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过进克系单人副本?”
黎渐川从Red的表述里捕捉到了这一点信息。
Red没什么隐瞒的意思,坦诚道:“凡是已被疯狂找上门的玩家,在知道克系单人副本有可能令我们摆脱疯狂,重获哪怕片刻的宁静后,就不可能不动这个念头。”
“但真正能匹配进去的几乎没有。”
“众所周知的只有一个Blood,暗中可能还有一些,可也绝对不多。”
“这些人里,能顺利通关活下来的,大概就更少了。否则有关克系单人副本的悬赏早就得从地下黑市情报网上撤下来了。一样物品,只要有价格,就会有交易。没有,要么是价格不够,要么就是持有这样物品的活人没几个。克系单人副本显然是后者。”
她道:“对它动脑筋的玩家很多,可能触碰到它的极少。”
黎渐川道:“Blood推测魔盒持有数超五十后,就会开始被疯狂侵袭。不过,这个魔盒数不是绝对的。”
Red道:“我的话,是在差不多获取了六十个魔盒后,感受到了一些精神污染,有点失控。我所见过的,还有只得到了十来个魔盒,就陷入疯狂的。”
“我调查过,要解决这个事,除了去克系单人副本外,就只能自己压制,辅助一些身体和脑域方面的改造。这很危险,但是比起去闯克系单人副本,还是安全不少,也是很多受到疯狂侵袭的玩家选择的主要手段。”
“也许宁博士的瞳术能算作第三种解决方式?有人验证过吗?”
黎渐川道:“有,长生算是试过,有效果,但治标不治本。”
Red神色微顿。
黎渐川又问:“十来个魔盒就陷入疯狂的那名玩家,进入过克系单人副本吗?”
Red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死得很突然,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就算他真进过,我们也无从得知。你问这个,是怀疑疯狂程度是匹配进克系单人副本的条件之一?”
“不排除这个可能。”黎渐川道。
Red微微皱眉。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
在这场短暂的会面走向尾声,即将结束时,Red忽然道:“你们也要为最终之战做准备了吧?”
她拢好那条被风吹乱的薄纱般的头巾,覆住自己的发端与肩背,转身跨上机车,看向黎渐川:“魔盒持有数过百的玩家达三人,魔盒游戏最终之战开启。这三人里,我会是其中之一。”
“祝你好运。”
黎渐川顿了顿,衷心回道。
Red笑了下,驾驶机车离去前,最后望了一眼已被黄沙掩埋许多的废弃疯人院,在震耳欲聋的发动轰鸣声里,平静道:“Blood疯的时候其实没被关过。这里是他清醒后来的居所。因为直到摆脱疯狂,恢复清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发疯时实在是杀了太多无辜之人。”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疯了……”
橘红的落日与Red的背影同时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黎渐川独自坐在长椅上,自始至终好像都未变过姿势。
离开埃及,黎渐川继续着他匆忙的旅程。
他走过拉美的热带雨林,在附近一座三国交界的边境小镇上见到了独立军现任的首领。当地人都说,这是前任首领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只可惜,这位继承人太过平庸,没能继承多少前任首领的勇猛与聪慧。
他又去到澳洲大陆东侧的一座小岛,听了一耳朵街坊邻里对某个臭不可闻的凶徒的谩骂。
黎渐川问,假使这名凶徒拯救了世界,你们会原谅他吗?
邻居呸出一口唾沫,答得不假思索,拯救世界也不能抵消他曾经犯下的错误,和那些错误给其他无辜之人带来的伤害,要是他敢回来,我们先把他打掉半条命,再跪下感谢他,这一点都不冲突!
黎渐川忍不住笑起来。
和整个人类群体一样,魔盒玩家里也有好有坏,有善有恶,甚至更多的,是好坏兼有,善恶难分。
不因恶而否定善,不因善而原谅恶。善有善赏,恶有恶罚。这就是黎渐川一直以来都认同的行事原则。
他感激所有绝境相助的玩家,却也绝不姑息任何作恶的恶人。
将近半个月的休假,黎渐川走过了很多地方,几乎昼夜不息。
他看到了很多赞美,也听到了无数咒骂。
在旅途的最后,他回到了华国的首都。
这一天飘下了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黎渐川收到消息,抵达一座荒郊墓园。
Kill3一身黑衣,立在墓园里,独自为韩林举行一场无人知晓、无人参与的葬礼。
黎渐川走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华国的墓地实在太贵了,我买不起第二块。等过两天我死了,就进来挤挤,亲爱的你这么好,肯定不会介意吧?”
第424章 有喜
黎渐川闻声脚步一停。
他的心头冒出了一点莫名的古怪感。
接到处里针对Kill3的行踪调查信息,怀疑他入境华国,在为韩林操持一场隐秘的葬礼时,是一回事,来到墓园,亲眼见到他褪去浓妆艳抹,手扶花束立在韩林的墓碑前,则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只会让黎渐川怀疑这是救世会为某些密谋算计所打出的新幌子。
而后者,却令他在诧异之余,窥出了几分属于恶人的真心——没有是非观念,生来就畸形扭曲,只会为鲜血而狂热的杀戮机器,竟然还能长出这样东西来,怎会不令人深感怪异错愕?
黎渐川即将喷发的杀意敛起,大衣口袋内的武器也暂留掌内,未立刻取出。
“……是你。”
同一时间,Kill3也发觉了黎渐川的气息,倏地转头看向身后,暗含戒备的双眼藏着汹涌杀意。
但在看清来人面孔后,这杀意与戒备便又消退大半,只残留一丝,仿佛与生俱来,无法磨灭。
“居然会有人来参加他的葬礼……”
Kill3似乎很惊讶。
这明显的神色显露在他没有任何涂抹的素净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多了许多实在的活人烟火气。乍一眼,大概很难有人将这样的他同浮夸艳丽,踩着高跟鞋以破人肠肚为乐的猎杀者联系在一起。
“处里没有打捞到韩林的尸体,”碎雪声中,黎渐川停在了十米外,嗓音冷淡,“原来是被你带走了。”
Kill3道:“我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们不会为他办葬礼。至少在一切结束前,不会。但我觉得他想要一个葬礼。他说过,想葬在故乡,黄土地里,父母身旁。这里就很合适。”
在黎渐川现有的记忆里,韩林的父母在魔盒游戏降临后不久便意外身死,韩林和少年时的自己一样,一夜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黎渐川去参加过那场葬礼,韩林没哭,只跪在那片冰凉的水泥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血顺着他的眼角落下来,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黎渐川撑伞立着,没有说话。
自从打上一局游戏出来,他便不知不觉变得寡言少语起来。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和Kill3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通过游戏最后的“溯源”一眼,和之后调查到的多方资料,黎渐川对韩林和Kill3的关系算得上是有所了解的。
Kill3是韩林正式加入救世会后,救世会高层分配给韩林的搭档,明目张胆地来试探他,监视他。韩林则相应地防备着他,厌恶着他,惯常挂着笑与他虚与委蛇。
在那些可以瞧见的情报消息里,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表面如情人般亲密地依偎着,暗中则剑拔弩张,恨不能将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每一次爱抚都淬上令对方脏心烂肺的毒。
当然,这毒最好无法真的杀死谁。因为他们都需要对方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发挥出对方最大的价值。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毒便有些变质了。
一捧烂泥里,居然还能淘出一点零星的真心来。
“我会押送你出境,将你送交国际法庭。”雪将停时,黎渐川再次开口。
Kill3恍若未闻,不反抗,也未应答,只不带情绪地盯着黎渐川看了两秒,自顾自问道:“你的魔盒只剩下了一个,对吧?”
黎渐川看向他。
“听说过魔盒赠与吗?”Kill3道,“我把我的魔盒都给你。”
黎渐川拧眉:“给我?”
“对,给你,”Kill3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表情,“去最终之战需要魔盒持有数达一百,你只剩下一个魔盒,距离这个目标还差得远。你缺魔盒,迫切需要,我有魔盒,懒得再留,我送你,不是很正常吗?”
“放心,不是什么陷阱。”
他道:“接收魔盒之后你大可以去检查,有些魔盒里就算有点害人的东西,也害不到你这个魔盒主人。”
黎渐川实在有点摸不透Kill3的想法:“你的意思是,你要帮我尽早开启最终之战。”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救世会的猎杀者。”
黎渐川微眯起眼。
Kill3道:“当然,你没记错,所以任何酷刑都不可能撬开我的嘴,从里面获知到救世会的情报,因为我效忠它。但这跟我送你魔盒是两码事。假如今天来这里的不是你,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甚至是一只草履虫,我也都会把魔盒送出去。这只是因为我想送。”
黎渐川道:“据说救世会的猎杀者魔盒太多或太少,都活不久。”
“魔盒太少,是无能,废物当然会被杀掉。魔盒太多,组织怕生反骨,也会杀掉。”Kill3不太在意地解释了一句。
雪终于停了。
黎渐川收起了伞,取出了枪。
Kill3嗤地一笑,没有反抗,只俯身将怀里的红玫瑰放在了墓碑旁。
魔盒赠与同步完成。
墓园的雪地里,热烈的花与苍白的雪依偎在一起,随风而动。清晨的阳光漫过来,照亮了一块崭新的墓碑。
墓碑前方极远处,黎渐川与黑衣青年已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一天后,黎渐川收到了Kill3的死讯,是自杀。
同时传过来的,还有一些魔盒玩家的消息。
疑似是魔盒玩家RainbowQAQ的少年确诊脑死亡,相关信息在地下黑市满天飞。
白夜研究所之前叛逃的一名身份为魔盒玩家的重要成员被公开资料,确定死亡,白夜研究所针对随这名成员流落在外的实验品展开了全球范围内的回收工作。
除此之外,还有God实验室因魔盒玩家而起的、突如其来的内乱,以及某位魔盒玩家进行的关于魔盒隐秘地的公开演讲,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黎渐川沉默看过,放置手边。
他在首都停留了两天,看望过被处里救援回来,同样陷入昏迷接受治疗的许杳然后,才踏上归程,返回冈仁波齐。
至此,黎渐川这场长达半个月的休养假期,终于正式结束。
他调查到了他想要的,无论是玩家信息、副本情报,还是各方遗留的、可能对他有所帮助的启示,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冷静,无畏,坚定不移,随时可以奔赴一处全新的战场。
2051年2月10日,除夕夜。
轻吻过宁准颈上的白玉平安扣,黎渐川同他的睡美人低声道别,起身在众多仪器与相关人员的看护下,躺进了研究所特制的医疗监控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