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易之早习惯了时永朔这样对自己说话的方式,也知晓哪些是可以听的,哪些是不必要记住的。
没对旁的做回答,他直接就问:“除了这些,还有哪里伤着了?手脚都还能动吗?”
时永朔偏开头,抿着唇不说话。
挂在他额上的汗珠因为这个动作滑了下来,正正好好地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嘶”地痛呼一声,但不知是赌气还是为何,竟然忍着疼没抬手给自己擦。
瞧着他这幅狼狈又倔强的模样,时易之轻无奈地叹一声,扯着袖子帮他轻轻地揉了揉眼睛。
又低声劝哄道:“永朔,别置气了,告诉大哥哪里不舒服,好不好?”
话语一落,时永朔就顿住了。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很用力地闭了起来,再睁开的时候,眼眶已然有些泛红了。
“他们欺负人!!!”
时永朔扯着嗓子就是喊。
“先是骂寒大哥是你找来的狐狸精,然后又骂我,说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寒大哥气不过就帮我教训了他,结果他们一群人就围上来要打我们,整个胭脂铺子都被他们砸了!”
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复述了遍,最后时永朔才抽了抽鼻子,说:“我的脸疼手疼脚疼腰也疼,到处都是疼的,你一定不要轻易放过他们!”
怒骂完,他才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手脚都没有坏,还能使。”
听起来时永朔是要比冠寒伤得重些,但也没触及要害,时易之揪着的心总算放下不少。
他揉了揉时永朔的脑袋。“好,大哥知道了。
“放心,今日伤了你们,我不会轻饶他们的,别的事我们回府再说,让洛大夫给你看看伤。”
他话音落下,护院也正在此时过来禀报。
“大少爷,人都擒住了。”
时易之颔首,扫了眼已经被护院压住却还在叫骂的几人,眼中露出几分嫌恶。
不愿多看,他对着护院吩咐道:“将五少爷小心背上,那些人也一并压回府中。”
“是。”护院躬身点头。
吩咐完,时易之就重新走向了冠寒。
到了跟前后他侧了侧身子露出自己背来,作势也要将人给亲自背回去。
“时少爷有心了,我的腿好着呢。”冠寒轻笑一声,走了半步又躲开了他的动作。“我能自己走回去。”
时易之怔愣几息,倏地想到什么,抬眼看向了巷道外。
不知何时,外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大声议论者不再少数。
如此一来,他也算是理解为何冠寒今夜几次三番避开他的手了。
——和时永朔那样半大的少年还是不同,冠寒性子娇气,也正是吃不得苦却也不愿落了面子的年纪,若是被旁人看见了他被抱着或背着的模样,定会羞恼的。
换做时易之自己,其实也不愿被人瞧见这样的场景。
想清楚这些后,他便自如地收回了手,“也好。”
沉吟片刻,又说:“那我们在此等待片刻,我派人去驾两辆马车过来。”
总不能受了伤还一路走回去,未免太不像话了些。
他们时家的人也无须受这样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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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的护院脚程快,不过一会儿就领了两架马车过来,两个伤患一人一架,被稳稳当当地带回了时府。
而时易之无意晚夜惊动府中的长辈,便直接将两人都带回了自个儿的院中。
养在府里的洛大夫早被请到了小院里,他们一踏进门,便迎了上来诊脉看伤。
时永朔被安置着躺在了东厢房,床上的帷帐放下,屏风架在中间挡着外头的视线。
洛大夫在里头仔细地检查好一番,随后才绕出来告与时易之道:“时少爷手脚都无大碍,也未诊出内伤来,只是身上面上这些青了肿了的地方得费些时间,需日日用药油摁揉,在完全消去之前也得忌口。”
他微微颔首,又赶紧让洛大夫给冠寒也瞧瞧。
冠寒转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转了回去。
他没像时永朔那般到屏风后褪下衣物任洛大夫仔细检查,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手,露出了手背与指节上的那点伤。“只有这里。”
洛大夫眯了眯眼睛,隔着衣物托起冠寒的手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这位公子的伤也不打紧,洗净后上些药便可,不消多日便能愈合。”
如此,时易之悬着的心才终于稳稳地落了地。
“无事就好,无事最好,劳烦洛大夫开些药。”
处理完了最挂心的事情,时易之也终于能分出心神来去想别的。
方才他已于那几个为非作歹之人打过照面了,都不是陌生的长相,一个二个皆是清州府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往日他便看不惯这些人。
因着运气好投身到了富贵的人家,便将家财当做了自个儿的筹码。
整日里不务正业,只顾着拉帮结派、吃喝嫖赌,日日学着长舌鬼在人背后嚼舌根,还听闻犯下过不少欺压百姓的事。
时易之管不到他们的头上,因而一直都是选择无视,没曾想这滩烂泥最后还是黏在他的身上。
虽说时家与他们几家都有生意往来,可时易之却没有要轻易罢休,让自家人吃闷亏的想法。
什么金银权势,最后为的不就是能吃好过好吗?
若是受了委屈都不发,这些钱权也要之无用。
他又再安抚了一遍冠寒与时永朔,接着不带停歇地领着益才去到了关押那群人的后院柴房。
才刚刚靠近,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就从中流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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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寒告别时永朔回了自己的西厢房,又趁没人看见,让月竹追上洛大夫去多讨了一瓶药油。
药油与热水一块儿送上,他先解衣沐浴。
今夜一番打斗,让他染了一身的血汗和灰尘,整个人都十分不爽快。
衣物悉数褪下,一件件地挂在屏风上,冠寒一身青紫也再无处可藏。
——他也不是真的一点伤都没有的,毕竟他与时永朔一个半大的少年对打那么多人,纵使力气再大,也还是会吃亏。
只是藏着没让人发现,否则按照时易之的脾性,定会当着那么多百姓或者洛大夫的面做些什么的。
届时不就坐实了他们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了吗?
抬脚迈入浴桶,让整个身体浸在热水中,冠寒的精神终于不再那么紧绷。
可甫一放松,就不免开始想些其他的。
想男人和男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为世俗所容那么不堪;想今日有没有露出端倪让别人发现他与时易之的关系;想日后要怎么做才能不出错;想他与时易之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想被人发现了他是从南风馆出来的男倌该如何……
换做从前,他大抵是不会如此思前想后的,可与人在一起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总避免不了考量这么多。
如果什么都不考虑,那最后可能什么也没有。
然而两人在一起合该是要将日子越过越好的,大少爷应当还是大少爷,不能成了他人口中耽于男色的不务正业之辈,所以就还是得瞻前顾后。
等桶中的水逐渐变凉,他才终于收回了自己逐渐发散的想法。
也不知是后知后觉,还是热水的催动,冠寒擦拭身体的时候竟然感受到了迟来的疼痛,让他抬手都变得有些困难。
“怎么回事……”他嘟囔一声。
随后下意识地垂头扫了一眼身上的淤青——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刹那间,方才的权衡利弊就都被抛在了脑后,他就觉得自己其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将披风草草地套在身上,他没再管顾其他,立刻凑到门边对着外头大喊道:“时易之,时易之!
“你快过来!
“我受伤了,我身上也有伤,你过来给我抹药,我要痛死了!”
第44章 第十二簇 脾气
骂声在时易之进门之后骤然停下,被五花大绑的几人也即刻抬头看向了他。
时家的护院都是练家子,对付这些酒囊饭袋无需费多大的力气,因而这些人实际都没在护院手中吃太多苦头,身上的伤都是在与时永朔和冠寒打斗时留下的。
看着他们未添新伤的脸,时易之忽而觉得有些刺眼。
他垂眸正色道:“诸位,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此一句让这几个纨绔子回了神,争着先地开口。
-“时大少爷,您看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这些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我们不过是在与时五少爷以及时大少您的贵客玩闹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啊。”
-“您看夜已深了,再不回去家父会担心的,这些日子家父忙着与时府做生意,我这做儿子的怎好让他再担忧操劳,您说是吧?”
……
时易之颇有耐心,任由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告饶,期间未发出半点声音,甚至垂头站立的姿势都没变化。
直到最后说无可说,几人都渐渐地安静下来,他才开口。
“你们算什么东西?”
神色无异,声音如常。
而话音一落,被绑着的几个纨绔子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却没能吐出什么字词来。
时易之安抚性地对他们笑了笑。
说:“我们从前也没有情谊,所以不必与我攀关系。你们不过一群草包,也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至于令尊与时家的生意,那是令尊该担忧的事情,不是我时易之在行事前需要考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