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十一甚至觉得自己怕不是是累了几天把脑子累坏掉了,出现了幻听状况,才听到这么离谱的称呼。然而崔醉已经跑了出来,七皇子和崔鹏飞老神在在地对坐着,十分沉得住气,直到玄十一把书都放好准备退下时,两人也没有半点提崔醉的意思。
玄十一知道就算是问其他人也问不出来,他现在在昭阳宫的地位也就是比小夏子高一点,平日里连七皇子住的寝殿都进不去,昭阳宫里的人明里暗里盯着他。他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默默叹气,心情难得有些郁卒。
自上次他回来发现小夏子竟然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玄十一就觉得不妙,他晚上不在房间的事情必然已经被发现,原本福禄和寿全就对他的身份有疑虑,更别说现在了。
也还好玄十一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第一时间便告知了皇帝自己身份大概暴露之事,皇帝思索之后还是将他留在了七皇子身边,其原因便是有灵芝和茯苓在,很难再安排其他陌生的探子进去,且七皇子身边伺候的名额已满,再加人就逾越了。
皇帝不是不能让七皇子逾制,就说皇子中逾制的就不止一个两个,就单说二皇子,吃穿用度哪个不逾制?他在皇子所的府邸到处都是九蟒纹,蟒纹本身上至皇子下至百官皆能用,但是九为极数,九蟒是蟒纹中的最高规制,是亲王、郡王、太子才能使用的。
二皇子一个连上朝听政都还没到时候得皇子用九蟒纹,逾制是必然的,只不过是皇帝不追究而已。
而皇帝双标的现在不让七皇子逾制,则是想着先打压他,这样之后才更好驯化,好叫他为自己所用。
反正只要七皇子不主动拆穿,玄十一就得装聋作哑地在他身边演下去,他只能识趣的尽量低调下来,不让其他人看不惯非要弄死他,能苟多久是多久。皇帝也是这般意思,省去了他的每日汇报,叫他安心潜伏小心行事。
——说起这个也是失策,玄十一是想低调做人踏实做事,至少让其他人放心别盯他盯得太紧,却不曾想他之前在戚风院只能干洒扫的活,到了昭阳宫差点也只能干洒扫的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横空杀出的小夏子。
小夏子为了早日重新做人,也为了每日三餐的饭食,现在干活非常积极,积极到玄十一想要表现都得靠抢,用七皇子的话说,这就是内卷。
两个人内卷的太厉害,玄十一当探子上夜班习惯了,本来睡眠时间就不太足够,结果白天工作卷成大饼,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沉郁了些,眼圈下一片青黑。
这也间接导致玄十一脑子有些不太灵光,偶尔就会犯一些错误,比如他至今都不知道,他最后见皇帝的那日正是五皇子钻狗洞来见薛瑾安的那日。
玄十一为了顺利出昭阳宫和韦统领打过招呼,以至于五皇子为了出昭阳宫砸晕的那个侍卫,一直被认为是玄十一打晕的,这支御林军的小队长看着自己手下那个抬回家里躺了两天板板才重新回来上值的小兵,还在心中唾弃:不都招呼了一声吗,怎么还打晕人啊,又没人注意做戏干嘛做这么全,真是缺德。
玄十一和韦统领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缺德地图和缺德的五皇子背了锅。
崔鹏飞将书都摆好,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又才动过武,便不开课,殿下看看喜欢哪个科目,明日老夫便讲哪个。”
薛瑾安拿过书一一翻开,开着高清摄像头眼睛飞快地扫过,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不绝于耳,完全就是一副量子阅读的场面。
崔鹏飞看到他这翻书的架势,不由得微微皱眉,却到底没有出声。
不过两刻钟,薛瑾安合上最后一本书,非常平静地道,“学完了。”
“这就学完了?”崔鹏飞不信,随口出题给他考,然而薛瑾安一一回答正确。
崔鹏飞差点被茶水呛死,忍不住发出了和孙儿一样的疑问:“殿下您当真从前不曾看过这些书?如何做到的?”
薛瑾安眨眼:“这不是长眼睛就会?”
崔鹏飞:“……”
学了七十年的崔宰也要自闭了。
最后崔鹏飞和崔醉这对祖孙是恍惚着离开的。
第58章
崔醉离开时还有些不甘心, 握着那一沓一题都没做出来的试卷,盯着薛瑾安问道,“师父,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薛瑾安想了想, 道, “明日有大雪, 温度会骤然降低十几度,你记得戴帽子。”
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可别冻坏了,毕竟人类不太抗冻。
崔醉听着这明明是关心的话,却总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但真要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一二来, 遂也只能作罢不去想,坐在车辕上驾车离开了。
等到马车出了宫,候在外面的小厮接手了赶车的活计,崔醉进到马车车厢里, 就见崔鹏飞正拿着他的试题看, 边看还边叹息一句:“如七皇子这般全能之天才者, 老夫当真闻所未闻。”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天才,甘罗十二拜相,霍去病十八封王,骆宾王、王勃、李白等等又哪个不是年少成才?只是他们的才能往往表现在一个方面, 如七皇子这般似乎方方面面都没有短板者,他崔鹏飞活了八十余载也就见到了这么一个。
崔鹏飞越看这些题目越欢喜,心中却也生出些慧极必伤的隐忧来。
崔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他端详题目这么久,还以为他会做, 顿时表情都放光了,“祖父,你快教教我这些题目该怎么做?”
哪知崔鹏飞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老夫连这重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怎么做。”
“那你感叹得这么真情实感做什么!”崔醉气得都顾不得对长辈的尊重,将试卷从他手中抢了回来。
崔鹏飞看着他抓耳挠腮半天都没能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有些嫌弃地撇开了眼,“你在文之一道上确实不若武道有天赋,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崔鹏飞觉得崔醉习武的天赋比习文高是真的,却也不是真的认为崔醉一心向文的话就会没有前途,崔醉虽然不如中了江南府解元的崔酌,但其能力在举子中也是能排在前列的,若能正常科举,二甲必中。
崔鹏飞说这话更多的是委婉在劝导他,不必非要弃用最擅长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扬长不是坏事。
崔醉听出来了其中的意思,他倏然一笑,过于浓烈精致的眉眼飞扬出令人惊艳的美,不见往常的郁气,他既然已经拜了七皇子为师,就是已经决定好要在武道上走下去了。
不过他也没解释什么,反而是抖了抖手中的试题,狡黠笑道,“祖父说得是,论文学我确实是不如子琼多矣,想来他一介解元,定然是不可能连一题都做不出来的,祖父你说对吧?”
子琼是崔酌的字。崔家人在很多方面都是有相似的点的,比如崔醉和崔酌都有些傲气和执拗,只是前者的傲气藏在执拗之中,便叫人只觉得这人是个犟种;而后者则是相反的将执拗藏在傲气之中,瞧上去只认为他有些冷傲。
崔家子辈中,这兄弟两都是特立独行之人,彼此走得近,却与其他人都隔着一层,不同的是崔醉是一个人被所有人孤立看不起,而崔酌是一个人孤立看不起所有人。
崔醉和崔酌虽然差着点岁数,但自小都有天才之名,自然而然地会暗中竞争,都想要压对方一头。崔醉这话都说到这份上,崔酌那定然是晚上不睡也非得做出一题来的。
“……”崔鹏飞对他们这小孩般斗来斗去的行为不予置评,只是道,“小心把他闹出脾气来,也叫你有口难言。”
崔醉半点不受威胁。
马车行驶到城内,速度慢了下来,喧闹的声音也争先恐后的闯入耳中,崔醉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天色,忽而问了一句,“祖父,我看着天色不错,可不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往年这时候早该下雪了。”京城最早九、十月就会下雪,今年这都眼瞧着入十二月了,却竟然一场雪都没有下,温度也还维持在晚秋时分的样子,是有些不太正常的。
冬日田地无耕种,下雪只会冻死虫卵,春日正是春耕时节,下雪大抵会冻死秧苗,这边是民间说的“一场冬雪一场财,一场春雪一场灾”,而自唐朝之后,南方各方面发展逐渐超越北方,粮产方面自然也是如此。
京城居北,北边的冬日素来来得更早一些,北边再不见雪,恐怕南方明年要有灾情。
崔鹏飞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看到街上有百姓见久不入冬将家中囤积的部分过冬物资变卖,有好心的挑夫劝他还是收起来为好,不然要是突然变天的话怕是要出问题的。
那人却觉得挑夫多管闲事,认为这冬日久久不来,就算来了也肯定不会有往年那么难熬,顶多个把月就到春日了,挑夫也不跟他争辩摇了摇头走了。
崔醉放下车帘,崔鹏飞不置可否地道,“是否下雪,明日就知道了。”
昭阳宫中同样在讨论下雪的事情。
寿全有些好奇地问薛瑾安:“殿下,这下不下雪,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薛瑾安指了指天,面无表情道,“它告诉我的。”
薛瑾安这说的是实话,他的天气预报和地图一样不是什么大应用软件,但使用的话就需要连接世界网络,同步这个世界的信息,其实也相当于就是世界告诉他的。
天气预报上写着雨夹雪转大雪,断断续续会下个四五天,从今日亥时开始降温,温度会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内从十二度降到零下五度,体感温度大抵还要再低个三五度。
“老天爷要是也能提前告诉我天气就好了。”灵芝走出来手指在脑门上轻轻拍了两下,语气有些无奈地道,“若当真要下雪,新衣服只怕尚衣局那边来不及给了,得拿旧衣裳旧被子改制些冬衣冬被来。”
灵芝说的冬衣是那种非常厚的缝制了皮毛的裘服大氅,而不是薛瑾安现在穿着的这种塞了棉花的夹袄。
——薛瑾安从搬到昭阳宫之后,穿的衣服已经换了一轮新的,都是灵芝找尚衣局定制的,不过正是时令时节,尚衣局不仅要赶出各宫时令的衣服,还有主子们除夕要穿的新衣,绣娘们忙得不行,她定的衣服至今都还只来了一半不到。
如果只是拿旧的改的话,尚衣局半日就差不多能做出来。灵芝不知道下雪是真是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决定走一趟。
与此同时,她也得去慈宁宫走一趟,她直接对薛瑾安道,“崔夫子来过的事,总得叫太皇太后知晓,奴婢愚笨,不知事情轻重缓急,该捡哪些细说,又该略过不提哪些,还请殿下示下。”
灵芝要去慈宁宫汇报却还问薛瑾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示好了,这隐晦地表达她的立场是在七皇子这边的。
寿全眼睛微亮,心中十分欣喜。灵芝和茯苓都是身怀武功之人,灵芝处事还颇为机敏圆滑,对人情世故各方面的处理都很成熟,叫人挑不出错来,如果有这样的人能全心全意的替主子办事,那自然是极好的事情了。
如今主子势单力薄,不怕有人钻营,就怕无可用之人。
寿全这么想着,却没有被激动冲昏头脑,主要也是身边的主子面无表情实在太淡定,这就让他也总是习惯性地保持冷静。
他佯装不明白灵芝话中的隐喻,故意道,“灵芝姐姐这说得什么话,姐姐智勇无双,若你愚笨,那我就是蠢到家啦。姐姐本就是太皇太后娘娘的人,自然是要为太皇太后效力的,理应如实禀告才对。”
灵芝知道寿全这是让她将态度摆明白的意思,她倒也不怵,很爽快地道,“我与茯苓虽是太皇太后留下来的人,但到了何处就该听何处的话,绝不事二主。”
灵芝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太皇太后的令牌呈上。
“你留着。”薛瑾安没要,随后表示他的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太皇太后如何问就如何答就是了。
灵芝颇有些惊讶,她设想过薛瑾安的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有不要令牌这一项,这令牌能号令一支奉衣处小队,人数尽管不多,却已经足够在宫中搅弄风雨了,至少他的耳目就要聪明多了。
灵芝见薛瑾安眼神都没有往令牌上瞟一下,浑身上下的气质也都是从容而随意的,很明显话是出自真心,信任的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原本只是顺其自然归顺的灵芝只觉得心中微暖,那些微小的不安感也都消失了。
“奴婢知晓了。”灵芝笑着告退出去。
灵芝先将说好的旧衣裳旧被子送到尚衣局去改,尚衣局的女官表情纳闷又无奈,只觉得灵芝这要求着实是耽误事,宫中的大小主子,旧衣都穿不了多久,哪里还会穿用旧衣拼接成的衣服。
但没有办法,女官也知道灵芝即是昭阳宫的又是慈宁宫的,这背后两家没一个好惹的,再觉得对方蠢钝如猪尽想些折腾人的事儿,也得赶紧做,也还好只是改一改,半日时间绰绰有余了。
在尚衣局改衣服的时候,灵芝便去了慈宁宫说话。
太皇太后也没有事无巨细地问,主要还是询问崔鹏飞今日的教学是否尽心,情况又如何,在听说崔鹏飞还带了个会武的孙儿来教薛瑾安射箭时,还说了句崔鹏飞有心了。
灵芝临走之时,还特意将降温下雪之事情拿出来说了说,道,“七殿下一片孝心,担心骤然变天老祖宗您老身体受不了,特意叮嘱奴婢一定要同老祖宗您说。”
叮嘱自然是没有的,灵芝也就是给薛瑾安刷好感。
太皇太后相当欣慰地点头,苏嬷嬷立刻笑着道,“那奴婢去将厚实的衣服翻出来好好晒晒,也好明日穿着。”
二人对是不是真的会降温下雪持保留态度,但不妨碍她们做点什么全一全薛瑾安的孝心。
陆秉烛拳头微微敲击掌心,不走心道:“是我忘了给七殿下安排一个武老师,可以教导他内功。如今临时安排也来不及了,不若便我去吧。”
太皇太后觑了他一眼,都相处这么多年了,哪里还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无非就是见薛瑾安天赋好,动了好为人师的教导之心。
“图穷匕见。”太皇太后用手指隔空点了他一下,随后道,“你莫要轻举妄动,皇帝那边只怕自有安排。”
说是安排,实际上应该是皇帝还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好拿出这件“奖励”来拉近和薛瑾安之间的距离,彰显出自己作父君的存在感。
陆秉烛知道太皇太后是最不喜欢这种拉拢人的方式的,他挑着眉问道,“所以我到底是教还是不教?”
“难道我不要你教你就不教了?上次丢我茶盏不是说丢就丢,可从来没问过我。”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故意寒碜他。
“老祖宗恕罪。”陆秉烛请罪请的相当敷衍,礼都没有行一个,理所当然地道,“能令崔宰赞叹,七殿下定然是个优秀的孩子,优秀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苏嬷嬷对薛瑾安也很有好感:“这孩子念旧记恩,行事风格果决,脑子也不笨,说话有趣,确实招人喜欢。”
太皇太后认同地点点头。
就听陆秉烛意有所指地道,“这样的孩子,若是不能落得好下场,当真是叫人伤心呐。”
太皇太后心头微动,不过最终到底还是将浮动的心思压了下去,叹气道,“小七还是个孩子,而我却已经老了啊。”
“崔宰都还矍铄着呢,您比他小了近一轮,又岂能活不过他?”陆秉烛调笑了一句。
“他就是个遗千年的祸害,活不过他的多了去了。”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是不再说自己老了这些话。
崔鹏飞是和她斗得最久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她手底下活下来的权臣,他的倒台将太皇太后送上了权利的至高峰,真要让太皇太后承认自己输他什么,也是有些为难她老人家了。
薛瑾安说降温就降温,说下雪就下雪,等次日他准时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银装素裹,不过一夜,雪已经能没过脚踝了,天上还在纷纷扬扬的落着大雪花,昭阳宫有火墙,在火口烧炭,整个墙壁都往室内传输热气,又点了一盆银丝炭,整个室内温度比下雪前还要暖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