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苏摇了摇头:“他可不是我们害的,是你们李朝人自己杀了他。”
他笑意吟吟道:“你们李朝的皇帝都是我们族人的大恩人。先前褚风的时候是,褚琼的时候更是。”
“褚琼在战场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把我们族人吓的够呛,恨不得吐回先前抢掠的土地、钱财以及奴隶,离你们李朝人远远的。但我父王坐立不安,还没想好要不要投降呢,你们李朝现在的永康帝,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李倓就坐不住了。他悄悄安排了两位大臣,其中之一就是你所谓的褚琼的未婚妻的亲阿爹,找到父王,说要与我们族人合作。你们李朝人会安排褚琼发起歼灭我族人的战事,但私底下你们会为我们提供褚琼等人的行军路线及作战计划,我们族人只要能在战场上杀了他与元英,挑起两个世家内斗,就算完成任务。事成之后,你们李朝会把褚风在的时候占据的我们的大片草场还给我们,每年还尽力给我们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布匹,保证我们族人接下来十年的发展。”
“对于我们族人来说,不过是付出些许人性命,就有可能获得大量水草丰美的土地及布匹粮食,以及未来发展壮大的机会,这买卖值当。而对于我们兄弟三个来说,那些假仗就是一场大型杀戮游戏,根本不用费任何心思,就可以捡人头,获军功,在各部落刷足名望。我父王偏心至极,见大儿子窝囊无用,就把心思全部放到了小儿子身上,竭尽全力培养,于是便宜就落到了我那蠢货三弟的头上……”
夏枢只是听了当年事件的开头,还没听接下来他们是如何去世的,心中就禁不住一阵阵的发寒。
三舅舅褚琼、二堂叔元英,还有那些死在那场战役中的无数李朝将士,他们拼上性命,到死想的都是打败凶残成性、贼心不死的异族人,彻底铲除祸患,保家卫国,护北地太平。然而那场战役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一场永康帝与异族人合作,意图除掉心腹大患的游戏……
夏枢突然就什么也不想了解了,也不想再听下去。
“别再说……”
“然后呢?”红棉突然插话,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撑着纤细的身子,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索苏的眼睛犹如沁了血,在静默中再次执拗而冰冷地开了口:“然后呢?”
“然后……”索苏哼笑了一声,瞥了眼夏枢之后,似是觉得他的态度有意思,就无视他的瞪眼,继续讲故事似的,不紧不慢地道:“索力手中有极精确的李朝布防计划及行军路线,因此轻而易举的就分兵拦截,在褚琼和元英两路军汇合前,分别消除了他们的主力,后续追击,又几乎将残部全歼。最后在他两人汇合后,将他们俘虏,我族人和你们李朝人均是大获全胜。”
“不过。”索苏笑容既是鄙夷又是幸灾乐祸:“索力不愧是脑子被啃了,明明大好的局势,他不想着彻底除掉褚琼和元英这两个杀了我们无数族人的仇人,竟然起了怜才之心,不顾族人不满,打算说服两人归顺于他。”
夏枢这下终于明白为何索苏说褚琼助他良多,且对于红棉与他的突袭,索苏丝毫没有意外了。
果不其然,索苏接下来就道:“褚琼不愧是你们李朝人,心计玩的也是一套接一套。他以感谢索力赏识为借口,表达了强烈赤城的归顺之意。而元英也不愧是他好友,不仅默契玩的顺溜,还同样的奸诈狡猾,一改先前温柔君子模样,大骂他无耻卖国,不顾朋友及下属。两人如你们今日一般,连各自代表的身份都微妙地相似,玩起了反目游戏。当然,男人们的心要坚硬狠厉的多,不像你们两个,老子一个回合的试探都没做下来,你们就露了馅。他们两个是真刀真枪地往对方身上干,直把索力那蠢货耍的的一愣一愣的,跟着团团转,感动于褚琼的热血效忠,要亲手帮他杀了元英,同时给他加官进爵,赠送金银财宝无数。”
夏枢&红棉:“……”
怪不得索苏突然发疯拽夏枢头发,原来是在试探他们。也怪不得索苏对他们两个那么戒备。这属实是长辈们堵死了他俩的路,让他俩无路可走了。
而索苏竟也跟着他们演下去……
想来索苏最开始是真不想亲手杀他。不过现在他与红棉“不中用”,索苏借刀杀人不成……
夏枢面上依旧看着索苏,垂下的手腕却在书桌的遮挡下,悄悄地转动,手指小心摆弄着铁链,尽力降低声音。
他继续话题道:“然后他们两人就无视了高官厚禄金银财宝,趁机挟制了三王子,威胁着让你们放了之前俘虏的所有李朝将士,甚至还可能有普通北地百姓。你们觉得回报太低,就没有同意。三王子也突然清醒,天降勇力,反手设计杀了他们,然后你嫉妒三王子能干,为了比得过他,就抢先放出消息,说是李朝人内部自相残杀……”
“你猜错了。”索苏一直以来玩味的笑意突然敛起,脸上闪过愤恨扭曲,咬牙道:“我那个父王偏心到了极点。不顾有多少族人死在他们手中,也不顾多少族人反对,竟然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拿此前俘获的李朝所有俘虏以及从李朝边境掳来的奴隶交换索力的性命。”
“那他们为何会死?”红棉忍不住插话。
十几年来,红棉一直在耿耿于怀。
褚三爷身上担着出卖、杀害朋友元英,投敌叛国的骂名。她阿爹担着助纣为虐、偷抢元家双儿的恶名。阿娘又因这些突发意外之事忧结于心,早早的就去了……她心里没一日好过过。
她敬佩的人,她的阿爹,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元家人在污蔑他们,倒打一耙,泼他们污水……
红棉看着和永康帝站在同一条船上,如日中天的元家,再看看受永康帝打压,日薄西山的褚家……她不可能不恨。
“说来这也是他们两人的报应。”索苏再次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不是从逃回的奴隶那里知道,我都不敢相信后续那么精彩。”
李朝百姓被异族掳走之后过得都是牛马不如的日子,怎么可能会再次逃回到异族人手里作奴隶?
夏枢和红棉都发现了不对劲,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看向索苏。
“他们是假意归顺,他们的麾下也大多是意志坚定之辈,但先前俘虏的一些人可并不是,或早早归顺或假意打败仗叫我们掳去的。他们自觉爱兵如子,热心救回先前被掳之人,但那些人心中早就有数,怎么可能不顾上头命令,让他们平安回去。”索苏笑道:“被他们救的奴隶们倒是真心感激他们,发现他们遭到暗算后,帮忙杀了些人……但也正是杀了李朝当兵的,他们不敢回李朝,又跑回来给我族做奴隶。”
说着话,索苏拍起了手,笑道:“精彩,这件事情的发展当真是精彩至极。当然……”
他皮笑肉不笑:“鉴于他们惹怒了我们族人,我还送他们了一份大礼。这也得多谢他们真刀真枪的配合,不然像你们两个不中用的,老子还得亲自动手!”
最后一句说出时,音调突然拔高,而话音未落,他就已突袭至夏枢跟前,举起匕首,猛地朝夏枢胸前刺去。
第258章
“刺啦!”刀尖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没入肉/体, 而是意外地插入一件坚硬之物。
夏枢手中拿着粗黑坚硬的铁链,准确地抵挡住了袭向胸口的锋利匕首。然后铁链使劲一绞,夹住的匕首便被套牢。
“告诉你一个秘密。”夏枢挑眉, 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图南不是我, 更不是任何一个李朝人杀的。”
索苏愕然,看向他那双已获得自由的双手以及手上插着钥匙的铁链,脸色倏地难看:“图塔?”
然后忽地回头, 一拳击向身后。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拳头击打到肉身的声音, 红棉被击飞出去, 砸在椅子上,索苏脑袋上也被砚台砸了个大洞。
原来红棉看索苏拿着匕首戳向夏枢,在视线被挡的情况下, 不清楚情况, 只以为夏枢双手不便又被堵在墙角, 难逃那一刀,赶紧扶着桌子, 硬撑着身子过来帮忙。
她面无人色,脚步虚浮,慌乱中拎起桌子上的砚台砸向索苏脑袋已是极限。索苏那一拳她根本没能力躲开, 索性也不避,然后砚台砸到索苏脑袋后,她也被索苏一拳击飞出去。
夏枢刚刚一直在盯着索苏, 没注意她的动静, 现下也来不及看她的情况,赶紧趁着机会,捞起衣架上的厚披风就朝索苏脑袋上罩去。
索苏正要反手继续收拾夏枢, 谁知回头就是眼前一黑,这才意识到危险,赶紧大声呼救:“快来人啊!”
然后一边手扒拉着披风,想要把它从头上扯下去,一边脚步歪七扭八、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冲去。
但夏枢怎么会给他机会。
他把索苏引到衣架这里,就是想利用图塔可能叛变的事扰乱索苏的心神,然后用披风,破坏索苏的进攻,转守为攻,制住索苏。
于是索苏脚步刚一迈,夏枢手中的铁链子就甩了出去,一个回还,铁链就在索苏脖颈上套了一圈。夏枢拉着铁链两段用力,铁链一瞬勒紧索苏的脖颈,将索苏整颗脑袋都包在黑暗的披风中。
空气被截留,索苏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不过他不愧是褚源口中未来异族人的大汗,虽然呼吸急促,口中也在似惊似恐地急切呼救,但头脑却极为冷静,两手扯着铁链努力为自己争口空气的同时,一个扫堂腿果断迅速地朝夏枢身上踢去。
夏枢知道他的攻击力量有多大,这一脚不能硬接,赶紧向下蹲去。手中铁链向下扯,索苏脖颈瞬间被卡紧,心生恐慌,呼吸错乱,一下子就失了平衡,侧身摔在了地上。
这人也是顽强,虽然摔在地上,但依旧没有放弃,另一条腿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抬起,又突然朝夏枢腰腹踹去。
夏枢赶紧翻身躲过。然后一咬牙,拼着受了几拳,扑到索苏身上,一手摁着他的胸膛,一手用手扯着铁链,将人死死地骑坐在身下。
索苏被压住腹腔,胸腔也被摁压,原本就不畅的呼吸顿时更加艰难了,于是剧烈翻腾,几次欲将夏枢掀翻。
“救命啊……”索苏呼哧呼哧喘气,抠夏枢手指抠了一会儿,见夏枢愣是不动,便忍不住开始撕扯脖颈上的铁链和头上包着的披风,双腿疯狂踢腾。
“快、快来人啊!”索苏的求救声越来越小,反抗也越来越无力。
他似乎快要窒息了。
夏枢手指被他抓的鲜血淋漓,身上又疼又虚,因为压制索苏的挣扎及踢打,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打湿鬓发,顺着额角流下,汗湿了整张脸,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
因为一旦叫索苏抓住机会逃脱,他们的任务就会全盘失败,他、红棉以及景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一旦出事,阿爹绝不会放弃为他报仇。在异族人的地盘上报仇,想也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所以他要死死地压制住索苏,直至确定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无任何气力反抗。
“咚咚咚!”然而正是这么个僵持的时刻,门突然被敲响了。
门外图塔粗噶的声音恭敬道:“二王子,属下有事情要向你汇报。”
夏枢心脏猛地一抖。
而原本看似已奄奄一息,如死鱼一般的索苏却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手抓铁链,腰部猛地跃起,瞬间把夏枢从身上掀翻出去。
夏枢侧腰撞向桌腿,疼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不过他早在防着索苏,铁链狠狠一拽,索苏便瞬时从打挺的状态摔了回去。夏枢忍着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在索苏再次试图起身之时,脚猛地朝他胸口上踩去。
“快救……呕!”索苏口中只来得及叫出两个字,便手抓铁链,不住掰着夏枢的脚,干呕起来。
这次他的身子努力扑腾了几下,却是再没能荡出点水花来——缺氧状态,他确实已到了极限。
夏枢腰腹疼的呼吸都在抖。不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抚平心跳声,狠狠踩着索苏的胸口,蹲下身子来,语气压低,阴恻恻地挑拨道:“别白费力气了。他给了我钥匙,叫我偷偷打开铁链反制你,你以为他会救你吗?”
夏枢冷嗤道:“你可别忘了,我是皇后命,娶了我就是李朝的主人。而你们族人中,特别是像图塔这样的,对李朝财富及美人的兴趣可不比你少。如果有机会,相信我,他们这类拥有从蟒化龙命格之人,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死。”
索苏若是可以看到他的形容,就会发现他脸色苍白,嘴角沁血,手指还在不自觉地抖动,神情远不像声音那么镇定。但索苏头被砚台砸破后,就被披风包裹住头,不仅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披风中的空气还近乎消耗殆尽,血腥气浓的几乎要化成血水,不断地刺激他的神经,让他在疼痛、混沌的情况下,头脑越来越无法冷静。再加上,他本来就对图塔有所怀疑,意图寻找机会试探他……
索苏的心越来越沉,挣扎和反抗也弱了下去。
“你们不是一伙的?”半晌,他在披风中瓮声瓮气地试探着开口。
“我只想活命,但他……哼……”夏枢察觉到他有些动摇,努力保持镇定,面上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借刀杀人,也要看我乐不乐意配合。”
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图塔的惊呼声也传了过来:“二王子!”
夏枢感觉脚下人的身子动了动,但没像先前那般剧烈挣扎,估摸着索苏已经信了他挑拨的五成,立马用力踩住他脖颈,对图塔高声喝道:“站在门口,不许动!”
图塔神色惊疑,刷地抽出长刀:“快放了二王子。”
夏枢看门外只有他一人,心里微松,见他拿着刀试图想靠近,手中紧抓铁链,冷冷道:“我再说一句,你退到门口,否则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说完便猛地一扯铁链,索苏瞬间呼吸困难,干呕起来。
他忙努力扯开脖颈上的铁链,扯高声音道:“图塔,退出去。”
然后又浑身紧绷地问夏枢:“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把两位大师、三王子还有景璟带过来。”夏枢盯着图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送我们所有人进宫见大汗。”
图塔拿不准索苏的状态,脸色阴沉,试图劝阻:“二王子,你不能答应……”
“图塔将军好算盘……”夏枢阴阳怪气地打断他的话:“是怕二王子死的慢了,是么?”
索苏感觉脖颈上的铁链又在收紧,赶紧命令图塔道:“去把地牢里的所有人都带过来。”
他看不见图塔的表情,自然发现不了图塔看夏枢的眼神例充满了仇恨及阴鹫。
夏枢看的清楚,也知道图塔这会儿估计扒了他皮的想法都有。不过他也不在意,神色威胁道:“还不快去!”
图塔握了握拳头,恨恨地瞪着他,最终瞅了索苏一眼,还是扭头出去了。
很快夏海、宏远以及索力就被带了过来,而书房也被荷甲执兵的兵士们包围了起来。
“放了二王子。”图塔将三人推进书房,冷冷地瞪着夏枢,再次开口要求放人。
“景璟呢?”夏枢没搭理他,问依旧被他踩在脚下的索苏。
“他被我送到神医那里治病,而神医就在宫中。一会儿进宫你自然可以看到。”索苏喘着粗气,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一手抓着脖颈上的铁链,一手抠抓头上的披风:“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行事,披风可以取下来了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肯定也不希望我这个时候出事的。”
夏枢手里的铁链一直松弛有度地控制着索苏,保证他不会窒息而死,同时也以防他呼吸顺畅,快速恢复力气,此时见阿爹他们都到了,他也没有再拖下去的意思,想了想,他冲图塔道:“打开两位大师及三王子的铁链,放他们过来。然后你带着人退出这个院子,我再把二王子头上的披风取下来。”
图塔想要反对,但还没开口,索苏就开口道:“放了他们三个,带人离远些。”
索力脸上、身上多了几道刚刚不曾有的刀伤,脸色苍白,神色惊惧,而阿爹和宏远两人也一脸狼狈,衣服被划的破破烂烂,显然夏枢离开地牢后,他们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