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娘这宅院非常干净,平时病人多且回不去的时候,都是充作病房给人住,所以每个屋子里面都有床,且配套家具齐全。
高景下午就派人过来送信,说从明日开始,每日都会有大约两百名灾民过来签订契约,送信的人还把景璟的行李送了来。
也幸好安县各类信息统计任务已经完成,红棉也给整理了出来,从明日开始,红棉就能加入三人的队伍,一同写契约,否则得把三人累出个好歹。
而红棉、景璟加入之后,几人废寝忘食,起早摸黑,最终在五月二十日将灾民们所有的租田事宜给解决掉。
自此,安县共有三万亩田被百姓们租走,还剩八万多亩地暂时荒芜。
第158章
这一日, 夏种基本接近尾声,景璟带着红棉,由侯村长领路, 去了隔壁晋县看建房材料以及询粮价。
夏收刚结束, 粮价处于最便宜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打算再买一些粮食储存起来。
从京城拉来的粮食,一半赈济了定南郡百姓, 还有一半被他们运过来,一路养着那两千多名灾民。虽然现阶段灾民们已在安县安家种田, 但粮食种下去, 得秋收之后才能收回来,中间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别的收入, 夏枢和褚源还得雇佣着他们, 每日给些粮食, 让他们能活下去。
两千多人一个月就能吃下七百多石粮食,算下去, 等秋收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手头的粮食怕是只余五千多石。
五千多石粮食看着是不少,但按照安县还能收容的人口来算, 安县还能容纳差不多七八千人,若是再有流民过来,夏枢和褚源肯定还会收下, 只是若流民数量太多, 接近他们的人口缺口,那五千石粮食就差的远了。
世道不好,无论如何夏枢和褚源手中都得留够足以保障安县现有百姓吃两年的口粮, 所以,买粮的事情就非常迫切。
“四万石粮食,差不多得两万两银子。”夏枢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和褚源念叨:“王府、灾民宿舍、书院、牛舍、禁军宿舍、校场、粮库……全部建下来,不算人工费,光砖瓦木石材料估摸着就得万把两银子。”
他们总共才八万多两银子,这一下就花去差不多三万两,若再加上人工费,小金库怕是要折一半。
和粮食一样,银钱他们手里也得有个底,不然突发个什么事情,他们怕是应对不及。
褚源想了想:“人工费不用出,所有的房屋建设全交给灾民,到时用灾民宿舍的免费入住资格付他们的工钱。”
“一直免费吗?”夏枢问。
“一直免费,只要他们没起新房,宿舍就免费给他们住。”褚源道。
夏枢想,灾民们没有银子,什么都没有,若是让他们自己盖房,他们是盖不起的,不说盖不起,就说让他们租村里的土胚房子,他们都租不起。现阶段天热,每晚幕天席地倒是没什么,等入秋天冷下来,再不睡进屋子里,是会冻病的。而砖瓦盖的宿舍,一间房子光材料就得三四两银子,顶上两个劳力干三四个月苦力活,免费给他们住,想住多长时间住多长时间,那和自己家建的房子也没区别。
一个劳力干三四个月就能拥有一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砖瓦房,算是非常赚了,估计灾民们到时候都会挤破头了来建房换取住房资格。
这样安排,倒也能为他们省不小一笔开支。
建房的问题暂时没了,夏枢又想起还有八万亩田荒着。
现阶段安县人口太少,不知何时才能补足人口缺口,而一天不补足,他们的部分田就一天荒着。田是越种越肥,越放越荒,就怕荒着荒着,拖得久了,肥力全没了,以后想再种起来就得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了。
夏枢不由得叹气:“要是那两千禁军也能种田就好啦!”
两千青壮劳力,起码能种个两万亩左右,这样也就只剩一半官田未租出去,秋季他们还可以多收一些租子。
可惜那些禁军不听他们的,元州不在,他们每日除了例行训练,就没什么事,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劳力,不是躺在树荫下休息,就是围在一起赌钱。想想还要给他们建免费宿舍,夏枢就一肚子火气,又无可奈何。
夏娘正在院子里侍弄她的药材,闻言嗤笑道:“一群兵痞子,指望他们种田,你还不如指望他们打仗的时候别当逃兵呢。”
经过又半个月的休整,她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除了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外,已经没什么大碍。
账册已给褚源念完,夏枢看她进进出出的搬药材,便拉上猫儿给她帮忙,笑道:“这不是看田荒了,他们又日日闲着,心里可惜嘛。”
“他们也闲不了多长时间了。”夏娘一边将药材铺开,一边随意地道:“入秋之后,山上那些土匪就会下来抢粮食,你们若有心,现在就应该让他们好好训练,到时候护着些附近,叫人员损失小些。”
夏枢一愣:“入秋会有土匪?”
虽然他想过百姓们入山之后可能会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下山抢粮食,但夏娘说的土匪很明显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而是真的杀人如麻的土匪。
褚源也有些惊讶:“每年都有?”
夏娘看他一眼:“你觉得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地方,每年会少得了土匪?”
褚源不觉得她这话没问题,他问道:“可是和官府有关?”
安县不大,人口也少,官府不存在距离太远,管不到的情况,若是年年都让下辖的百姓被土匪抢劫,那就问题很大了。
夏娘冷笑了一声,却没回答,端着簸箕进屋去了。
夏枢和褚源面面相觑,同时心中也震惊无比!
这小地方到底还藏有多少污纳了多少垢!
然而下午景璟等人回来,就送了他们又一个“惊喜”。
“砖瓦的价格比京中还贵上四五倍?”夏枢瞪大了眼睛。
“对。”景璟也没想到会这样,愤愤道:“粮价更是翻到十倍,一砍价,就赶我们走,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做生意的。”
夏枢:“……”
他看了一眼褚源,褚源正垂着眼思考。他便问领队的侯村长:“晋县以及安县的物价先前也是这般吗?”
侯村长今日也有些懵,他忙摇手道:“砖瓦先前不是这个价,先前的价只是现在的二成,不知何时涨起来的。粮价倒是差不太远,先前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也达到今日的七八成。不过夏收刚过,按理粮价会下跌一些。”
夏枢:“……”
京城的粮价已经够高了,没想到这偏远地方能如此离谱,粮价都能和一些遭遇天灾的地方媲美了。
“唉!”侯村长叹一口气:“再这么下去,晋县百姓怕是也要跑光了。”
景璟不懂:“为何粮价高,他们还跑?难道不是留在晋县赚个盆满钵满吗?”
夏枢知道他没接触过底层农人,自己家田产也少,不知其中的九九,便给他解释道:“安县是王爷的封地,王爷来了之后,一切就由王爷做主,他关心民生疾苦,所以免除田税,田租也只收两成,百姓们只要熬过这一季,秋收之后肯定是家家有余粮。但是晋县不同……”
他道:“晋县百姓的一切是由地主和官府把控,粮价高,官府和地主收税和收租的时候,必定只收粮食,不收银钱。而田税通常他们会收二三成,田租有的甚至能收到五成,也就是说,百姓们缴了田税和田租,手中余粮基本不足以养活自家,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掉手中粮食,甚至大多还会农忙之外打短工挣钱,像我们一样高价买粮,以求能不饿死。所以粮价过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甚至会因买不起粮,引发饿死人的惨剧。”
“王妃说的是。”侯村长没想到他一个贵人也能懂得其中关窍,不由得想,原来这王妃说自家农人出身关心农事,竟不是拉拢人心的虚言,倒是真的懂得民生。
他倒不觉得贵人拉拢人心不好,但真的懂民生艰难,选择为民让利,远比不懂民生、做事只为拉拢人心要真心实意的多。
侯村长心中再一次感谢上苍给他们送来了两位贵人,拯救他们脱离火海!
景璟则是惊住了,他先前还奇怪怎么到处都是流民,有些地方没有受灾或者灾情都过去了,百姓们怎么还跑,还不回原籍。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只要老实种田,日子就没什么难的,没想到百姓头上除了天灾,还有官府这类人祸在。
一时间,景璟看自己小枢哥哥和褚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特别是褚源。
在京城的时候,景璟一直觉得褚源是个特别坏的官员,心狠手辣,坏事做绝,虽然小枢哥哥说他人很好,但景璟觉得自己认识褚源时间更长,比小枢哥哥更了解这个男人。可是现在他了解了一些事情,再对比褚源和其他官员,就发现褚源的本性没有很坏,在小枢哥哥的影响下,甚至变得很好。他一路收容可怜的灾民,免除百姓徭役赋税、降低田租,就是为了百姓们能活下去,活好些。而他作为王爷,为了叫百姓们不错过农时,至今连个王府都没有。这种为底层百姓考虑的品性,景璟还没在别的世家贵胄身上看到过。他先前看到的,可都是高高在上,不把下层人当人的玩意儿。
景璟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前狭隘,京城那地方水那么深,能叫他看到听到的,都必是旁人想让他看到听到的,不一定就代表那些看到听到的是真的。
想明白了之后,景璟心中登时一阵轻松,想到离京之前那人交给他的东西,景璟捏了捏夏枢的手心,小声凑到夏枢耳边道:“小枢哥哥,你跟我来。”
夏枢还在思考粮价、砖价的事情,粮食暂时可以不急,但砖瓦若是价钱高居不下,他们会非常麻烦。此时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由得道:“怎么了?”
说着话的功夫,便随他拉着,走进他现在住的房间。
景璟现在住在正房。他是个精致的双儿,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了满满当当一马车东西。此时那些东西错落有致地摆在屋中,把原本空荡的房间填充的颇有些双儿的闺房意趣。
夏枢跟随他绕过雕花小屏风,见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只尺长、手掌宽的木匣,便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第159章
木匣打开, 里面是三只不同颜色的瓷瓶。
“这是离京前,皇上给我的东西。”景璟指着瓷瓶,一个一个念叨道:“白色的说是要给你用, 蓝色的给王爷用, 红色的给元大人用。”
夏枢:“!!!”
夏枢没料到会在景璟这里看到永康帝的杰作,一瞬间头皮子都要炸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把匣子远远扔开, 匣子撞上梳妆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先前就怀疑永康帝把景璟任命成王府尚仪是不安好心, 但知道景璟被设为棋子, 夏枢还是头皮子发麻,浑身凉飕飕的。
景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也知道这事儿很诡异, 怕他怀疑自己, 忙解释道:“离京前, 皇上把我召进宫,说他有感于我对你的维护, 知道我们感情好,就给了我这个白瓶,说里面的药丸是太医为长公主研制出来的, 长公主死了丈夫,又不愿养面首,就用这个东西来得趣。他说要是你哪日真的因为褚源不行而郁郁寡欢, 我可以把这个东西私下给你……”
景璟越说脸越红, 最后直接红成了大番茄,声音也低如蚊呐,夏枢凑近了听, 才听清楚他后面几句说的是什么。
然后他就无语了!
“……你才十六岁,还未成婚呢?”夏枢觉得永康帝此人有病。
景璟一个未婚的双儿,永康帝都四十多了,再加几岁,可以当景璟爷爷的年纪,把景璟拉过去说这么私密的闺房话题,甚至还爆出长公主的私密之事……
夏枢想想就觉得这皇帝不正常,脑袋有问题,他都不想说什么了。
景璟当时也窘迫的无以言表。
他阿爹在门外被太监拦住了,只他一个人进的御书房,房内只有永康帝和太监总管六福。永康帝眼神黏腻地打量他半晌,就说出了这些让他整个人都懵了的话。他面红耳赤又浑身不适地听完,手里就被塞了匣子,被六福领着离开。离开皇宫后,阿爹询问他皇上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开口复述出来,只说给了三瓶药,让他看谁需要就给谁。他阿爹就交代,让他谁也别说,就当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景璟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还浑身不舒服。不过永康帝说女子或双儿长大了,成婚了,若是丈夫不行,他们就会特别需要这东西,连长公主都离不开,不用就会郁郁寡欢。景璟才十六岁多,还没成婚,判断不出真假,想着褚源那种情况,夏枢或许真会需要,就没有扔,给一路带了来。
他先前怕夏枢护着褚源,顾忌褚源面子,就没提过永康帝给的这些会让双儿舒服的药,前些时候意外听到夏枢调戏褚源的话,景璟才知道两人怕是没圆房,而褚源的身体可能和元州在朝堂上说的情况不一样。如果褚源没问题,夏枢就不需要这些有些诡异的药,景璟也松了一口气。
今日意外得知了民生的一些事情,知晓褚源是个对百姓很好的王爷,景璟就想起了永康帝叫他纠察褚源言行、及时惩恶扬善的事,然后就想起了这些药。
他道:“皇上说王爷秉性恶劣、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在京城的时候他还可以压制,但出了京,无人管束,他怕王爷会肆无忌惮地实施铁腕强权,践踏封地的百姓,让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他说他本不想给王爷赐封地,就是为了叫百姓们能躲过王爷这个恶人,只是我在朝堂上提了给王爷封地的事,叫他下不来台,不得不当众赐了王爷封地。他说若是以后封地百姓们受苦,受王爷压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都是我引起的,我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为百姓们赎罪,否则就拿我阿爹是问。他说蓝瓶中的药能很快叫王爷睡着,不省人事,若哪一天百姓们民怨沸腾,我就该立刻出手,制止王爷的恶行,平息百姓们的怒火。”
夏枢:“……”
永康帝这是把景璟的心理摸的透透的。景璟关心他,维护他,若褚源真的不举,他闷闷不乐,景璟说不得真会把白瓶的药拿出来让他吃。而在算计褚源时,永康帝不仅给景璟施加心理压力,还把景璟阿爹拿出来威胁,同时还连环计把李肃派来压榨服徭役的百姓,搞得他们刚一来,就面对差点儿爆掉的民怨。要不是他们及时处理安县的官员,平息民怨,同时迅速制定了为民让利的新策,估计刚一来,他们面对的就是拿起挖镢、锄头要反他们的百姓。若是刚一来,褚源就下令平叛杀人,致使百姓尸体遍地、血流成河,景璟他还真有可能对褚源下手……
夏枢越想越觉得永康帝这糟心玩意儿玩弄人心真是一把好手。
只是……
夏枢道:“给元州的药是怎么回事儿?”
景璟脸一红,眼睛瞥向一边,脚却是慌乱地跑向梳妆台,手指抖着,想要把匣子盖上。
夏枢:“???”
他忙一把抓住景璟的手,阻止他把匣子收起来,再次问道:“皇上给元州准备的药是什么效用?”
他一用力摁住景璟的手,景璟就挣不开了。
“你放开我。”景璟手背都被摁红了,有些委屈:“你弄疼我啦!”
夏枢本还没觉异样,他这般抢匣子,还避而不谈,叫夏枢再迟钝都察觉到不对了。
于是他摁着景璟的手倒是松开了,但是下一瞬那匣子就便跑到了他另一手中。
他高高举起匣子,自由的那只手用力摁住景璟的胳膊,阻止他跳将起来抢东西,严肃问道:“元州的药是什么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