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璟为身为周良的外孙双儿感到羞耻。
他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何阿娘会和娘家断绝关系,还一直提醒他不要和外公家的人来往。阿娘她这般决绝……她是已经知道了外公是害死阿爹的刽子手之一吧?所以她无法原谅。
异族人不知道他心中是怎样的想法,见他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说的话也符合他刚刚悍不畏死的彪悍脾性,基本确定了宝藏之事为真。
他们才不在意他愿不愿意呢,只要有宝藏,只要知道周良清楚宝藏埋藏地点,他们入主李朝的时候,拿这个小双儿做个幌子,周良但凡拿出一点儿,他们都可以追踪着找到藏匿地点,然后宝藏最后还是会落在他们手里。
想通了之后,他们心情畅快,哈哈狂笑:“换不换,那就由不得你了!”
“放心,等找到那批宝藏后,老子们会趁着你还有口气,把你埋进钱堆里,好好享受一番。”
景璟登时瞪圆了眼,大怒:“你们畜生不如。”
异族人见他死都不怕,却怕这个,心中不免觉得这些李朝双儿一个个的脑子有坑,但同时又有一种扭曲的快感,故意刺激他道:“这都哪到哪,还有更畜生的呢,老子们到时候让你那卖国求荣的外公亲自拿钱埋你。”
景璟气的直翻白眼,差点儿没晕过去,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咬牙怒道:“你们可恶!要杀现在就杀,羞辱我算什么本事!”
“杀你?”图塔长刀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得意地哼笑一声:“老子会让你一辈子活得好好的,天天吃喝拉撒都在你外公的钱堆里。”
景璟登时气了个仰倒:“你……”
夏枢见差不多了,便一把摁住景璟的肩膀,脸色有些不好看地对图塔以及周围的异族人道:“你们少刺激他,万一他气坏了身子,你们也得不偿失。”
异族人哪里想到憋屈了两天,竟在这件事上面出了气,自觉抓住了扳回一城的要点,心中巨爽无比:“那就看他老实不老实了,不老实就别怪老子们收拾他。”
“我……”景璟眉毛倒竖。夏枢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图塔:“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们好好的,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完成任务,升官发财,我护住他们的命,对得起他们爹娘亲朋。至于拿他们换宝藏或者其他什么的,到时候我人都已经没了,也不在乎这个。但我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必须好好的,这是我的最低要求。”
图塔撇着嘴,翻了个白眼,不过得知宝藏确切消息,同时又出了一口恶气,他心情舒畅,也不计较夏枢语气的咄咄逼人了。他没搭理夏枢,抬眼看向周围嬉笑玩闹、似乎忘了正事的同族人,表情一敛,高声喝道:“都别站在这儿了,既然人抓住了,情况又有变,就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即刻出发返回靖远镇!”
那个女人可能已逃到凌云镇搬救兵去了。图塔看不上北地军的战力,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不敢托大,还是尽快搞完接下来半个月的补给,立即离开此处的好。
异族人笑闹了一通,这才反应过来太过高兴竟忘了那个女人逃往凌云镇的事,神情一肃,瞬间紧张起来,高声应道:“是!”
于是所有人都收了闲闹的心思,开始分工收拾那匹流血过多已经死去的马,把能带走的马肉都带走,带不走的或者不能吃的部位则统统扔到河里,然后一刻不停,快马加鞭赶往靖远镇。
之后异族人没有在靖远镇多留,他们一家家闯门,把镇上洗劫半空,凑足了半个月的补给后,不顾夏枢反对,朝着镇上有人的房子挨个扔火把,然后骑着马,快速逃离了靖远镇。
冬季天干物燥,大火很快便蔓延开来。
没一会儿镇上便是大半陷入了火海,惨叫声、哭喊声混作一片。
夏枢三人被异族人绑在马上,越驰距离靖远镇越远。
但是直到靖远镇都消失在了天边,那些凄凉绝望的惨叫声都未能从他们耳边消失。
夏枢双眼含泪,咬紧牙根与同样眼眶通红的景璟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皆是彻骨的恨意。
既然阿姐已经逃出去,他们也就没什么畏惧与忌惮的了!
他们和异族人拼了!
第240章
广袤的雪原上, 一支二十人小队正顶着猎猎西风,骑马巡逻。
寒风中穿着沉重又不保暖的盔甲,每个人都冻得全身僵硬、脸颊通红, 吸一口气, 鼻子差点冻掉。想着大营中其他人舒舒服服围着温暖的火塘睡大觉,自己却得在寒风灌体的大冬天里巡逻,又见围着北边十几个镇巡了近一圈, 屁动静没发现,队伍中大部分人都越巡火气越大。
终于, 在小心翼翼踩着结了冰的木桥, 穿过云河支流,打算往下一个镇继续行进时,有个年轻的缀在队尾的兵士忍不住了:“明明异族人的大王子已经进京与咱们皇上议和, 西北雄关镇那块驻扎的十来万异族人也没有异动, 为何觉得异族人会攻打咱们?大冬天的劳师动众, 让大家挨冻受累出来巡逻,但这几天巡逻, 除了白费力气,又发现了啥。”
“你小点儿声音。”压低声音说话的是个年长些的兵士,小心看了眼前面领头的中年男人:“不该说的话莫说。”
“那也不能总这么在外面这么巡逻吧。”那年轻兵士放低了声音, 但还是有些不痛快,小声咕哝:“旁的季节也倒罢了。这大冬天的,没凭没据的就说异族人要打咱们, 异族人又不是傻子, 往年他们都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更别说,京城里还在议和, 打仗明显不可能。这安王的岳父又不是官,咱们大人凭什么那么相信他啊。不仅自己遭罪天天带咱们出来巡逻,还为此得罪了上峰,何必呢。”
那年长兵士看前头领队的校尉以及他旁边所谓的安王岳父似乎回了头,赶紧微微摇了摇脑袋,垂下了眼睛。队伍中其他人没注意前头两人的动作,听着年轻人的话,嘴上不说,心里的想法却不谋而合,因此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自八月份北地军的辅国大将军说服异族人停止战事,进京议和,他们心里就开始期盼。连年征战,虽说都是小规模的战事,但也足够大家厌倦的,只希望北地能够早日安定下来。后来听说京城里的皇上、大人们也很想太平,竭力促成议和,预计年前就可以签协议,他们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底层兵士们不在乎异族人为何突然同意议和,他们只想战事早日结束,回家种田,老婆孩子热炕头。
然而正是这个大家都兴致冲冲等着和平协议最终签订的时候,他们在河中打鱼打上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一醒来就说自己是安王的岳父,还是他们大营校尉的旧识。报予校尉后,发现他确实是校尉的旧识,但他却告诉校尉异族人要攻南。校尉非常信任他,报给上峰,然后就被上峰训斥了一顿。同时,上峰因不满校尉坚持让大家警戒起来各处巡逻,就把巡逻任务交给了他们大营,让校尉亲自带人在附近十几个镇之间跑来跑去。
虽然安王的岳父陪着他们一起,也每日风里来雪里去,但大家还是忍不住生了火气。觉得当时就不该多此一举救此人,让他们大冬天的本该待在营帐里烤火,现在却在外面冒着风雪挨冻受累。
当然,若是能发觉什么异常也行,毕竟可以获得一些功劳,但跑来跑去的,什么都没发现,净是受苦了,谁都受不了。
年纪小的人年轻气盛把不满的话撂了出来,年纪大些的不说,但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离得远,夏江虽然听不清后头那小子咕哝的是些什么,但一回头撒眼瞧瞧他们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得开口喝道:“少叽里咕噜废话,给老子睁大眼睛,好好注意着四周。若是有什么异常错过了,老子叫你们好看。”
夏江不是个好脾气的上峰,但他日常里仗义又护自己营帐下的人,从不叫自己营的人在旁处吃了亏,所以手下人对他非常信服。这次是他第一次一意孤行带着大家踩火坑,大家不是不服,是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变了性。
其他人默不吭声,那年纪最小的兵士却忍不住怨气道:“那也得有异常啊!我们跑了几天了,别说异族活人了,就是动物死尸都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嘿……”夏江眉头一跳,就想调转马头回去教训那小子,只是马刚转了个身,肩膀就被一把抓住了,身边人指着河流道:“你看那片红色是不是血水?”
夏江动作一顿,顺着指头看过去,只见薄冰未覆盖的蓝色河流上一片殷红之色。而顺着殷红色往上流看,一堆碎肉块正随波往下漂流。
冬日的河水流的不快,但若是他们没注意,过不了片刻,这些血水和碎肉块就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流过,让他们再发现不了丝毫踪迹。
“是马蹄子、马头、马尾巴以及一些骨头内脏。”边关将士们接触最多的牲畜就是马匹,有人随着他们的动静看过去,立马判断了出来:“估摸着是谁杀了匹马,把好拾掇的肉带走了,剩下的不好拾掇的就扔河里了。”
那年轻兵士想起自己刚刚说连动物死尸都没影儿,河里就出现马的碎肉块,顿时觉得有些打脸,不过还拗着脖子道:“只是马的一些肉块罢了,又不是异族人。”
谁知他话音刚落,夏江夏海就脸色同时一变,队伍里经验老道的一些兵士也是脸色大变:“校尉!”
“沿着河,注意马蹄印以及血迹。”夏江也不废话,鞭子一抽,马便快速行驶了起来。
那年轻兵士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旁边的兵士神色有些严肃,压低声音和他解释:“马匹是重要的战事资源,寻常不会宰杀了吃,就算宰杀了,普通百姓也不会如此浪费。其他旁的我看不出来,但再往前看看,或许会发现新的线索。”
而实际上,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新线索。
五六匹马的脚印从正西而来,然后顺着河流往西南跑去。
夏江是夏海五服之内的堂弟,从小也在靖远镇长大,不由得眉头皱起:“这是从靖远镇而来?”
“是。”夏海的眉头也不由得皱起。
他与夏江同样担心靖远镇会不会出了事,不过队伍并没有停,他们沿着异族人的马蹄印快马朝西南驶去。
然后两刻钟之后,看着地上晕开的一大片血水,以及沁润在血水中的破碎衣裳,以及从衣裳中抖落出来的眼熟玉佩,夏海直接懵了。腿脚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
“怎么了?”夏江看他怔怔地抓着带血的玉佩,赶紧扶住他:“你认识?”
“和眉子分开前,她手上拿着的就是这只玉佩。”夏海手止不住的发抖,脸色煞白:“她现在应该在去找小枢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241章
夏眉醒来的时候四周黑洞洞的,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刚开始迷迷糊糊的,听着呜呜的风声,感受着冰冷的环境以及环境中烧焦的味道, 她还以为自己到了阴间。但后脑勺、肩膀、胳膊上火辣辣的疼, 叫她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想到晕死前李留不怀好意的笑容,夏眉心中一惊, 赶紧摸向胸口。
然而她身上光滑的绸缎衣物却变成了粗糙扎人的棉布,而身下是一张硬板床, 铺着薄薄的褥子, 身上盖着有些硬、还散发着一股霉味的棉被……
她这是被人救了?
夏眉反应过来。
只是想到空荡荡的胸口,夏眉心中一沉,顾不得高兴, 赶紧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摸着黑在身上、床上一阵摸索。然而摸索来摸索去, 她都没有发现那只小瓷瓶的踪迹——她把景璟交给她让她送到京城给褚源、寄托了小弟、红棉好几人希望的解药弄丢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夏眉一下子慌了。
正当夏眉慌乱无措之际,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雪花飞扬中, 一个老妪一手撑着油灯,一手护着寒风雪花中闪烁跳跃的火苗走了进来。老妪背后跟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端着粗瓷碗的孩童。
见她醒来,一老一小脸上都是一喜。小的把冒着热气的粗瓷碗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就冲了出去:“夏伯伯, 眉子姐姐醒啦。”老的则一脸担心,赶紧颤颤巍巍上前,给夏眉把被子盖好, 念叨道:“哎呀, 天冷,被子要盖好,孩子莫冻着了。”
夏眉灯光下打量这个眼神慈爱、脸颊干瘪的老人, 觉得有些熟悉:“周婶?”
周婶一愣,脸上瞬间开出一朵花来,只是还不待说话,门口就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是你周婶。你小时候她看着你长大的,这次得救可得好好谢谢她。若不是她,我还不知你可能在咱家老宅子里藏着,更别提及时把你从地洞里救出来了。”
夏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视线还没移过去,眼泪就一下子掉了下来,等她抬眼和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对上视线,看清眼前人的形象,人几乎已泣不成声:“阿爹,我差点儿都见不到你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唉,孩子受委屈啦!”周婶轻轻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伸出枯瘦的手,给她轻轻抹掉眼泪:“不过都过去啦,你阿爹在这里呢,以后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乖哦,莫哭啦。”
满是茧子和冻疮的手,干裂又粗糙,刮的夏眉脸疼,但她却忍不住抓着这只手,把无处安放的委屈害怕还有茫然都大哭了出来。
等夏眉平静下来喝完粥,周婶又安慰了她许久,才站起身子,把地方留给父女俩,关上门出去了。
“阿爹……”沉默环境中,夏眉嘴唇颤了颤,率先开了口。她眼中泪花氤氲,视线上抬:“你头上……”
夏海的一头头发被剃了去,露出光秃秃半个脑袋,剩下半个头包括左边半张脸和一只眼睛都用白布裹着……显然他受了不轻的伤。
“没什么大碍,不小心火燎着了。”夏海不愿多说这个,只淡淡道:“你在这里养两日身子,两日之后我叫你夏江阿叔安排人,护送你去安县。”
夏眉一愣,忙问道:“那你呢?”
夏海摇了摇头:“异族人过来,这里紧临前线,需得尽早准备妥当。只是除了你夏江阿叔,其他人并不相信异族人会攻过来。我再留一段时日,说服他们。”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沉默。
夏眉有些无措,夏海有些烦躁。
自夏眉执意未婚先孕做李茂的外室之后,父女两人之间相处就存着疙瘩。
之前是夏眉偏执的近乎歇斯底里,日日斗志昂扬,夏海怒气勃发差点儿被气死;自李茂真面目揭露一切陷入混乱后,夏眉是无措茫然,夏海是沉默不想苛责,但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但今日夏海的沉默中多了些烦躁。
半晌,夏海到底没忍住,看向夏眉,皱着眉头问出了疑问:“我不是叫你带着宝宝去安县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宝宝呢?”
夏眉低着头没发现他的怒意,捏着拳头,眼泪又差点儿掉下来:“李茂带人追上我,把宝宝抢走,又拿二叔二婶还有鸿弟的命逼我,我不得不上了异族人的马……”
说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差点儿忘了告诉阿爹一件事,忙抬起头道:“阿爹,小弟被异族人抓走了!”
“什么!”夏海愕然,猛地站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极为难看:“昨日那些异族人抓走的两个双儿,其中之一就是他?”
夏眉不知自己这一昏迷竟是昏迷了一天一夜,赶紧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