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在兴奋下五官都有些微微扭曲的奥古斯丁,忽然想起克里斯丁曾经提起过,基地里有一群搞病毒崇拜的人。
这个奥古斯丁不会就是其中之一吧?
闵疏惊恐地看着他,想起之前那个苦情而狼狈的男人,完全无法将他和面前神情癫狂的奥古斯丁联系起来。
这时,奥古斯丁握着他的手忽然收紧,碰到了他手臂上的采血针,闵疏感到一阵刺痛,忍不住发出了点声音:
“呃……”
奥古斯丁这才停下话头,松开了捏着闵疏的手,低头一看,便见闵疏的手臂上多出了四个青紫的指印。
他看到那些印记,亢奋的情绪又似忽然平静了下来,神情中的癫狂淡了,竟然还对闵疏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闵疏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戒备地看着奥古斯丁。他现在已经觉得这个北欧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奥古斯丁没有再接着说话,却也没有动作,只是这么看着他。
闵疏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但不敢吭声,他觉得奥古斯丁的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怕自己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对方。
他在极近的距离看见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的略显苍白的脸,约莫半分钟后,奥古斯丁的眉尾微动,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他道。
这句话他之前也说过,闵疏小心地注意着他脸上的神色,见奥古斯丁好像没有刚才疯的那么厉害了,于是鼓起勇气问:“什么意思?”
奥古斯丁注视着他,眉眼间逐渐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兴奋与戏谑的神情,他看向面前瘫坐在地上的闵疏,一字一句地道: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弱小。”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
“你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奥古斯丁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上至下地俯视闵疏:“我观察了你这么多天,你实在是惊人的普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闵疏的脸和身体,这个亚洲青年身形瘦弱,皮肤透着不太健康的苍白,露出来的手臂很细,像是一握就会折断。会因为见到大学室友而开心,因为孕妇生产而着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和平时代遗留下来的温良,像是被末世彻底遗忘了。
奥古斯丁看着闵疏,在这种情况下,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兴奋。
他正在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上或许是唯一的一个能够活到最后的人类,一个跟病毒有着最紧密的联系的人,这就像投机者是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时代找到了最后的机遇,然而财宝对自己的重要性一无所知。
他已经想好要怎么控制住他了。奥古斯丁产生了许多想法,这些或许不是闵疏想要的,不过他今后只有服从这一条道路可以选择。
同时,闵疏在北欧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下屏住了呼吸,暗暗思考着奥古斯丁刚才说的话,对方说是病毒救了他,是他的先天疾病都是因为被感染了病毒所以治好了的意思吗?难道是病毒修复了他的基因上的缺陷?
闵疏暗自猜测着,同时又想从奥古斯丁嘴里再套出些话来。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啊。”闵疏像是什么都没听懂般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啊?医生都检察过了,我没有变异,你们是是不是抓错人了……”
他这话也不算撒谎,因为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变异的能力,所以他望向奥古斯丁,脸上的茫然无措格外逼真。
奥古斯丁低头看着他,见青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一脸懵懂的蠢样,嗤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变异是什么好事吗?”
他说着,忽然撸起了袖子。
闵疏的目光落在那截手臂上,接着骤然愣住了。奥古斯丁体型健壮,手臂上肌肉隆起,皮肤和面孔一样苍白,然而到了小臂,那坚实的肌肉就跟突然瘪了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像的青紫色,像是干涸的果仁一样贴在男人的骨骼上。
而在那萎缩的肌肉中间,有什么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闵疏定神看过去,震惊地发现那竟然是一颗子弹。
原来他开的枪是打中了男人的。
闵疏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处伤口,只见子弹嵌在青紫色的手臂上,然而周围却没有任何血迹,就像射入了某种海绵中一样,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类躯体!
这种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让闵疏几乎是立即就感到了一阵恶心,他咽喉处的肌肉僵硬,屏住呼吸,不敢刺激奥古斯丁,强忍了好几下才让自己没有干呕出来。
“你……”好一会儿,他才控制住了呼吸,尽量不露出被恶心到的样子:“你的手怎么了?”
奥古斯丁神情平淡,浑不在意地低下头,伸手捉住那颗子弹,竟然硬生生地将它从手臂的肌肉里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子弹被拔出,他的肌肉群上留下一个空洞,依旧是没有流血。
闵疏瞳孔巨震,脸又白了好几度,急促地吸了就几口气,舌根紧紧贴住上颚。
奥古斯丁却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低头放下袖子,道:“所以说,人类的基因太脆弱了。”
袖子将那一截如同枣核般干枯的可怖手臂遮住,奥古斯丁外表又变回那个健壮的免疫者。闵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有些胆寒,不知道奥古斯丁这身笔挺的制服下还有多少地方如同那截小臂一般。
奥古斯丁看着自己的手臂,灰色的眼睛透着些许无机质的冰冷: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他垂下眼,低声喃喃:“当死人堆里出现免疫者时,人们以为这是希望,却不知道希望是有时限的。”
闵疏跌坐在一旁,在连环的冲击下呼吸都轻了些,奥古斯丁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情绪起伏严重,让他听得很费劲,但他还是从奥古斯丁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些许线索。
免疫者体内的Z毒株会导致基因变异,让免疫者获得各种各样不同的能力,但是照奥古斯丁的说法,似乎是人类的基因链无法承受这种变异,至少在奥古斯丁身上,他刚刚亲眼看到了那种仿佛□□正在逐渐枯萎死亡的场景……
闵疏想到这儿,忽然一愣,接着缓缓抬起头:“等等。”他向奥古斯丁瞪视,声音发紧:“你、你是说,所有免疫者都会——”
奥古斯丁居高临下,目光落在他浮现出惊惧的脸上,忽然勾了勾唇,道:“看来魏长川还没有出现症状啊。”
一瞬间,闵疏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向奥古斯丁,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奥古斯丁垂视着他,神情中逐渐浮起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基地把这件事捂得很紧,避免在免疫者中引起惊慌。”他说着,挑了挑眉:“北美基地的首个病例去年二月份发病,四月死亡,你可以算算魏长川还能活多久。”
闵疏望着他,瞳孔震动,脸色白到了近乎透明的地步。
奥古斯丁俯视他,看着闵疏失去血色的脸,蹙了蹙眉,他并不想给这个脆弱的亚洲青年一次性带来太多打击。
半响后,他走近几步,在闵疏面前蹲下来,掐住导管,将不知不觉中已经装满的血袋取下。
“我跟你说了太多了。”奥古斯丁低头将新收集的血浆收好,接着抬起眼看向闵疏,凝视了他片刻,忽然若有所思地说:“你似乎能让人放下防备,魏长川就是这么迷上你的吗?”
闵疏没有回应他。
奥古斯丁看着面前亚洲青年苍白的脸,和失去血色的唇,缓缓吐出一口气,叹息道:“算了。”
“你不用想太多。”他道:“还是睡吧,会轻松些。”
下一瞬,闵疏后颈一痛,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54章 命令
同时,北美基地。
接近北极圈的森林中,高大的白云杉树遮天蔽日,地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一片片洁白的积雪中间是略微泥泞的黑色苔原,士兵的军靴陷在其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昨天才下了一场冻雨,略带湿润水汽的空气中,一股硝烟的气味正渐渐蒸腾。
茂密的白云杉林上方,有好几处正冒出不详的黑烟。
几柱浓烟滚滚升腾,树林中,穿着制服的士兵推着铁制的铲车,将一车车尸体从不同的方向送入树林深处。
两个军官打扮的男人站在一旁,看着一车一车的感染者的尸体被焚烧,其中左边的神情有些不忍。半晌后,叹了口气,低头抹了把脸:
“已经死了多少了?”他问。
他旁边的军官看着稍稍年轻些,闻言看了眼手上的记录表,小心地道:“截止今天凌晨,3042人……”
年长些的军官听了,面色登时黑如锅底。年轻军官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看着纸上黑白分明的数字,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运送尸体的队伍中一个士兵忽然顿住脚步,丢开铲车的扶手从队伍中冲出,扶着树干俯下身。
呕吐的声音传来。
年轻的军官露出不忍的表情,年长的那个立即叫来人:“快去,把他扶下去休息。”
几个士兵匆匆走上去,将已经将不断呕吐士兵架住旁边去了。他已经有些虚脱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军帽掉下来落在了地上,露出了他苍白而覆满泪水的面孔。
“他妈的。”
年长的军官拿下嘴边的烟头,猛地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好几脚:“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他显然是被气的不清,咆哮道:“那个什么他娘的宗教是什么东西?!干出这种狗日的糟践事!北美基地就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管事的是谁?这么大个基地怎么管的事?“
年轻的军官无奈道:“听说他们以为那个宗教团体只在小部分人当中流行,就没有多管……”他说着,声音变得艰涩:“没想到北美基地这么多免疫者都被策反了。”
北美基地暴乱之处,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单纯的感染暴露事件。然而等各路援助到了地方,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基地内部的感染非常严重,他们用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控制住局势,然而在混乱中他们竟然发现这场感染暴露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是有人人为散布了病毒,并且趁乱将基地里的一帮科学家连带着重要研究样本一起掳走了。
末世之中,通讯沟通不流畅,很多人是到了基地才听说有这么个信奉「病毒崇拜」的宗教组织,而且在近几年见已经默不作声地扩大了势力,竟然让北美基地的许多免疫者都吸引入了教,并且毫无征兆地发起了这次叛乱。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现在他们都还没完全搞清楚事情的始末。
“我真就想不通了。”那个年长些的军官咒骂道:“在基地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这群狗日的怎么就想不开要搞这些幺蛾子?吃饱了撑的吗?嫌人死得还不够快、赶着让这个物种去投胎是吗!”
年轻军官默默听着他的咒骂,心里也有些认同。退一万步说,基地里的普通人也就罢了,毕竟人关久了会出些精神问题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么多免疫者也跟着叛变他是没想到的,也实在理解不了,这些免疫者到底是图什么……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赶快追回那些被挟持的科学家,要知道那里头不仅有北美基地的重要科研人员,也有他们远东基地的人。
年轻军官看了眼远处重重叠叠、山峦起伏的森林,有些担忧地道:“这里地形复杂,如果他们占据高处地形,容易遭遇伏击,不知道先遣部队找不找得到人……”
闻言,年长些的军官摆了下手,道:“这你不用担心,魏老大亲自带人去追了,听说差不多要追到了。”
“哦。”年轻军官听了,完全放下了心来。
接着低下头,看了一眼被扔在雪地里的烟头:
“上校,你还是把烟头捡起来吧。”他说:“随便丢烟头破坏自然环境,还有造成森林火灾的危险。”
年长的军官听了,猛地瞪起眼睛,低头看向已经在雪地里浸湿的烟头,心想这他妈的还能燃起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骂,就听到年轻军官轻轻说:
“乱扔烟头是要扣纪律分的。”他道:“现在我们的周末总结都是魏老大签字。”
年长军官:……
“……现在的小鸡毛崽子,真是反了天了,都管到领导头上来了——”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却终是低下了头,将被雪水泡湿的烟头捡了起来。
·
同时,山区中,一声枪声响起。无数飞鸟被惊起,乌压压的一片飞向天际。
魏长川放下枪,看着最后一个仍在抵抗的免疫者倒在雪地上,金属的弹壳随着尸体倒入雪地里。鲜红的血液从男子杂乱的红棕色的头发下漫出,在被军靴踩踏地布满污浊的雪地上再增添了一层血红。
山谷中弥漫着水汽,让血腥的气味更加明显,雪水融化汇集流入河道,溪水透着些微的粉红色。
雪地上红红白白,十几具尸体横竖倒在山谷间。
数天内,他们一路追踪,最终在河谷中追上了叛军。真正的交火只持续了半天,叛变基地免疫者里有一半持续抵抗,另一半选择投降,此时正被军官押械蹲在山壁旁。
形势已经非常明了。
魏长川转头,看向最后一人,眸色冰冷:“你就是‘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