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个年纪大些的老头儿,童颜鹤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夏枢敬了拜师茶之后,褚源就道:“高景带你去学堂,我和先生说两句话就回去了。”
夏枢顿时有些不舍,下意识拉着他的手不放,嘟囔道:“今儿不能休息吗?”
褚源耳尖有些红:“先生见笑了!”
夏枢一愣,抬起头,这才发现老头儿正抚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呢,顿时有些羞囧,嗖地一下放开褚源的手:“那夫君你和先生讲吧,我走啦。”
说完,便一甩手,火急火燎地溜了。
“是个活泼孩子。”先生笑道:“适合你这个闷性子,也是你娘会喜欢的孩子。”
褚源怔了一下,随即敛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后,捏了捏眉心:“明后年,我打算把他送去皇陵。”
先生一怔,眉头皱起:“可是你不喜他?”
褚源苦笑:“我现今哪里有这心思。”
褚夏两家的婚约,表面上是夏家占了大便宜,实际上却是个大坑。
上一辈子没有皇上赐婚,侯爷也从未提起过两家的婚事,褚源起先并不知晓婚约之事。后来侯府覆灭,他被死士刺杀的时候为夏枢所救,才从哭的肝肠寸断的夏枢那里知晓了褚夏两家的婚约。
同时也知晓了夏枢所承受的家破人亡的根源就是这所谓的婚约。
这一辈子褚源原本打算是找到夏枢,把他一家送往一个安宁平静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谁料刚有了上辈子记忆,第二天皇上就赐了婚。
褚家本就受某些人忌惮,哪里能再抗旨?
加上赐婚后,褚夏两家的婚约放在了明面上,若是褚家不应,夏家遭受的算计与暗箭估计比上一辈子还狠。
思虑再三,褚源说服侯爷,最终应了这门皇上赐婚的婚事。
只是,他并没打算把夏枢留在这风雨飘摇的京城里。
“我希望他可以远离是非之地。”再也不用承受家破人亡、亲人离散之苦。
小流氓说自己从来不哭,褚源也希望他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哭。
先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主就好,不过无论如何,得先有个子嗣。”
褚源皱眉:“舅公……”
“我知道你在担忧,也猜得到你的打算。”这次老头儿却很坚持,沉声道:“但是,不管是褚家还是……”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都需要你的子嗣。”
说完他不听褚源接下来的话,一挥袖子,悠然地出了屋子。
夏枢并不知晓褚源这里的事情,他正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被褚洵个愣头小子拉着介绍。
“这是我嫂子,是我,还有你们都要照着的人。”褚洵别看在侯府里,在褚源面前,对着夏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在外人面前倒是挺会护短的:“你们得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谁要是欺负他,说他坏话,是兄弟的必须站出来护着他。”
下面坐着五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衫,原本看到夏枢这个新面孔,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听了他的话之后,立马热血上头,连拍胸脯:“放心吧,洵哥,咱们兄弟绝对不会叫嫂子受欺负的。”
夏枢:“……”
谢谢你们了哦!
“好!”褚洵一拍桌子,豪气道:“都是好兄弟,下午回京,我请你们吃肉。”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加上褚家旁支没落,几乎没有日子好过的,少年郎们一听肉,两眼就直放绿光,嗷嗷叫道:“洵哥大气,我们还想要酒!”
“喝什么酒?”先生长袍大袖地走了进来,看到褚洵站在讲台上,立马吹胡子瞪眼,怒道:“褚洵,你又带坏其他同窗了,给我墙根站着去!”
“好好好!”褚洵一见先生,瞬间怂了,举起手小声求道:“先生能不能不告诉大哥啊!”
先生板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你表现。”
褚洵立即大喜,推了推夏枢,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就欢快地奔向墙根,嘴上叭叭道:“先生放心,面壁思过没人比我更熟练了。”
夏枢:“……”
夏枢心里有一万头牛奔驰而过!
他竟然找到了比他还不要脸的货!
亏他早上还心里夸了夸褚洵,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
夏枢不知怎地突然有了预感,接下来的学堂生活估计会多姿多彩到让他目瞪口呆。
当然,事实也一点没让他失望。
第32章
第一日上课之后, 夏枢开始了每日早起读书、练字的日子。
他不识字,和其他同窗的进度不同,老先生也没嫌弃他, 在给其他人布置了任务之后, 就亲手教导他。
这一天,老先生突然问道:“小枢嫁入侯府这么些日子,可还习惯?”
夏枢只当他随口问的, 笑道:“挺好的,每日都可以吃的饱饱的, 还能上学堂, 夫君也很好。”
想了想,他又道:“可惜夫君太忙了,起早贪黑不说, 已经很久没有正常休沐了。红棉说他以前喜欢抚琴, 可我一次都没听过, 要是有机会,我肯定带他来学堂放松放松, 学堂多好呀,人少,环境清幽, 他若是想抚琴,地方正好呢。而且,美人儿竹下抚琴, 景色想必绝妙。”
老先生不料他这么说, 嘴角抽了一下:“……是吗?”
顿了一下,他又不由得哂笑:“你这性子,倒是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继续先前的话题道:“能习惯就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外边传什么的都有,源儿又一心扑在公务上,我担心你这里受了委屈……”
“源儿?”夏枢眨了眨眼。
老先生笑道:“我是他和褚洵的舅公。”
“舅公好!”夏枢立即笑嘻嘻地冲老先生弯腰行礼。
“你倒是嘴甜。”老先生眼神里的笑容更深了些。
夏枢是个自来熟,嘿嘿笑道:“夫君的舅公就是我的舅公,我替夫君多叫几声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他又转回了原来的话头:“外边的传言丫鬟都告诉我了。”
“说夫君家暴冷落我,是不服皇上赐婚,说夫君是酷吏,对犯人们屈打成招,还说夫君巧言令色,迷惑贵人们,所以才得了贵人们的喜爱。”
他撇了撇嘴:“说什么的都有,但我知道夫君根本不是这样的,盐铁案牵涉的可是百姓的福祉和李朝的国祚,他坚持彻查案件,就算手段有些严厉,也是为皇上尽忠,为百姓们谋福,皇上喜爱他,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哼了一声,小声嘟哝:“若是皇上不喜他,我觉得那才是有问题的。”
老先生被他大咧咧的言行惊了一下,神色微变:“外边须慎言。”
夏枢忙捂住嘴,小声道:“我晓得了。”
老先生也只是敲打他一下,并没有揪着不放,叹道:“你如此明理,我也放心了。”
他道:“源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冷,人闷,一心扑在朝堂上,你是个机灵乖巧的,你两人性子正好互补,这场婚事倒也合适。”
“是吧?”夏枢一听他夸赞,尾巴都翘起来了,激动道:“我也觉得我和夫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老先生:“……”
他其实并没有这么说!
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他算是非常开明的一个老头儿了,怎么还是觉得源儿这媳妇跟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仅一点儿都不含蓄,还非常的……自信!
老先生嘴角抽搐,咳了一声:“那就好好练字,源儿写的一手好字,你也不应堕了他的名声才是。”
夏枢重重点头:“我会好好练的,争取写的又好又快。”
他笑眯了眼,嘿嘿笑道:“到时候就不怕夫君罚我写大字了。”
老先生:“???”
写大字有什么高兴的?
他怎么觉得自己突然就搞不懂年轻人了?
老先生也只是疑惑了一瞬,他不在乎这个,只要小两口感情好,夏枢没有受到外边传言的影响,对褚源心有芥蒂,那就妥了。
他希望夏枢能快些给褚源添个子嗣。
考虑到男双有别,他没有和夏枢谈这个话题,打算私下再催一催褚源。
夏枢不晓得他心里的想法,聊完之后便继续学习,然后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过去了。
下午夕阳斜下的时候,夏枢利索地收拾笔墨纸砚,和先生道别,和同窗们打招呼,开开心心地跟在褚洵的身后登上了马车。
“哼!”马车开起来后,褚洵冲着夏枢翻了个大白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夏枢没搭理他,拿着书,坐在角落里看的认真。
“有什么好看的?”褚洵见他不吭声,便上手抢他的书:“都是些读不懂的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你又成不了大文豪!”
夏枢躲过他的动作,一脚将他蹬了出去,闲闲道:“莫惹我,若再惹我,小心我告诉你哥你今儿又面壁思过了。”
“这能怪我吗?”一说这个,褚洵就来了气:“若不是西院那几个臭小子找打,我会和他们闹起来?”
“还有,你是我大嫂,他们骂我哥,我哥对你那么好,你……”
“行了行了。”夏枢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外边那么多人,你能挨个打一顿?”
白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夏枢在学堂里埋头练字,不知怎地,褚洵就带着人和西院燕国公府的几个小子闹了起来,然后被先生罚面壁思过。
夏枢担心出了什么事儿,就问了跟在褚洵身后的其他人,然后得知是那边嘴贱,背后拿着有关褚源的市井流言说事儿,嘲弄淮阳侯府,褚洵带着人路过听到,就发了怒,两边推搡了起来。
“别人都可以说,但西院燕国公府那几个不能!”褚洵气的脸都红了,怒道:“我们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谁都可以嘲笑淮阳侯府,就他们没资格。”
“不共戴天之仇?”夏枢惊了一下,瞬间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儿?”
燕国公府也是李朝的百年世家,和淮阳侯府一样手握兵权。只是淮阳侯府掌管北地兵权,燕国公府则是掌管李朝南地边境兵权。
历代燕国公都是南地守边将士的统帅,包括现在都是,但淮阳侯府自褚风元帅去世,就失去了北地的统帅之职。
现任淮阳候褚霖蒙承祖荫,袭爵时虽未降爵,但他从未进过兵营不说,连官职都是一个连儿子褚源都不如的五品光禄寺少卿。
自古文官和武官不对付,褚霖既不领兵,又不打仗,褚家在军中已无多少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