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给世界带来改变是必然的,但战争的开关永远只握在人类自己手里,外物只会是催化。”
“至少短时间内,魔盒游戏这个外物还达不到催化大规模战争的程度。”
黎渐川道:“第一批魔盒玩家是被魔盒游戏主动吸纳,给予了钥匙的,数量很少,也很被动。”
“处里派调查专员进去,只有两种方式,一是找到魔盒游戏发放钥匙的条件,主动让魔盒游戏给出钥匙,二是让已成为玩家的人用魔盒带人进去。”
“前者复杂,用时长,最后很可能得不到什么准确结果,扑个空,但成功的话,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后者知根知底一点,也能立刻就带人进去,可想必限制是会只多不少。”
“这两者哪个更好,哪个更差,肯定还没有定论。”
封肃秋道:“派送第一批调查专员一定是要安全第一的。”
说完,他扫了眼墙上的电子挂钟,不再给黎渐川过多透露,直接下逐客令:“我上班的时间到了,闲话不说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儿就好好回去休你这一周的假。”
“对了,来都来了,走之前去医疗组把今年的体检做了,再敢拖到年底,这次真要扣你年终评分。医疗组的同志来过好几趟了,年年都是你们这些‘刺儿头’……”
黎渐川听得头大如斗,见想说的都说了,想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忙麻利地顺着封肃秋的意思滚蛋了。
下午三点,从医疗组做完体检出来,黎渐川驱车离开帝都市中心,回家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去了机场。
摸清处里的态度后,他心里那股怪异的、因这个魔盒游戏的出现而产生的莫名焦虑感,忽然就消散了不少。
于是,他得以放心坦然地继续他刚刚开始的假期。
临时订了张去青藏的机票,当晚八点钟,他就已经拎着单肩包,抵达了布达拉宫前。
这个季节,拉萨游客不少,黎渐川排队等了老半天,才轮到他上前占据最佳拍照位,与夜幕下灯火明亮的布达拉宫合影。
拍完照片,黎渐川忽然就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没做攻略,但心里却有很详实的计划冒出来,只是望着不远处的布达拉宫,往广场边上一坐,就懒了,没了半点兴冲冲来到这里,想要四处逛逛的劲头。
他总感觉缺点什么,不该是这样。
吹着夜风散步的游客和本地人往来不断,附近的长椅上坐下一对走累了的年轻兄妹。
妹妹扒拉着哥哥的肩膀,说起昨晚的热搜新闻之一:“哥,你说那个德国科学家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魔盒游戏……听起来就跟以前网络小说里很流行的无限流一样,咱们的世界也要变了?”
她兴致勃勃的。
哥哥道:“这新闻刚上热搜,就被辟谣了,说是这位科学家因同伴之死受了刺激,有点胡言乱语。但我看到他发的那篇文章来着,德语的,看起来还挺有逻辑。”
“今天早上那篇文章也被删了。”
妹妹兴奋道:“所以哥你也觉得是真的?该不会真的是真的吧?我看到网上也有人作证是真的,要是真的,那这可就刺激了!”
哥哥漠然瞥她一眼:“五年前,墨西哥一位政治家称隔壁市的市长是外星人派来的奸细,还在网上列出了整整十五页的证据,后来他被他的儿女送进了精神病院,确诊了妄想症……三年前,苏利威海实验室的一位教授宣称全球将开始进入灵气复苏阶段,为此写了三篇论文,后来证明他是做实验做魔怔了,再加上小时候看了太多灵气复苏的小说……一年前God实验室的一个研究员发表文章,说地球末日就在今年,后来被证实是压力太大逼疯了……”
妹妹逐渐萎靡。
哥哥道:“现在还觉得是真的吗?”
“许靖然,你是真的烦,”妹妹叹气,“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生活太无聊了。整天就是上班上学,打工赚钱,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庸庸碌碌的,没点儿新鲜事。”
哥哥拍妹妹的头:“平凡也是福。”
发型乱了,妹妹怒目而视,和哥哥打成一团。
黎渐川在旁边瞧了会儿,等这对兄妹打闹着远去了,才掏出手机来,去处里的保密资料里搜了搜那个哥哥许靖然口中的三个事件。
这三个事件的记录都挺正常,就是放在一起有点怪。
搜到第三个God实验室的事件时,黎渐川的视线在God实验室负责人的资料那一页停了下来。
“God实验室,2042年兴建于加州某疗养院废址。
其负责人尤金·史密斯博士,性别男,年龄33岁,国籍不详,主攻生物工程领域……”
这个God实验室的负责人是叫这个名字吗?
黎渐川莫名其妙地觉得有哪里不对。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负责人好像不叫这个名字……不对,他这是第一次调取这个God实验室的资料,不可能知道它的负责人叫什么。
这个实验室名声不显,是个没什么成绩的小型私人实验室,如果不是一年前那个研究员发疯的事有些离奇,被处里的特勤组调查员关注到,也不可能进了资料库。而且,黎渐川在国外这么多年,也没少去加州,根本听都没有听过这个实验室的名字。
他盯着那两行字看了一阵,眉头越皱越紧,太阳穴也隐隐作痛,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了一双幽沉神秘却又潋滟动人的桃花眼。
这双桃花眼温柔眷恋地望着他,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但他看不清,辨不出。
想要去细究,一切却又如云烟般散了。
黎渐川一时怀疑自己这忽然的幻觉是被别人催眠了。但他本身就是个还算优秀的催眠师,不可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种下影响。
因特殊身份的缘故,黎渐川谨慎起见,还是给自己做了几次简单的催眠测试。
确认自己并没有被催眠后,他松了口气,果然,没什么不对的。
夜色愈深,凉意渐重,黎渐川拉了拉外套的领子,决定不再在布达拉宫前停留,抬脚步入街巷,去找住的地方。
他最终选择住在了大昭寺附近的一家普通客栈。
客栈的老板胖乎乎的,热情又健谈,在他办理入住时,例行惯例地问他来青藏的原因。
黎渐川有点答不上来。
事实上,他就是在处里等着体检时,听医疗组的小姑娘们聊天,听到她们说起青藏,说起雪山,说起某些圣洁而美好的向往时,突然就起了兴趣,决定把这稀罕至极的假期挪到这片壮美的高原上度过。
“想来就来了。”
黎渐川笑道。
客栈老板竖起大拇指:“潇洒!”
又道:“小兄弟,看你这年纪,还没搞对象没结婚吧?这股潇洒劲儿也就是自个儿一个人时能有,说走就走的旅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得像阵风似的,忒令人羡慕。”
“来,你的房卡。上二楼左拐。”
黎渐川接了房卡,上楼进了房间。
深夜里,他一边躺在床上发呆,一边想着客栈老板关于单身和自由的发言,心头不知何时塞上来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落寞与哀恸。
就好像孤身这么多年,被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勾起了痛苦。
“大概是放假太闲了。”
黎渐川为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太稳定的情绪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快有十年没放过这么长的假,没过过这样安逸的日子,不踏实,胡思乱想,也算正常。处里特勤组不少人都因为这个去医疗组做心理辅导。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似乎都很难再找回正常人的生活了。
胖乎乎的客栈老板是真的热情好客,第二天晚上就张罗了一桌藏式火锅,请客栈里天南海北来的住客吃饭。
一群人都吃得大汗淋漓,数量最多的年轻人们一边碰杯一边大笑着唱歌,一队中年人跟着拍节奏,兴致起来了,也一展歌喉,来了首经久不衰的蓝莲花。
黎渐川坐在角落里,也笑着看着,体会着这难得的放松,热闹,与人间烟火气。
老板似乎对他非常好奇,问他的旅行计划,得知他想去看雪山,却又没有充裕的时间去珠峰大本营,就建议他去冈仁波齐转山。
“这附近住着一位老喇嘛,年年都要去冈仁波齐转山,也该启程了,你俩可以作个伴嘛,”老板笑道,“权当一个免费导游啦,老喇嘛的藏区知识很渊博的。他年年都托我问,他喜欢和有缘人结伴。”
黎渐川本能地不想和太多陌生人产生接触,但想了想,却还是接受了老板的好意。
次日一大早,客栈老板颇为尊敬地领着一位老喇嘛过来,与黎渐川汇合,租了辆车,前往冈仁波齐。黎渐川觉着老喇嘛倒是挺与时俱进的,能答应开车,而没要求徒步走过去。
两人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
两天车开下来,抵达冈仁波齐脚下的塔钦时,黎渐川已经单方面宣布和老喇嘛成了忘年交。
在塔钦休息了一天,黎渐川和老喇嘛轻装简行,踏上了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中间在止热寺歇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于路上看见了极为震撼人心的日照金山。
高原清晨凛冽而寒凉的风,朝阳下清晰而向上的碎石土路,遥远的雪与山,老喇嘛低沉虔诚的诵经声,叩拜朝圣的人——
这一刻,黎渐川心中的莫名感达到了巅峰。
他拿起手机,拍下了日照金山,将它发给了一个下意识按出来的号码。
手机传来提示,发送失败,是空号。
黎渐川怔怔地望着手机,无比确定地想道,不是太闲,不是错觉,自己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诵完经的老喇嘛忽然转头对黎渐川说了一句话。
“我与贵客,好像来过。”
第274章 独行者
黎渐川迟了一下才出声:“……您确定?”
老喇嘛有些黄浊的眼望着他,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路边一名歇脚的游客听见这对话,不由笑道:“这种事哪有确定的。”
“说得玄乎点,是因果缘分,你与这位喇嘛、与这座山,可能有宿世的缘分,讲的是一个顺其自然,一个不可言说,”游客说,“说得科学点呢,知道既视感吧?就是说对于一些没有经历过的事、没有见过的场景或没有遇到过的人,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学术些,这又叫幻觉记忆、海马效应,是一种很多人身上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
“你就比方说我吧,我也是第一次来青藏,来冈仁波齐,但前两天一到塔钦,一看到这片山,就觉得非常非常熟悉,好像来过了许多遍,在这儿住了许多年似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总觉得那座山上面的天空,似乎缺点什么一样……缺个太阳?缺个缝儿?还是缺个外星人的飞碟?不知道,异想天开的,都是瞎寻思。”
他叹息道:“实际上呢,从十年前退伍到现在,我一直都在东边沿海,这西边连来都没来过,上网都很少搜到,又哪来的可能到过?”
游客满是沧桑地感慨着:“因缘,和人类的大脑的神奇,都是很难说清的。”
黎渐川静静地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又抬头看向了冈仁波齐。
渐盛的日光已经开始偏移,神山褪去灿烂恢弘的金色,再度显露出圣洁肃穆的模样。
理智在告诉黎渐川,这位游客说得没有什么不对,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是最正常的想法。
尽管地球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所谓的魔盒游戏,但这并不意味着世界和世界上的所有人就突然变得完全科幻或魔幻。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足够多且足够有权威的各领域顶尖人才来证明魔盒游戏的存在,那就算有人把魔盒游戏的所有资料摆到各国各组织的脸上,各位首脑们也八成会认为这是一场幻想病们的恶作剧,或某组织搞出来的虚假恐怖行动。
所以现在,在魔盒游戏还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的时候,世界还是正常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人们眼里如此,世界本身也是如此。
在这样正常的世界里,他不该把一些幻觉,一些既视感,一些莫名奇妙的冲动,当作异常,当作有问题。
但,真的没有问题吗?
黎渐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