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野:“?”
第125章
目送龙尊与相澈离开之后,江见寒终于可以将全部注意都放回眼前的溯回阵上了。
他自己喝了几瓶灵液,又让秦正野也跟着喝了一些,这才拉着秦正野迈步向阵心之中的石床,回问江流观道:“入阵之法,仍旧与当初相同?”
江流观微微点头:“你二人先躺下吧。”
江见寒看了看阵心的石床,这溯回阵本是为一人入阵而用,入阵之时,那人只需躺在石床之上,再由护阵之人启动阵法即可。
这石床仅能供一人所用,他二人若都要躺上去,肩侧必然交迭,或许还需侧身相对,这姿势实在不适,几近勉强,最后江见寒也只是盘膝坐下,正与秦正野正面相对,以调息运功时的姿势入阵,只待江流观催动阵力。
秦正野此事局促,趁着间隙,轻声道:“师尊,我的回忆……”
江见寒微微睁开眼眸望向他:“怎么了?”
“当初一切,都在其中。”秦正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我……担心您会看见。”
只此一言,江见寒便已明白了。
秦正野的回忆之中,除却他入宗门前重迭交融的那部分之外,还有后来完全不同的两世回忆,里面必然有他中了魔物陷阱力竭之事,此事在秦正野的记忆中定然极为重要,很可能在此番回顾之中出现。
秦正野担心他看见了当初噬灵魔诱发之事后不快,或是试图出手,更改当初之事,龙尊说过这阵法阵力不足,他们供给阵法的代价,仅能令江见寒稍稍改变些许过往之事,若是耗在此刻,那接下来需要偿付的可能,便只能由江见寒自己的来支付了。
那段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已不再是这个世上曾出现过的事情,往复循环之下的混乱,多看只会令人心生不快,江见寒却很想看到他已听说过无数次却始终未曾见过的这一幕过往。
若这记忆只会给人带来不快与痛苦,他更不愿让秦正野一人独自承担。
他总觉得,此事他若能知晓一二,以一抹意识,自秦正野记忆中窥见,也算是亲历,虽不能分走秦正野已成的痛苦,可也不必令此事只由秦正野一人担受。
如今这世上,只有秦正野一人知道那段过往,他若见着了,那这段记忆,至少可以不止在秦正野一人的记忆之中。
至于其余对秦正野而言重要的记忆,江见寒便更好奇了。
在他的记忆中,他与秦正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凭着秦正野口述,也难以想象二人相处究竟是何等模样。
这所有的过往,他都颇为好奇,若不是此刻用溯回阵的目的在更改过往,他是恨不得将这些记忆都一一看上一遍的。
二人私下低声交谈间,江流观已启了阵法。
眼前之景,几乎在那一瞬便入迷雾,近在眼前的面容,也因雾气模糊,江见寒渐渐看不清秦正野所在,那雾气吸入口鼻,他竟有些头昏而目眩,用力眨上几次眼,再度睁眼看去时,眼前之景,忽而便有了改变。
江见寒想,若以秦正野的记忆为锚,首先出现的,也该是对秦正野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
这件事不用猜测,一定与他当初重伤不醒有关系。
意识重归躯体,江见寒先觉胸口一阵钝痛,令他几乎喘不上气,目光正落在衣上,他衣襟之上全是血迹,他鲜少有这般狼狈的时刻,江见寒便觉得自己应当是猜对了,他此刻一定是在与魔物激战的现场,这正是他的伤重时刻。
他是仅是一缕意识归体,若不强加干涉,便只同在自己的躯壳中观察这段回忆,话语是从他口中而出,却并非是现在的他想说的,动作也是如此,他若不强加驱力更改,便只能作为旁观者,默默等待着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片刻停顿后,他抬起了头。
江见寒终于能借着这身体,定睛认真朝四周看去——等等,这地方看起来眼熟,这不是仙云会时的云山城吗?!
不对啊,秦正野所说的那场剧变,与云山城压根没什么关系,这地方看起来也不像是经过了什么激战,这景象甚至还有些眼熟,就在不久之前,江见寒可才刚刚见过。
……这分明是他从魔域重回八荒时,在云山城那湖边与秦正野重逢时的地方。
秦正野和裴明河二人可就站在湖边,此景与他记忆一致,似乎也没必要再回顾上一回了,江见寒在心中默念了龙尊教他的那个术法,飞快切换了当下之景,进入了下一段对秦正野而言极其重要的回忆中去。
他以为若以秦正野的记忆为锚点,那先去的应当是对秦正野来说最重要的那段回忆,难道说在这小子心中,最重要的记忆……其实是与他在云山城的重聚?
此事倒也能讲通,过往已经更改,重点落在了当下,第一紧要的回忆,自然变成了他们的重逢。
江见寒心中说不出欣喜,倒还有几分莫名的得意。
他知道秦正野很在意他,这念头只消在脑中一转,这股欢欣之感便免不了要更深几分,待眼前白雾终于散去,江见寒再度觉得自己的意识被拽入躯壳,他立即定下心神,顺着自己身体的目光去张望,可眼前之景,竟然还不是他所想那段凄惨的过往。
他看见的,竟然还是云山城。
灵剑悬于半空,漫天灯火点点,而他手中一点灵力荧光,照亮了身边少年秦正野的脸。
江见寒:“……”
不对,怎么会是这一段?
虽然这段记忆是很重要,可这只是一时顺手之举,他那时想着徒弟刚刚拜师,顺手实现了徒弟一个小愿望罢了,这小子怎么能将此事也列在重要回忆之中啊?
江见寒只好再默念咒决,飞快唤起下一段过往。
他想,龙尊其实并没有说过,这记忆会按重要程度排列,龙尊还担心他运气不佳,来回在秦正野的几段记忆内穿行,消耗太多灵力,到最后也找不到他需要找寻的那段往事。
既然如此,他看到什么回忆都很正常,多试上几次,总是能看到秦正野入门之后的旧事的。
江见寒等到这一回的白雾散去,迫不及待顺着身体目光四望——是他五年后归来,与秦正野第二次云山城夜观烟火之时,该死,怎么又是云山城,他难道就走不出云山城了吗?
江见寒飞快切入下一段往事。
他再睁眼,秦正野的面容近在眼前,吓了他一跳,险些便要强以这一抹意念操控身体避开,可他好歹是忍住了,并且认出了这段往事所在。
此事可就发生在刚才,他与秦正野在他的房间内……
不对啊。
秦正野这小子的脑子里,是只有谈恋爱这件事吗?!
怎么他的重要回忆,每一桩每一件都与恋爱有关系啊!
江见寒继续飞快念诀进入下一段往事。
这咒术的灵力消耗实在巨大,他不过才念了数次咒诀,自身灵力已然消耗过半,若秦正野的脑子里全都是这种恋爱往事,江见寒是真害怕自己灵力清空被迫退出阵法时,仍旧没法进入那段渔村过往,此事便只能继续再往后拖延。
他担心秦正野的身体不能再拖,此时也已没了自阵中回顾过往的心情,又飞快用了几次术法,所见的均是他与秦正野相识之后的场景。
秦正野将这无数小事全都铭刻在心中,若要以他的记忆为锚,江见寒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多久才能寻到那段往事,他甚至到了此刻才缓缓回神,恍惚明白自己或许并不能在溯回阵中见到那段过往。
哪怕他在阵中穿行,是依照秦正野的记忆寻找过往,可溯回阵能够看到的,毕竟只有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秦正野用溯回阵重启过一回今世,他的这些记忆早成了未曾发生过的事情,在此阵之内,江见寒绝无看见那些过往的可能,他能够重温的,只有他与秦正野经历过的这些事。
江见寒只好想,蓬洲之内稀奇古怪的阵法甚多,说不定有能令两人一道重温记忆的阵法,待一切事了之后,他一定要去问问兄长,怎么也得拉着秦正野一道,好好将这些他并不知道的“往事”弄清楚。
他再度念诀入阵,眼前白雾一散,他随躯壳目光朝前望去,天色阴沉沉不见日月,辨不出此刻时间,四周似乎都笼了浓雾,身后有一人打着颤与他说话,道:“江……江仙长,应当就是这儿了。”
江见寒听见自己语调冰凉,冷冰冰应了一声:“嗯。”
哪怕他早习惯了自己说话的语调,可今日与当初相比,这语气还是冷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适。
仅凭眼下之景,江见寒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哪段往事,他只能继续静心观察,希望自己能够将目光挪一挪,至少先看清身边与他说话的到底是什么人再说。
可他的目光不是停留在那什么都看不清的黑雾之中,便是在自己手中的剑上,他压根不打算看那人一眼,江见寒只好耐心等待,候着这人接下来的话语。
“您千万小心一些。”这人语调紧张,微微打颤,“侯师兄,林师兄,还有周师叔一去不返,也不知这渔村里——”
边上一人插嘴:“江仙长自然不同。”
江见寒:“……”
江见寒敏锐捕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那两个字。
渔村。
他终于在这臭小子这无限的恋爱甜蜜回忆中,找到了最重要的那段渔村往事。
第126章
当年之事,江见寒自己只略记得一些。
他是收了玄天宗委托,来这渔村内除魔的,至于这渔村邪祟,他们如今已知道那是魔尊尚未散去的一缕残魂——不,那东西或许连残魂都算不上,不过是茍延残喘寄托在这龙骨之内的些微意识罢了。
堂堂魔尊混成这副模样,着实令人无言,江见寒也确实是真没想到,这么个不成器的无用邪祟,竟然会与当年的魔尊有联系。
也正因如此,此事他当年处理得实在敷衍,至多只是因为与龙族有牵连而多在意了一些,他当初竟然忘记了多对那邪祟补上几刀,既然今日有重来一回改变一切的机会,他绝不可能错过,废话也不必多说,等一见到那邪祟,他直接出手便是。
只不过据龙尊说,这阵法只能支撑他用意识改变一两件过往之事,而且所耗灵力极大,他一人根本不能支撑,还需阵法之外的灵力补充。
这东西,用秦正野的灵液补上了绝大部分,可也不足以支撑他胡来,他必须将这改动留在最关键的那一刻,现今他还是依着当年的行动行事,只将意识停在躯壳之内,等着自己的下一步举动。
身边几人忙着与江见寒介绍渔村之内的情况,江见寒仔细听了,却未有反应,他不记得自己当年后来究竟都做了什么,老老实实等了片刻,等那几人的话全都说完了,他方转身迈步踏入了渔村。
他见着渔村正中那巨大的龙骨,这显然并未荒芜的村落,以及秦正野曾提过的那个高耸于龙骨一侧的高塔,一些已忘了许久的事情,倒是渐渐地有些想起来了。
前段时日,他与秦正野去看八荒那无法关闭的界隙时,龙骨虽在,渔村却早已破败,塔楼更是荡然无存,以至江见寒故地重游之时,能够记起的也只有些许零散回忆,大多都在与那仿冒龙尊的邪祟交战一事上,秦正野与他提起村中的神塔,他还有些茫然,想不起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可现在他看着这普通的小渔村内,那几乎比龙骨还高的石塔,倒是想起来了。
当初他到这渔村,玄天宗弟子说了什么,他的确没注意,只是想事情都已到了请他出手的地步,自然是不能善了的了。
于是他进了渔村后便直奔那看起来最醒目的石塔,到石塔下便出觉察到了邪祟污秽的魔气。
他是有短暂一瞬觉得这魔气有些熟悉,可那时八荒风平浪静,他根本没有多想,只觉过往除的魔物太多,或许是某一次除魔的同一品类罢了。
入塔时虽有人阻拦他,可不过都是些当地的村民,大多人不会术法,只有几名穿着古怪服饰,或许是祭祀之类的人,得了那邪祟的些许灵力,可与江见寒相比,那么些微一点的力量,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江见寒不想伤害凡人,便也没有对这些人下手,他要想避开这些人,他们便连他的衣袖都碰不到。
他记得那时渔村内几乎不见人影,石塔内却人群聚集,那些人静默无声,衣着古怪,似乎在为什么仪式准备,江见寒在此时忽然闯入,那些人也只是一动不动古怪看着他,似乎并不为他打断仪式而恼怒,他们眼中只有极尽木然的神色,像是被操控的人偶,只要主人不让他们停下,那无论发生什么,这仪式都绝不会终结。
石塔正中,是一个极大的祭台。
看祭台上干涸的血泥,这里显然发生过许多令人不快的祭祀,江见寒走到此处时,那邪祟气息遍布,却仍难令人寻出它所在,聚集之人又全是这幅模样,江见寒一眼扫去,未见妖物下落,却在正中的祭台之上,见着了一名被吓坏的小孩。
现在想来,那人应该就是幼时的秦正野。
可细致之处,江见寒却不太记得了。
他那时是真没将注意放在这小孩身上,他本就害怕与人相处,更不喜欢小孩,便只是在那小孩身上晃了晃目光,便飞快移开了。
今日不同。
江见寒现在很好奇秦正野小时候的模样,就算是他不感兴趣的事情,可能与秦正野有关,他立即便来了兴致。
毕竟他徒弟现在如此可爱,小时候应当只会有增不减,爱哭也不要紧,他是不喜欢小孩吵闹,可若他的徒弟是哭包……该死,江见寒竟然还觉得有些可爱。
他错过了与秦正野有关的这些事,心中只觉惋惜,今日他当然不打算改变这一切,便仍令往事一如寻常。
江见寒进了石塔,见着那些村民围着祭坛聚集,他迫不及待想要朝祭坛上去看,可他当年并无这等意识,只是左右打量,过了好一会儿,才飞快抬眸,朝祭坛之上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