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
贵人们的赏赐不少,有大件也有小件,夏枢看着人一件件地装车,最后小件装了四个大箱子,塞满了一辆马车,大件装了五辆马车,拉到街上,浩浩荡荡。
褚源阿娘的嫁妆有金玉古玩铺子,也有书画铺子,还有杂货铺子,分布在京城各个地方,夏枢叫人把东西对号拉过去,于是同一时间,褚源家里人变卖贵人赏赐,筹集路费的信息就在京城各个角落里传开了。
下午未时,褚源坐在马车上,往宫里赶的时候,从高景那里听得了这一消息。
申时,在宫门口和各位大臣及亲眷打招呼的时候,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身上,褚源才知道这
消息传的有多广。
沈太傅七八十岁的年纪,躲在马车里,都忍不住脸皮子抽搐,一阵脸红。
他可以骂自己的学生,但不好当着褚源的面批评他的媳妇,只好委婉道:“小枢那孩子真是奇思妙想!”
真是够丢人的!
沈太傅都想捂脸了。
褚源虽然也是嘴角一阵抽搐,但自家媳妇得了赏赐就卖掉换钱的光辉历史他还没忘,因此也不算意外,笑道:“小枢也是为我们的以后打算。”
那些赏赐,在京城的价和外地的价可是天壤地别,在京城卖了确实更合适。
说到以后,沈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难得。”
他先前不知道褚源把他阿娘的嫁妆当作彩礼送给了夏枢,今日褚源找他,他才知道,然后就顺势知道了夏枢打算把这些原本已经属于他的嫁妆,送给褚洵,以报淮阳侯府对褚源的养育之恩,同时粉碎永康帝对褚源、褚洵两人的挑拨之意。
那么一大笔财富,淮阳侯府鼎盛时的一半家产,沈太傅七老八十的年纪不在意,但年轻时候的他未必敢说自己不动心,然而就是这样的泼天之富,才十七岁的夏枢都愿意送出去。
沈太傅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潇洒、豪气的双儿。
关键是这个双儿是农人出身,人生的前十几年,他连填饱肚子都勉强。
“是个好孩子!”沈太傅忍不住感叹:“你阿娘见了他,怕是不管他是不是双儿,都会喜欢的紧。”
褚源神色一肃,拱了拱手:“谢谢舅公。”
沈太傅摆了摆手:“是他值得。”
夏枢不知道两人的对话,更不清楚其中的含义,手里拿着一沓子银票,他脸上笑开了花。
王夫人闲闲地瞥他一眼,素手拨动着腕子上莹绿的玉镯,悠悠道:“现在笑的起劲,别一会儿笑不出来了。”
夏枢得了银票心情好,也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将银票塞进怀里,打量着穿着素衣,认识以来第一次露出素面的王夫人:“有什么话你快点儿说,快到宫门口了。”
半路上王夫人将他们截了下来,说是有话要说,红棉、红杏以及猫儿就挪到了后面的马车上,现在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
十几日不见,王夫人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淡然,素面让她眼角的皱纹露了出来,人看起来憔悴了,也老了些,但脸上的刻薄感却同时也消散了不少。
她道:“我原是想看笑话的,但想到你救洵儿一命,就来提醒你一句,也算两清了。”
夏枢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坐直了身子,认真起来:“提醒我什么?”
虽然王夫人日常总阴阳怪气,动辄发疯,但夏枢和她实际上是没仇没怨的,只是两人性子不合,王夫人看不起他,他也不喜欢王夫人,同时因为褚源,两人相看两厌。
对于她一时意动散发的善意,夏枢愿意接受,像她说的,他们两清了——虽然夏枢根本就不在意王夫人的清不清,褚洵是褚源的弟弟,那种情况,他无论如何都会救褚洵的。
夏枢心里对来自皇室的手段一直提心吊胆,因为失败案例王夫人总是在他面前晃悠,他根本没法平心静气,他怕自己和褚源会步上王夫人和侯爷的后尘。
此时王夫人想说些什么,夏枢自然非常想听,他想汲取教训,远离王夫人和侯爷那条道路。
“你知道当年李姨娘是怎么进入侯府的吗?”王夫人垂着眼,继续拨弄着玉镯。
她似乎已经断定夏枢知道李姨娘是谁。
夏枢摇了摇头:“不知道。”
褚源没和他说过李姨娘进府的经历。
“果然。”王夫人抬眼看着他,讽刺一笑:“我就知道他不会告诉你。”
夏枢眉头微蹙,静静地看着她。
王夫人似乎也没想等他反应,继续道:“褚霖允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却无能力为我保住侯夫人的位置,最终妥协,纳了李姨娘进门。”
夏枢虽然早有预想皇上会怎么为难褚源,但听了王夫人的话,他还是禁不住愕然:“是侯爷不同意纳李姨娘进门,皇上就不册封你,不承认你侯夫人的位置,甚至要册封别人为淮阳候夫人?是这个意思吗?”
王夫人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不然呢,你以为一会儿你进宫要面对的是什么?”
夏枢:“……”
怎么有这样小家子气又只会恶心人的帝王。
王夫人见他一脸气愤和无力,就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褚霖被逼到了绝路,他是为我好,不得不这么做?”
夏枢不清楚当年的状况,他想寻求突破的方法,于是问道:“不是吗?你觉得他该怎么办?”
王夫人顿时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你瞧瞧,我们女人和双儿从来为难的都是自己,总是想从自己这里找突破口,就没想过让男人们付出些什么。当年褚霖明明可以放弃淮阳候的位置,和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但他却不听我的建议,死守那个位置,还装作被迫地娶了那李姨娘……”
听完王夫人的话,电光火石之间,夏枢突然就明白了褚源说的夫人和侯爷之间缺乏信任,相互猜忌是个什么意思。
王夫人是王长安的女儿,王长安当年明面上和淮阳侯府是姻亲关系,支持宣和太子,背地里却和今上,也就是当年的二皇子搞到了一起,最终宣和太子被二皇子一派的人陷害致死,二皇子登位成为今上,王长安高官厚禄、青云直上,而淮阳侯府一直是今上打击的重要目标。
现在看王夫人的执拗,她当年提出让侯爷放弃淮阳候之位,想必是真心想要和侯爷长长久久的过一辈子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她有那样的爹,本人又极为孝顺她那已经去世,但不愿离开王长安的阿娘,侯爷未必没有怀疑王夫人提议的用心。同时,侯爷不同意王夫人的提议,一意用纳妾换取王夫人的侯夫人之位,这对王夫人来说,实属背叛,她严重怀疑这男人的真心……
“儿女情长不过是男人们的调剂品,为了功名利禄,他们什么都可以抛弃。所以,我提醒你,若是想好好活着,别最终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直接撂挑子,告诉他们那些狗东西,‘安王妃’你不当了,谁愿当谁当去。”王夫人道。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想不到夫人你还有过这种潇洒志气呢。”
王夫人死死地咬着侯爷不放,要跟他不死不休的事情夏枢还没忘呢,这几乎都成了他对未来的阴影。
“人生若是再来一次,我必然选择和他断的一干二净。”王夫人垂下眼皮,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恶意:“但是人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好过,当然也不会叫他好过。”
第118章
夏枢和褚源一同坐上小轿子, 都还在想王夫人说的事情。
王夫人说一步妥协,之后就是步步妥协,纳妾、生子, 生完一个, 还有第二个,之后还要分家产……无穷无尽。
男人们会以朝堂周旋太累为借口,逼得女人或双儿们一步步退让, 最后主动把旁的女人放到他们床上,美其名曰贤良淑德、体贴温善, 男人们倒是口头上说着不要, 实际上温香软玉在怀,享尽齐人之福。
鉴于王夫人和侯爷的关系,夏枢不评价她心中侯爷的形象, 但夏枢也敏锐地记住了一点儿, 皇帝赐下美人儿就是一个连环套, 不是说纳进后院,放在那里就可以的, 之后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逼人就范。
“褚源。”夏枢抓紧褚源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我若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让别人笑话你,你不要放在心里,觉得我让你丢人。”
夏枢打算豁出去, 不过褚源天潢贵胄, 向来高坐云端,夏枢怕他接受不了自己的画风。
褚源见他一路上心事重重,还以为他在紧张, 谁知道竟是在思考这个,他挑了挑眉,调侃道:“比如,让全京城人都以为我穷困落魄的连路费都凑不齐?”
历来都有“笑贫不笑娼”的说法,褚源一个昔日里让百姓惧怕,让朝臣们战栗的煞神式人物,一朝和淮阳侯府剥离,就从云端掉落谷底,连路费都要靠变卖家产筹集,形同乞讨,不知道叫多少人在背后笑掉了大牙。
褚源可谓是形象大损,颜面尽失。
甚至路上遇到一些曾经不对付的朝臣,都敢开口嘲弄他需不需要大家捐一些银钱,给他凑路费,气的沈太傅一直躲在马车里,连脸都没露。
嫌丢人!
但老太傅气归气,见面的时候倒也没有给夏枢脸色看。他知道夏枢把嫁妆给褚洵后,褚源以后的生活就要靠夏枢赚钱养家照顾,辛苦的其实是这个双儿,所以尽管不适应夏枢的行为,觉得有失体面,倒也没有怪他。
当然,按他的想法,其实可以换种更好的法子来变卖贵人们的赏赐,不必搞得这么人尽皆知,但褚源都没说什么,他那么大年纪,觉得丢脸就躲开去,没必要去掺和后辈的院里事。
此时沈太傅另坐小轿,轿子里只有两人。
夏枢抓了抓脑袋,讪讪道:“你知道啦?”
消息也传的太快了吧?
他其实就想以他们穷为借口,拒绝为褚源纳妾,只是没想到事情闹得好像有些大。路上好多马车都凑到他们的马车旁,大冬天的掀开车窗,对着他们的马车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王夫人本来还和他坐一起,后来见有人竟然试图掀他们的马车的车窗来个面对面嘲笑,顿时没心情指点夏枢了,就直接让车夫找个角落,不顾他的挽留,捂着脸换了马车。
夏枢顿时窘的不行,意识到问题好像有些大。
不止是害褚源丢人,被人嘲笑那么简单,还有褚源被人发现落魄后,他的处境。
夏枢以为离开淮阳侯府,褚源还有安王的爵位,就算没有封地,那也是皇上亲封的爵位,褚源是宣和太子亲子,身份几乎位同皇子,旁人应该会给些面子。
可没料到,上午才举行完册封仪式,确定安王身份,傍晚不过是传出他们没有银钱,变卖家产的消息,就有人敢肆无忌惮地嘲笑,关键是还不止一人敢这样,许多官员、家眷都敢当着面言语嘲弄、指指点点。
夏枢突然发现,光秃秃一个爵位,真的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怪不得褚洵获封勇武侯,王夫人气成那样。
淮阳侯府虽然日薄西山,但有封邑在,家产在,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旁人想踩两脚的时候,也得掂量会不会踩着骨头崴了脚。
勇武侯、安王这些空头爵位,除了让人肆无忌惮地嘲笑落魄外,别的也没什么用处。
夏枢不由得庆幸,幸好他还有褚源给的嫁妆弥补给褚洵,不然就他们今日的经历,给褚洵或者侯爷多来个几次,褚源这两个唯剩的亲人恐怕要和他生怨。
永康帝玩弄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让夏枢不寒而栗,但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他宁肯闹大了,不要安王妃这个位置,都不能让褚源纳那些美人儿。
以免以后祸患无穷。
“我不晓得会闹成这样。”夏枢还是很心虚的,但他并不后悔:“不过我想着既然已经这样,不如放开手来搏一搏,你……”
他声音小了下去,终归是觉得对褚源不太好。
夏枢从小到大已经习惯,别人的嘲笑、轻视、谩骂、侮辱他都不当回事儿,但褚源,夏枢总觉得不该让他受旁人的奚落、嘲笑……他有些怕褚源觉得他上不得台面,又怕褚源认为他多事,闹出事后,还想继续闹。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通过他的语气,知道他此时正在忐忑不安。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地现在这般顾虑重重?”
夏枢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有些懵懵的。
“小枢长大了。”褚源握住他的手,笑着道:“这是好事。”
“不过……”褚源揽着他的肩膀,神情极为温柔:“在我这里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他道:“我信任你,犹如信任我自己,所以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意外,裹足不前。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想干什么,我都会配合你,就像我知道,你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夏枢不得不承认,褚源的话叫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再加上怀里有银票,夏小枢顿时原地复活。
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那摞银票,放到褚源手上,小声道:“你摸一摸。”
褚源指尖掠过,就知道是什么,触到厚度时,他有些意外:“这么多?”
“可不是。”夏枢怕轿子外的宫人们听到,不敢明说,手攥住褚源的三根手指头,低声道:“这么多。”
褚源虽然眼瞎,但记性尚可,库房里有什么东西,他大致都知道,基本上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不可能值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