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了!”夏枢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瞪着他,冷冷道。
第186章
怪不得褚源瞒着他, 原来是想去定南郡,并且不打算带他一起去。
定南郡瘟疫横行,不说褚源写了折子, 他就是不写折子, 永康帝说不定都有心思安排他去治役治灾。褚源自动请缨,永康帝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旦他下了旨要褚源去定南郡主持大局, 夏枢又事先不知是褚源自己上的请缨折子,肯定会把锅全扣永康帝头上。
到时候, 褚源再寻个借口, 比如说怕永康帝处心积虑安排他去定南郡,是要在他走后对安县下手,夏枢为了安县大局着想, 以防永康帝还有后手, 他肯定会选择留守安县, 叫褚源无后顾之忧。
夏枢想想褚源的计划,若没有景璟来这一出, 他说不定真被褚源瞒过去,如了他的意。
夏枢都给气笑了:“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好。”
褚源也知道这事儿确实该夏枢生气,但回想上一世, 他并不后悔先前的计划。
他道:“旨意最快下来也得一个月过后,若是耽搁些,就得等过了年, 到时定南郡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能保证, 我不能叫你……”
“那我就能叫你一个瞎子独自过去吗!”夏枢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
褚源沉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
夏枢从来没有提过褚源目盲这一缺陷,更别说拿这一缺陷去攻击他。让褚源难堪这还是第一次。话说出口,夏枢就有些后悔, 但也很委屈。
“对不起……”他低头道歉,眼眶发热,眼里泪花滚来滚去:“……但你就没想过我吗?”
褚源沉默半晌,最终轻叹一口气,还是神色破冰,伸出手臂,一把将夏枢紧紧搂在了怀里。
良久,褚源下巴支在夏枢头顶,“望”着床顶,神色带着说不出的迷茫,他问夏枢:“你觉得人有上一世吗?”
他语气少有的软弱,夏枢一愣,整个都给搞迷糊了,忙离开他的胸膛,爬着去点床头的灯,烛火摇曳中,褚源的神色看的分明后,夏枢才又回到被窝,紧盯着他的脸,重复问道:“上一世?”
褚源这一次没再抱回他,而是神色有些疲惫,继续道:“去年六月初,我从睡梦中一觉醒来,脑中却是多了些从未经历过的记忆。”
夏枢原还想看看褚源要编什么故事来说服他,但回想了一下,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去年六月初可不正好是永康帝给褚夏两家赐婚,把他这个乡下双儿赐给褚源做正妻,而褚源更是奇怪,把半个淮阳侯府都当做彩礼送给了老夏家。
夏枢一激灵瞪圆了眼睛:“你梦中认识我?”
不然褚源冷冷淡淡的性子,怎么会连他都不认识,就一出手送半个淮阳侯府。元州先前整天缠着他,热情似火的把他当燕国公府的亲生双儿,也没说送他半个燕国公府啊。
褚源送彩礼之事本就诡异,若是真梦中熟识,这倒也能解释的通了。
“不只有你……”褚源艰难地开口,神色里带着道不尽的悲哀。
上一世他被永康帝派人追杀,和手下走散,乱世中的一个瞎子,最终被夏枢一个骨瘦如柴却胆大勇敢的小双儿所救。夏枢性子侠义洒脱,带着他一个累赘东躲西藏,也没半点儿怨言。两人结伴,几经生死,几乎成了过命的朋友。但手下之人找到他后,夏枢得知他的身份,却要和他一刀两断。那个时候,褚源才知道褚夏两家之间竟有婚约,而那个婚约不知怎地被二皇子一派知晓,因他对盐铁案紧抓不放,二皇子一派朝堂受气,便暗地里对无辜的夏家进行了发泄式的无情屠戮,夏家除了夏枢和一个下落不明的夏眉,全部落难。夏家家破人亡。
人世荒乱,仇恨难消,但也没那个时间去消。夏枢要随着南逃的人群去南方找阿姐,褚源服了宋大夫制的解药后,身体虚弱,但眼睛却能感受到光了,他要带人去京城营救诏狱中的褚洵,保下淮阳侯府的最后一根独苗,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组织起一队反抗异族的队伍。叮嘱夏枢若找不到阿姐,就在定南郡燕国公家的元帅府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等北方稳定下来,他会去找他。
但当他赶到京城,京城已破,褚洵战死,永康帝南逃,北地全线溃败,到处血流成河。
一个患有目疾之人在太平时候都不被当做完整的人对待,在乱世中就更是累赘,都在逃命,就算他是皇族,也没谁愿意跟着他一个瞎子行事。他只能带着手下一边和散落的异族搏杀,一边去往定南郡接夏枢,只是再见时,却只看到城头上两具被暴晒的双儿尸体。
听人说,夏枢是为救一个被异族抓住的双儿,被残忍杀害的。
褚源为他们收了尸,带到皇陵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把他们埋下,希望他们下一世能获得安宁。
只是一睁眼,褚源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岁,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他想既然重活一世,那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到夏枢,把他和他家人送到安宁的地方,过想过的生活吧。
然而赐婚以及少年夏枢改变了一切,包括他褚源的命运。
褚源也想改变夏枢的命运。
上一世那般惨烈,这一世不说夏枢了,就是被夏枢救的猫儿,褚源也不会让他去定南郡。
哪怕夏枢会怪他不守诺——明明当初两人说好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绝不分开。
褚源不愿冒一点儿风险。
因为他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从夏枢被永康帝赐婚嫁给他开始,这一世和上一世就慢慢发生了错位,而定南郡之行怕就是这一世扭转所有人命运、甚至是李朝命运的转折点。
实际上,现实中定南郡的惨状也确实叫他看到了两世的错位,以及无形之力还在拼尽全力让两世重合。
褚源道:“上一世,顾达通过会试把定南郡的灾情报予主考官礼部侍郎元定,元定朝堂上奏之后便被命为钦差,带着顾达到定南郡赈济灾民。灾情过后,定南郡很快就恢复生产,一年过后,差不多就完全从灾情中恢复了。”
根本没有疫情这事。
“……可顾达明明是被逐出京城,半路上铤而走险找上咱们,你给舅公写了信,舅公上奏的啊!”夏枢愣愣地看着褚源,觉得跟听天书似的,他死的那么惨,但他还活着,家人和猫儿也都还好好活着……他不想去相信褚源的话,毕竟太玄了,褚源有编故事忽悠他的嫌疑,但想想那莫名其妙的彩礼,还有褚源给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一个比一个惨,再看着褚源通红的眼眶,夏枢潜意识就觉得褚源恐怕没忽悠他。
“上一世我一直是淮阳侯府的嫡长子,直到淮阳侯府覆灭之时,舅公才在朝堂上公布我的身世之谜,只是那个时候淮阳侯府被王长安诬陷成功,我的身世非但没能救成淮阳侯府,反而成了淮阳侯府私养皇子、意图谋反的证据。之后淮阳侯府被斩满门,我被高景他们救出法场,到处流亡,逃避追杀。半路上又被你救下。”褚源既然打算说开,就一点儿都不隐瞒:“上一世没有封地,自然也没有御赐的细作,红霜和红雪姐弟俩一直待在二皇子府后院,不用在红香楼和二皇子府之间走过场,自然认识不了到处求助的顾达,也不会帮他说话,二皇子也不会吃起飞醋把顾达逐出京城,顾达好好的参加了会试,并成功把定南郡灾情报给了主考官元定。”
夏枢:“……”
这一世褚源将计就计,解决王长安和冯二,让他们出口的所有供词全部变成诬告,舅公再出面公布褚源身份,永康帝不得不承认褚源身份,然后元宵宫宴被逼着给了褚源封地。然后褚源就得了红霜和红雪这两个已经认识了顾达的美人儿,在半路上被算计,得知定南郡灾情。
只是他们离了京,鞭长莫及,而汝南候又因冯二陷害褚源不成反遭流放而回京,他留在京城助力,朝堂博弈后京城委派的钦差也由上一世的元定变成了这一世大皇子一派之人。定南郡郡守本就是大皇子的人,钦差和地方官狼狈为奸,不仅不赈灾,还继续作践百姓,最终灾情失控后演变成疫情……
“定南郡天灾与我无关,但人祸却皆起因于我之重生。”褚源“看”着夏枢,认真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去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否则我心难安。”
其实他还有另一层担忧,定南郡若不尽快解决瘟疫之事,百姓们怕是会被逼上梁山。而竹山书院也是一个隐患,若书院因定南郡郡守和钦差而毁于一旦,不说天下读书人,就是定南郡的读书人怕是都要反了李朝的。
现在北地异族虎视眈眈,南地是万不能出事的,否则李朝还是逃不开灭亡的命运。
他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无论是将才、粮草还是银两……
“可……”夏枢眉头一蹙,只是嘴里仅蹦出一个字,褚源就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若被派往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此去一路凶险无比。为彰显他的重视,他绝对会下旨让我带至少一千禁军过去。”
夏枢知道他说的“他”是指永康帝,不由得皱起眉头。
“元州多次失利,又让他损失汤余这颗棋子,他知道元州不可用,必不会再留元州在安县了。”褚源道:“若我猜的不错,他会把元州调回京城,重新再安排武相给我,随我一路去定南郡。”
夏枢一愣:“他要把元州调走?”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褚源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神空茫,神色却很严肃:“元州一走,新任武相短时间怕是不好磨合,为免耽误事,我需要把高景带过去,帮我管理那一千禁军。”
夏枢懂他的意思了:“你是让我坐镇安县,管理剩下的禁军,守着安县?”
“对!”褚源点了点头,强调道:“这个非常重要。”
他道:“定南郡之行,危险重重,他要是坚持下旨命我处理定南郡之事,舅公必会为你争取一块封地。”
夏枢有些懵:“为我争取一块封地?”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了,然后鼻子就是一酸,一把抱住褚源,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褚源眼眶也有些发热,若是别处,他一定会带夏枢一起,但定南郡不行。
这是夏枢前世的死地,褚源怕万一定南郡疫情、灾情没解决好,引发大动乱,李朝国运进一步下降,两世重合,李朝难逃灭亡的命运,夏枢会像上一世一般在定南郡出事。
他摸摸怀里人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道:“晋县到现在都没县令,他很大可能会把晋县给你争取来。晋县的那些乡绅地主先前和汤余勾结,哄抬粮价,压榨普通百姓,大多是作恶多端之人,你看看情况,若是百姓们过得不好,你就带人把地主乡绅的田收为官田,其他徭役、赋税、田租一概照着安县行事。”
褚源道:“我们急需要大量的粮食,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守卫李朝之战。”
夏枢刚刚听他简略提了一下,现在听他仔细讲,赶紧抬起头来,问道:“上一世异族是何时攻打我们的?”
褚源却摇了摇头:“不能用这个来判断。”
他道:“上一世是七年后,但这一世很多事情已发生了变化,异族有可能随时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当然……”褚源道:“进攻的时间节点最好是在李朝内乱的时候,可能是定南郡疫情、灾情彻底崩盘的时候,也可能是李茂和李旭不想做皇子的时候,最近就明年春,最晚也不过几年后,专看他们什么时候坐不住。”
夏枢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其实把元州调到京城守着也挺好的。”
褚源也是这么想的,燕国公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元州人还是可以的。若哪一日京城乱起来,元州留在京城,只要手上有点儿兵,还是能帮着稳住局势的。
不过……
褚源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估计他不会这么想。”
第187章
元州当然不会这么想。元州快气炸了。
秋收之后元州就没闲下来, 日日不辞辛苦地带着禁军进山操练,扫荡各路土匪窝,几乎把远近山里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全给掏光了。元州练了兵又赚得盆满钵满, 富的流油, 心里无数次合计过未来几年要怎么花这些钱,怎么才能把手里这两千人的战力再提几个档次,打造出一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悍铁军出来, 然而他合计的很好,不等他实现心中愿望, 上面就“噗”地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要他回京。
而更让他生气的是,接替他的竟然是淮阳侯府,哦, 应该说是勇武侯那干啥啥不行的褚洵……
若不是涵养好, 元州当场就要骂街了。
“恭喜怀化将军了!”肥胖结实的六福丝毫没有千里赶路的疲惫之色, 皮肤红润,精神饱满, 装作没瞧见元州黑沉沉的脸,笑眯眯地把手中圣旨塞元州手上。然后转过头来,神情就是一肃:“安王和安王妃接旨!”
……
等宫官把六福这老太监及仪仗队带走安顿, 看热闹的百姓散去,王府院落中还是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脸色难看,包括夏枢和褚源。
“大哥、大嫂, 我催……”褚洵皱着眉头走近两步, 似是想说些什么,夏枢开口阻止了他:“东厢那边空着,叫红棉带你去休整一番, 晚上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明日就出发去定南郡。”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王府里张灯结彩,候庄也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灯笼。夏枢事先叫宫官们准备了简单的灯谜和好多小礼物,比如铜板、糖果、香包、兔儿灯等等,打算今日开放了王府前院和候庄,叫在学堂读书的孩子们、还有安县各村年轻的少男少女双儿们过来玩乐一番。
谁知道下午半晌的时候,六福带着皇家仪仗卫,敲锣打鼓、护送着圣旨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候庄。
随行的还有褚洵。
褚源写折子上奏定南郡瘟疫之事,已是去年十月初的事,按照急事特办的预想,朝廷十一月中下旬就该有回音过来委派褚源或者是安排旁人去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
然而十一月过去,十二月过去,夏枢和褚源等的心焦不已,眼看要过年,还以为永康帝是不是改性了,已安排了其他人去定南郡,没想到过了年,都正月十五了,距离褚源上奏请缨也已经过去了三个半月,朝廷的委派圣旨才姗姗来迟。
而且,看六福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卫,就知道其中多有故意。
更让人恶心的是,不仅没有安排御医随行,还送了才十七岁、没有任何带兵经验、压不住任何人的褚洵过来,代替元州给褚源做武相,要他全程护送褚源去定南郡。还要让景璟随行照顾褚源起居,以免褚源出现意外,感染瘟疫。
若是平常时刻,褚洵过来,自是皆大欢喜,但现今定南郡因朝廷拖延,内部局势恐怕已危若累卵……而安排景璟随行照顾褚源,就让夏枢想到了永康帝送景璟的那些药丸,这是要让景璟看情况对褚源下手的意思了!
而更让人寒心的是,拖了几个月,没有拨付赈灾款项、没有运来粮食药材,没有安排御医大夫,什么都没有,皇帝就派了个仪仗卫空手过来,告诉他们从安县和晋县筹措资金和粮食药材后,再赴定南郡解决封地瘟疫,并表明,若是封地管理不当,出现暴乱,则要治褚源的罪——没错,永康帝确实如所料的那般,把晋县封给了夏枢。但同时,也出人意料地把定南郡这个烂摊子彻底扔给了褚源,现下定南郡的事不再是朝廷的锅,而是褚源自己的锅了。
“圣旨说你主动请缨去定南郡?”褚洵走了,元州顾不得自己被调走之事,难以置信地怒瞪这褚源:“你想没想过,你要是出事,小枢该多伤心!”
“我无事。”夏枢心里憋着火苗,不想再纠结这些浪费时间,他看向元州道:“一会儿你若无事,带褚洵去和禁军们熟悉一番,多传授他一些经验,让大家都相处和睦些。”
原以为永康帝会安排个脾气强硬又经验丰富的武相过来,明着保护褚源,实则不听使唤搅局。这样的武相看着难对付,实际上很好收服,只要比他强大,他屁话不敢说,所以可能最开始让人烦心,但最终会很好用。褚洵的话,就很麻烦了。他虽然听褚源的话,但他的武艺不一定有禁军们高,一来就空降武相之职,统领全部禁军,过程绝对会很难搞。前路危险重重,永康帝这个时候让褚洵过来,根本是想让他送死的。
夏枢对永康帝简直恶心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