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怎么回事?”可白洋看到他右手的拳峰贴了创口贴。
“打架。”唐誉瞒不过去,乖乖交代,“白洋,我发现……我以前有句话说错了。我以为打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肯出力肯出手就行。但实际上……自己也挺疼的。”
“你和他们打架干什么啊!你要把我气死是不是?”白洋扯开那块创口贴,下面的伤口触目惊心,一道深深的划痕。白洋很震惊,连忙抬头用眼神质问,这样一双手,他平时都不舍得让唐誉做个家务的手,居然破了?
“对了,我和家里说咱们的事了,我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来着。”唐誉看到他心疼的目光,又觉得这一拳挺值得,白洋很会隐藏情绪,除非他实在压不住了。他表面流露出心疼20分,其实就在心里疼了100分。
白洋的目光出现了不明的茫然,找不到焦点。什么叫“和家里说咱们的事了”?
“我爸爸妈妈,姥姥和姥爷,爷爷奶奶,还有哥哥们,都知道了。”唐誉不吐不快,“指腹为婚是小时候家里人的戏言,我身上没有婚约。”
白洋皱眉的功夫,窗外的雨水潲进屋里,打湿他一半的脸。
“白主席,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唐誉的脸也湿了一半,打了一个闪,把他们眼睛里的情感照得清清楚楚,谁也抵赖不了。
白洋脑袋里的一根弦断掉了,砰一声。
接都接不上,白洋努力接了,努力理解了,但是毫无办法。唐誉说,他没有指腹为婚,他公开了他们的关系,他要带自己回家?
回哪个家?那个无比巨大的唐家?
这是白洋无法想象的事情。也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震动起来,首都体育大学的老师给他发了信息。
黄教练:[白洋,名人墙就差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黄俊啊?”唐誉拿过白洋的手机,这个人是田径队总教练,“你……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有回体院了?他让你回去弄名人墙。”
白洋仍旧处于真空状态当中,像一股滚烫的力量推着他走。
“要不……我陪你回去吧?”唐誉清楚白洋是不敢面对,但两个人面对,总好过他一个人遗憾,“一起?白主席和唐部长也该回去看看了。”
可能是脑袋里的弦都断开了,白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行吧,一起。
“那你得先同意我一件事。”唐誉又开始讲条件了,“我陪你回体院,你今年得陪我好好过个生日,今年得8的15日,不能分给任何人,你要把一整天都留给我。陪我过一次……最有意义的生日。”
第69章
有的时候,白洋并不能理解唐誉的很多事情。
曾经他以为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但这回的重逢让他意识到,他们是不同宇宙的人,在相互碰撞当中免不了过关斩将。
好比,他不理解唐誉对家庭的在意,不理解唐誉为什么非要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家里,更不理解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过生日。
“现在还早吧?”白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到时候再说。”
“你就不能明明白白给我个确定话么?”唐誉摸了摸手上的伤口。
“我没法确定,万一到时候我又有什么事呢,到时候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要不这样,我那天要是没事,肯定陪你。”白洋再次被他的伤口刺痛,他不希望唐誉的身上留下任何疤痕。
这个人,应该和伤痛无关,和悲剧无关,和疤痕无关。
被伤口一刺再刺,白洋连忙加上一句:“如果那天要是有推不开的大事,第二天我肯定给你补偿一个。”
“有点敷衍啊,白主席。”唐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灯光昏暗,两人的身影被雨水晕开。唐誉舒展着肩膀,此时白洋的脸总是和视频里的那张脸完美重合,无可挑剔又带着深浅不一的隐形伤痕。
易刚易折,他曾经无数次点评白洋的性格,只是没想到他折断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没敷衍,再说我以前也没敷衍过你,我不是不陪你,是我没时间。”白洋之前的人生频率总是和唐誉对不上,但之后他要试图对齐颗粒度,“你小舅舅他……”
“他怎么了?”唐誉即刻追问,“我小舅舅可是真有婚约的,你不要瞎想。”
白洋无语了一瞬:“你干嘛总把我想得那么乱?”
“我没瞎想,我就是说一下。”唐誉当然知道他不会,但唐家这种建模共享的脸也确确实实通吃白洋,“我小舅舅脾气可不好,我们家里就我脾气这么好,我是唯一的那个。我很宝贵。”
“你脾气好?你这几年都快把我气死了,现在选择性失忆是不是?”白洋要是翻起旧账,那可是历历在目一厚本。
“你也气我了,算扯平吧,大不了以后我让着点儿你。”唐誉说,两人战力五五开,反正谁也没在嘴上吃亏,都没少撂狠话。
正想着,唐誉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我妈妈。以后我介绍你们认识,妈妈她……人很好,在我小舅舅5岁之前她是大家闺秀,直到我小舅舅把她的床当蹦床,跳塌了她专门从法国运回来的闺阁。从那天起,妈妈就抄起了鞋。”
“你快去接电话吧。”白洋推了他一把,听唐誉这样自然温和地提起家人,他仍旧不能适应,但在尝试理解。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幸福的家庭,真有和父母无话不谈的孩子。
唐誉到旁边接电话,当然也是要和妈妈说白洋的事情。他既然决定了,就不会半途而废,而且要落实到细节上。把白洋带进自己的家庭里不是一句空话,他不能只开了个头,又把之后种种困难丢给白洋。
他要亲手把自己的爱人带进去,帮他磨合好,当好这个中间人。
雨又大了,白洋关上了窗,心里很是忐忑。两人关系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推却就显得没有诚意,但是他也没做好和唐誉家人见面的心理准备。这个活儿太大了,不是迈个门槛儿就能办成。
按照唐家对唐誉的重视,自己恐怕和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就已经被查个干净。白洋没法抵赖,他的家庭别说放在唐家眼里,哪怕是和自己差不多条件的家庭眼里都是要直接pass的那类。
他已经能预见接下来和唐誉的路是如何,他那些竹马、小舅舅、父母,和他的哥哥们,都会跳出来反对吧。还有玉宸……玉宸和自己关系不错,但在大事上拎得清。
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了一下。
窗外刚好打了个白闪,闪得白洋猝不及防。他解锁,新消息由王笑凡发来,只有4个字。
小凡:[你爸来了。]
白洋低着头,真情实意地怔了一下。
气管被一只无形大手牢牢压住,让他想起无休无止的死亡。他再抬头看向唐誉,一个名为“命运”的花洒在他们头上开始工作,将看不见的水雾泼洒下来,形成两道原本不该交织的河流。
白洋以为自己再想起白晖的时候会震怒,但时间已经教会了他放下仇恨。他现在并没有愤怒,而是一阵凄凉。他不止能感觉到,还能看到唐誉朝他推进的滚滚热意,用那双生得非常漂亮的手拉他过去。
他的手像烈日晒过的布料,有余温。
“好,妈妈你放心吧,我没事。”唐誉挂断电话,兴致勃勃地来到白洋身边,“我妈妈说下周……”
“那个……不用这么着急吧?”白洋再开口又恢复了他往日的平静。
唐誉停顿,好像和他的平静擦肩而过了。
“有点太……太突然了,我好好准备准备,让我准备准备。”白洋听着外头的哗啦啦雨声,“准备好了,我告诉你。”
唐誉半晌都没说话,最后无限落寞地点了点头:“好,等你准备好。但你千万别让我等太久啊,我真的很宝贵。”
准备到什么时候,白洋没说,唐誉也没问。他先把下周的聚会取消,然后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晚上他陪床,当然他不会在客房睡。他没睡着,白洋也没睡着,两个人都看着天花板,心照不宣。
等到白洋愿意回体院,已经是两周之后。
他在医院养了十四天,偶尔会有笑气后遗症攻击他,就偷偷躲到洗手间用凉水冲脸。等到平复之后,他再远程处理工作,一点都没落下。唐誉没再提见家长的事,白洋却不能松口气。水生说他们是通过张凯云了解到他被谁绑架,那么张凯云会不会一害怕,就把所有事情都说了?
白洋不想活得那么狗血,但他的背景注定他干点什么都离不开狗血。
唯一让他轻松的,就是安保部“三大巨头”对他的改观,不管是水生还是谭刀,还是那位一开始对自己极其不信任的李成平,现在都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接受和信任,敌意完全消除。水生每天上下午都会给他送中药,那些苦苦的药汁喝着喝着,居然也喝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咱们到了。”唐誉的话打断了白洋的思路。
这一周唐誉不是很开心,但也无可奈何。他能感觉到白洋对自己的靠近,但也能感觉到他的徘徊不定。现在他面前是首都体育大学的东校门,空气散发着灼灼热意,让他想起白洋那身队服上的青涩皂角香气。
香气里掺杂着雄性动物的荷尔蒙,用尽了他们无数个荒唐的盛夏。
已经7月份了,唐誉捏着这点时间和日子,多想能亲手拨慢时针和分针。
“好像没怎么变?”现在他转身看了看白洋。
白洋坐副驾驶,仍旧是那辆连号的凯宴,六儿他们的车在后头跟着。他没再和王笑凡联系,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们迟早要联系自己,白晖出狱了,他一定会找自己,不会当没有这个儿子。
而再次面对体院的校门,白洋仍旧一阵割裂。
“其实变了,校门都换了,门口的柏油也是新铺的。”白洋一一点明,这应该都是春天的工程。即便他没再回来过,可眼尖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几乎是把命放在这里了啊。
“换就换吧,新的比较好看。”唐誉先给玉宸打电话,“一会儿你跟在我们后头,别太明显。”
“ok!”谭玉宸嚼着口香糖,呵,首体大,我们又杀回来了!
虽然到了,可白洋久久没能下车,就好像这车有某种魔力把他吸在椅子上。唐誉反而先下了车,走到副驾驶门前,将车门一把拉开,他不愿意看到原地纠结的白洋,白洋应该是勇往直前的人,不管前头有没有艰辛万险。
“走吧,我陪你。”唐誉说。
白洋还在深呼吸:“其实……”
“其实没什么,你不可能永远不回去。”唐誉说。好奇怪,以前他特别不愿意让白洋回体院,巴不得他和体院分割,现在又要把他拼回去。他是首体大光芒万丈的拼图中的一员,少了白洋就不完整了。
几个校友急忙忙地跑进了校门,穿着以白色为主的队服。那衣服白洋曾经有好几套,春夏秋冬,按照季节分出了4款。白色的底色和高领,领口两侧各延伸出一条红道,直到腕口,像汩汩不断的新鲜血液。
左胸口是校徽,后背是学校的英文名,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簇拥着一个响当当的拼音。
BaiYang。
唐誉看得出他在出神,便主动伸手拉了他一把,没有这一把,他相信白洋今天无论如何都会逃避,躲在车里不下去。白洋被这样一拽,不得不出来了,皮鞋踩在东校门的泊油路面上,被唐誉一把拉进了他们的曾经。
“走嘛,我陪你去。”唐誉要陪他走。
白洋摸了摸兜:“让我抽根烟。”
“你能不能不抽那玩意儿?又花钱又不好闻,还有尼古丁。”唐誉反对,但反对无效。
白洋已经快速吸上了,他仿佛都看到东校区的饮料店已经开了,数不清的运动员排队买薄荷水和西瓜汁,等着吃冰块里泡好的菠萝。“我又没花你钱买烟,我这是自己赚的工资。”
“那也是我家给你开工资。”唐誉点明。
“这是我灰收的钱。”白洋也点明,当身材博主那点收入买个烟足够了。
唐誉跨近一步:“什么灰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灰色收入呢?干嘛的?”
“卖笑的!”白洋猛吸了一大口,“你别盯着我了,我抽完就进去。”
“是是是,你抽吧,以后你抽一盒烟我就给你捏一个金元宝。”唐誉把烟盒抢了过来,“抽就抽,还抽这么次的。”
“是是是,以后我用你家发的工资买最好的。”白洋笑了笑,和唐誉拌嘴两句倒是没刚才那么低沉。两人顺着小路走向东校门,身后不远处就是保镖们,走到校门口的警卫处时,唐誉刚要开口,只见警卫员直接从小屋子里出来了。
“白洋!”警卫员大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曹叔叔好。”白洋还没进来就被熟人认出。
“真是你啊!刚才我就觉得眼熟,又觉得不像,可能是衣服不一样了。”警卫员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你毕业去哪儿了?”
“在外头上班了,现在……上班了。”白洋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他退役。
警卫员就不知道,虽然他们认识,可并不能了解每个运动员的人生。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明明天天见面的学生一刹那没了,以前进进出出还给他们送点东西,经常来取快递盒子,可是就跟风一样,幻觉似的,没了。
“怎么上班了?不跳了啊?”警卫员又问。
“不跳了,年龄大了,我跳不动了。”白洋还是没法坦然面对,这一步始终没能踏出去,“您先忙,有空我回来看您!”
又有几个运动员跑步进入校园,可是这里有一条隐形的结界,困住了他们,迈过去就是抽筋般的疼痛。白洋都已经看到东操场的小篮球场了,看到了熟悉的健身楼,还看到了整排整排的小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