实。
“真卖了一个亿啊。”他回头和唐誉感叹,“疯了吧?”
“这有什么?收藏几年还升值呢。”唐誉笑着给他递了一杯水,“其实这一笔是赚。”
白洋咕咚咕咚喝下水,今天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看来还是自己见太少了。春拍会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那幅《灵山》终于轮到它的出场,原本白洋和唐誉都以为它会流拍,毕竟之前发生了这么大的一场风波。
只不过让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拥有最高争议性的作品最终以370万的最终价被拍下。
随着最后一次落槌,壹唐拍卖行的最盛大一场春拍会结束了,有人竞标有人落选,总不能每个人都高兴,也有流拍的拍品。唐誉作为SVIP组长还要接待一些高端客户,白洋帮忙收拾会场,等到事情完全结束已经过了晚上9点。
天都黑了,唐誉看了看窗外,转向身后:“新博哥你饿不饿?今天一天辛苦你了。”
“不饿。”李新博跟了一整天,摆摆手说,“这有什么可辛苦的,以前老六也是干这一行。”
“老六要是今天在现场,一定比你兴奋得多。他一定跑来跑去到处看,谁叫价都新鲜稀奇,说不定还自己买点东西回去。”唐誉想起玉宸就想笑。
“那是你太宠他了,惯出毛病来了。”李新博可知道他们的事,“听说你出国那两年,老六经常夜里找你睡?”
“他想家嘛,有时候就想一起睡。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离开家那么久,我还没哭呢,他到了地方先哭了两顿,然后和星海哥抱怨白人饭。”唐誉确实没把玉宸当下属,从小都是当好朋友,“对了,新博哥你家是不是刚刚装修完?上次我问李叔了,我还没给你庆贺乔迁之喜呢。”
“你问我爸?他肯定说我瞎折腾。”李新博显然和李成平不一样,“他啊,太老实,住个90平米的房子也无所谓。你说90平怎么住?”
90平?能住啊,我和白洋的老破小才一丢丢大。唐誉把话咽了回去:“李叔是不愿意折腾,其实他有那个精力。”
“不提他了,提了我就生气。”父子关系好像不太好,李新博换了话题,“我陪你去休息室坐坐,等这边完事了就走。”
“好,辛苦新博哥。”唐誉知道其他的保镖就在外场,大家都等了一天。两人来到休息室,找到沙发,唐誉刚刚坐下就接到了二表哥的电话。
“喂,二哥哥。”唐誉猜到他会联系自己。
唐砚修笑得清清冷冷,拖着长音说:“唐小宝,你真是出息了。”
“是不是特别出息?”唐誉追问。
“是,都能自己做主买东西了,真是长大了,出息了。”唐砚修这些天都在忙另外一场展,还是海外华侨无偿捐赠中国遗失文物相关,到现在才有功夫关注壹唐,“镯子买贵了吧?”
唐誉没吭声,有点小时候耍赖噘嘴的样子。
“比我预估的价格贵了两千多万,不过你喜欢就成。”唐砚修经验丰富,大概能预估拍品的成交价,但他也会失手,特别是多个人追价的情况下,他完全预料不到,“你以前不喜欢玉石,怎么突然转性了?”
“就……突然喜欢了,不成啊?”唐誉捂着下半张脸笑了笑。
“是你喜欢,还是有人喜欢啊?”唐砚修也笑了,“不许噘嘴。”
“没噘嘴。”唐誉立马把噘嘴改成了抿嘴,“不过镯子真的很不错,成色很好,就算将来出手也有市场。”
“小宝,您都叫到上亿了,市场可不多啊。”唐砚修无奈。
唐誉却不信:“别人面前没市场,你不一样,你肯定能帮我找到。再说吧,新买的东西我还没捂热呢,先让我玩儿几年。”
“成,成,你喜欢就成。玩儿的时候小心点,别磕了碰了,翡翠可不禁摔。”唐砚修又叮嘱两句,最后问,“对了,你是隐藏身份竞拍的吧?别人不知道是你吧?”
“当然了,我不会傻到自己出面吆喝,我连接触电话委托人都不是自己,放心。”唐誉给唐砚修吃了定心丸,他们这样的人,一律归纳为“神秘买家”,坚决不露面。
大厅里,白洋正在收拾椅子,普通组的组长没客户接待,就帮忙打扫卫生。这时候,他看到余婉君慌慌忙忙地跑过来,便一把拦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好了,有人举报。”余婉君刚高兴了一会儿,这回年终奖发下来她的小金库再添一笔,家里爱怎么催婚怎么催。
但是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壹唐就出事了!
第96章
“谁和你说的?”白洋对于“一个亿”的幻觉被按下了暂停键,拉着婉君到旁边来,“举报什么了?”
“说是虚假拍卖!”余婉君回答。
“虚假拍卖?谁虚假了?”白洋震惊了一刹那。
虚假拍卖的事情可大可小,万一扯大了,整个壹唐就变成法制咖了,毕竟交易额如此巨大,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理清的小意思。谁举报?举报谁?在哪一个环节上出现了纰漏?这些问题都在白洋脑海里来来回回乱转。
“不行,我得立即通知……”余婉君话音刚落,听到了唐誉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唐誉从休息室出来,一男一女如此正大光明交头接耳,白洋也不知道避嫌。
“唐组长,出事了。”余婉君懒得计较唐誉身上那股醋劲儿,“咱们壹唐让人举报了。”
唐誉脸上的酸意转瞬变成了严肃,从吃醋到正经只用了半秒钟:“你详细说。”
“太详细我也没搞清楚,是会计组的沈蝶和预算组的吴芙最先得到消息。具体的状况她们可能也不太清楚,我再去问问。暂时……暂时先别透露出去,春拍会刚刚忙完最重要的一场,咱们先稳住。”余婉君给白洋一个定神的目光。
作为职场的前辈,她对于情况的掌控比他们要稳当,这时候最怕的就是自己人先乱起来。唐誉和白洋的个人能力没有问题,但经验太少了。稳定了他俩之后,余婉君再次消失在人海当中,只剩下一时无话的两个人。
唐誉能知道白洋在想什么,但他想得更多。白洋充其量就是一个普通职员,壹唐的重要决策和他无关,退一万步讲,壹唐明天就没了,只要工资照常弥补,白洋想都不想可以继续换工作。
但唐誉不一样,这是他小舅舅的地方,而且背后还牵扯到唐砚修。
“怎么会举报呢?会不会是恶意商业竞争?”白洋看得出唐誉的不安,不受控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你先别急。”
“不会是恶意竞争,恶意竞争这么闹就是坏了规矩。”唐誉对着白洋摆了摆手,“恐怕是真有细节出问题了,有人兴风作浪。”
4个字,兴风作浪,总结也坐实了今晚的结尾。在他们回医院的路上,唐誉的眉心紧锁,努力复盘他今天所见所得,试图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白洋一开始想搭话,可最后还是给唐誉留出了独立思考的时间。他的心乱,可他也清楚唐誉的心更乱,索性在旁边给唐誉剥了个橘子,放他手里等着他慢慢缓。
李新博开车,一路上也不说话,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后视镜。
终于快到医院了,唐誉才长长地叹了一声:“唉……”
行了,这是想得差不多了。白洋顺利地接收了这个信号,把手放在了他的大腿上:“是不是帝王绿拍卖环节的那个57号?”
一开口就是谈工作,这种安慰方式也只有白洋能想到。唐誉笑了笑,把手放在白洋的手背上,以前他也抱怨过白洋不会安抚他的情绪,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后来才发现白洋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太着急,先帮忙解决问题。
白洋的人生和自己不一样,从开局就注定不同。又太多的人爱自己,所以唐誉有足够的耐心和储量去接受爱意和情绪安抚,至于问题的源头,可以慢慢往后放。但白洋是另外一个极端,可能是他后天养成,也有可能是先天性,他安慰别人的方式就是……
来,我来帮你解决问题。让我看看有什么能帮你,只要把问题解决了,你就不会再着急了。
“不是。”两个人磨合这么久,唐誉习惯性地摇摇头。
“为什么?”白洋不解,他只能想到这个,差点想破了脑袋。
“你为什么觉得是57号?”唐誉反问。
“因为他一直和35号竞争,如果不是57号一直紧咬不放,35号早就拍下了,最起码……能便宜几百上千万吧?”白洋对上限预估没什么经验,只能是硬猜,“一直到最后,35号叫上亿才放弃。会不会这个57号是别人找来的……比方说,杜开安?”
唐誉摇了摇头,但仍旧耐心听他分析。
“杜开安想卖高价,所以出此下策,又被人发现?”分析到这一步,白洋也知道自己分析错了,但愿意让唐誉听听。
“杜开安没那么大的胆量,他这套镯子怎么拍都是赚钱,我调查过了,他这块原料当年买的是货头原胚,才两千多万。后来几经倒手已经赚了几百万,如果在拍卖中恶意炒高价,他以后在台州就没法混了。”唐誉说,“哪家拍卖行能再接他的货?台州的高端市场还带他玩儿么?”
“也是。”白洋点了点头,自己是太急了。
“况且,每一位背后出价人都会提前联系拍行,并不是随随便便是个人看直播拍卖就能打电话,如果那样不就乱套了?不仅要提前联系,有些新客户还会验资,越是高端客户越希望验资,能节省很多环节。有钱人从不怕验。所以57号要想混进来,首先就必须是一个资产丰厚的有钱人。”唐誉说。
“然后呢?”白洋问。
“然后,他还必须知道35号是势在必得,无论喊到多高35号都会追加,这才有炒价的可能性。可是你想想,如果57能知道这些,这里面涉及多少人?首先他要买通大部分壹唐员工,才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有35号,我小舅舅的公司里不可能都是内鬼吧?”唐誉开始吃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