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变动,废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台更加庞大的咔咔作响的绞肉机。
而绞肉机的外围,就像是原版的废墟扩大了一样,是再次出现的更大面积的断壁残垣。
黎渐川之前坐着的位置正对着滚动的锯齿,而彭婆婆却恰好靠在边缘。
“‘八平方的绞肉机’,这项实验品果然还在XL研究所。”黎渐川打量着面前的机器,微挑了下眉。
“能够制造幻觉,拥有俄罗斯套娃一样八个空间,从最初的八平方,到最后的第八个空间,每个空间的绞肉机扩张触发点都与数字八有关。历时半年的研究表明,第一层触发点是触感,第二层触发点是声音频率……”
彭婆婆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黎渐川:“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都这种时候了,你也没必要再对我进行这些误导了。”黎渐川看向她,“你不是魔盒怪物变的,也没有被怪物污染,你只是单纯想杀我而已。但对我下手,不是个好选择。”
彭婆婆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他们两个都太聪明了。”
黎渐川滑动着干涩喉结的动作一顿,什么意思……直接讽刺他智商不够?
彭婆婆全然没有被戳穿的紧绷和尖锐,继续道:“不过现在看来,你也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你对XL的了解比我想象的要多,这应该不是来源于他。‘八平方的绞肉机’,他没有见过。”
“但他已经猜到了。”
黎渐川道。
他虚握了下手掌,之前宁准冰凉的手指在他掌心划下的触感仍在,那是两个字母,XL。
“之前的‘裁决者’、‘生命之水’,即使被切尔诺贝利扭曲了映射,但依然能看出这两项实验品的影子。一个两个出现或许是偶然,但结合向导们的猜测,我觉得这就算不上偶然了。而在各大组织的情报里,这两项实验品都出自同一个秘密研究所。”
“按照这个思路,沙漠上的变故如果真的是由某个同行者的内心投影衍化而来,那就算用最傻瓜的排除法,也能得到这个答案。这只需要一点时间,但很显然,你不想给我们时间。”
“如果说在这之前只是怀疑,那从你出现在这片废墟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还有一些困惑也得到了解答。”
黎渐川凝视着彭婆婆的双眼,将一片片琐碎串连起来:“你离开补给点时大门顶灯多闪的一下,或许就是在选定今晚要被内心投影的‘幸运儿’……面对沙漠前水井的态度,进入沙漠后的一系列反应,和安德莉亚的争吵……还有在‘裁决者’吞掉了犯有‘浪费水源罪’的安德莉亚后,突如其来的沙漠变化……”
“你知道宁准和谢长生都对你有一定的了解,在看到‘裁决者’之后很可能会立刻洞悉这里的真相,所以你只能制造一场天灾把我们冲散。”
“第一天晚上米莉亚队伍的沼泽大逃杀经历,或许也让你发现了什么。在看到那口水井的时候,你很可能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片沙漠的情况。切尔诺贝利想要投影你的内心,而你也想要一定程度上影响这里。”
“看刚才沙暴的情况,你成功了。但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说明,你远做不到随心所欲,你也不是这里的掌控者,甚至可能被它掌控着,不是吗?”
黎渐川看着彭婆婆青白的脸色,嗓音沉冷。
彭婆婆扶着肚子微抬起头:“所以,你是故意落单的?”
黎渐川扯了下干裂的唇角,微眯起眼。
事实上,从今早多闪的那一下红灯开始,他就一直将部分注意力分在了彭婆婆身上。而叶夫根尼的话和宁准的提示,则是一下将他的所有怀疑捅破,合理地摊开了一些推测。其实沙暴中他可以抓住宁准,但宁准阻止他镜面穿梭的举动也在暗示他,需要分开。
得到了黎渐川默认答案,彭婆婆却一点都没有被钓鱼的慌乱,反而笑了起来:“你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过由同一个魔盒持有者带进来的玩家无法自相残杀,你杀不了我。就像我想杀你,也只能借助这里。而你们的将计就计,可能还是太过自负。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尝到了苦果。”
黎渐川对彭婆婆的话恍若未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淡声道:“你最开始进入魔盒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杀死我们中的谁……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昨晚的镜子博物馆,还是补给点?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也可能两者都有……”
“这个改变必然是能更顺利地实现你进入魔盒的初衷的,否则你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背叛朋友……”
黎渐川霍然想起了在第一个补给点二楼看到的奇怪棺材:“永生……死而复生?谁承诺了让你的孩子起死回生,而条件就是我们身上的某些东西?”
彭婆婆镇定的神色倏然龟裂。
将彭婆婆的反应收入眼底,黎渐川的心头却浮起了一丝疑惑——彭婆婆执念很重,欲望强烈,这么容易就被魔盒引诱了,这些情况宁准会是毫不知情的吗?如果他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那又为什么同意带彭婆婆进来?
“你的废话真的很多。”
彭婆婆深吸了口气,从刹那的失态中缓过来,死死盯着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黎渐川道:“你既然知道这是‘八平方的绞肉机’,那就应该清楚,你无论做什么,都只有死路一条。拖延时间,套我的话,也大可不必。”
这一点不用彭婆婆说,黎渐川自然也清楚。
从他认出这项实验品后,他就明白自己恐怕很难脱身。
开启“八平方的绞肉机”第三层空间的触发点是迈出八步,但这片废墟已经扩大了一次了,他们如今正站在废墟中央的绞肉机旁,这里到废墟边缘的距离,别说八步,就是八十步也到不了。走不出去,那就会在第八步被卷进绞肉机,绞成肉团。
但要是一直站着不动,拖到切尔诺贝利天亮,那黎渐川十有八九也就随着这片废墟消失了。
而从第二层空间的触发点来看,就知道这里的触发对彭婆婆没有作用,只针对其他人。就算宁准根据魔盒的感应找来了,也无法带他出去。
进退维谷。
身上的镜子碎片也不见了。
黎渐川看了看四周。
彭婆婆似乎也不着急,扶着肚子,从他身边走过,慢慢朝废墟边缘走去。
等她停下来靠坐好,才发现黎渐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身上,不等她去分辨这道目光的含义,她就听见黎渐川用沉哑的嗓音开口道:“我有点渴了,要买点水。”
彭婆婆一怔,就见黎渐川手指发力,鲜血崩流,直接笑着从自己的脸颊上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与此同时。
腰上挂着两个水壶的宁准坐在几块巨大的土石后,一边点着篝火,一边对旁边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的谢长生道:“一会儿就暖和了,脱了防护服抖抖土吧。”
谢长生没动,语气漠然道:“不用。”
宁准拧开那个属于黎渐川的水壶,慢吞吞喝了口水,低低的声音带着笑,仿佛要散在沙漠的夜风中:“不用……还是不敢?”
“想和我谈条件的东西有很多,但我可没有对着别人后脑勺说话的爱好。”
第164章 切尔诺贝利
沙漠的夜色荒凉空寂。
风声卷着沙砾,簌簌地吹打着脏污的防护服。
宁准的话出口之后,火堆旁便陷入了一种诡异惊悸的寂静。
大约过了半分钟,谢长生拓在沙地上模糊隐约的影子忽然动了动。
他的两条胳膊抬起,缓缓摘下了口罩和防护服的帽子:“你身上的气息很混乱。”
没了口罩的遮挡,谢长生的嗓音不再沉闷,却显露出一种怪异的语调。
宁准抬眼。
火光晃动着,映照出谢长生僵硬苍白的面容。
他的双眼低垂着,像是半睡半醒地处于失神状态,明明有声音传出,嘴却仍是紧闭的,一动不动。
随着话音,他的后脑忽然扭了过来。
原本长满头发的后脑勺已经变得一片光秃,头皮上凸显出一副模糊的五官,像是被皮肉蒙盖了一层,透出几分窒息般的狰狞。
在这拧动间,谢长生的脖颈发出古怪的咔咔声,如被人扭结的麻花一般,筋骨凸显,渗出血来。
“看来死了的玩意儿也照样保不了密。”
宁准眸光散漫,语调轻懒地笑了声。
“你很清楚,它们无法被杀死。”谢长生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缓缓蠕动着,“你抹掉的那些东西只要存在过,总有办法找到痕迹。”
“我听它们说起过你,A1。你果然很特殊。有兴趣谈一桩交易吗?”
宁准握着水壶,又喝了口水,没有开口。
那副五官继续道:“我和它们不一样,我不想与你为敌,我只想知道离开魔盒的方法。作为交换,我可以把训诫者的线索给你,我知道你一直在追寻着他的踪迹。”
扣着壶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绷紧。
宁准微眯起眼,却绕过了训诫者这个话题,转而道:“离开魔盒的方法,潘多拉不是宣扬过了吗?还是说,你认为那只是哄人的谎言,外来者的魔盒并不能带监视者脱离?”
那副五官转动着眼球:“如果不是谎言,那为什么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监视者成功过?你是唯一的例外,那不仅仅是魔盒的力量。你的身上藏有秘密。”
“我们都是牢笼里的困兽,被设定的程序。没有谁还有那时候的记忆。”
“但你是不同的,你还记得一些东西,你甚至还敢以外来者的身份再回来这个世界。而且,我听说你在那时候还遇到了训诫者。谁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成功逃走的。但如果你想通过外来者的魔盒离开,你之前就有无数次机会,没有必要一直忍耐等待,直到训诫者出现。”
“你是这里的‘bug’。我知道,你有答案。”
宁准撩起眼皮,带着点莫名的意味笑了声:“你既然从它们嘴里得到了我的行踪,那它们有没有再好心地告诉你一句,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
那副五官透出一丝愕然。
宁准偏了下头,一片跃动的火光便猝然漫进了他沉寂漆黑的眼瞳,于细长的眼尾拉开一线桃花的烈红。
灼而森然,似乍然见血的刀锋。
那双罗叠着幽深的万象的桃花眼缓缓抬起:“这局游戏不止你一个觉醒了自我意识的监视者,你也不是最强大的,那为什么只有你来了?我以外来者的身份回归魔盒游戏这么久,我想做的事,只要有脑子的都能看出来,那为什么那些东西不亲自来?告诉你消息的,明明无法被杀死,那它们又为什么不敢再来一次?”
“这些问题……你思考过吗?”
宁准的声音透出一丝兴味:“有些事,或许比死亡更可怕。”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谢长生的脖颈骤然磨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声。
“你——!”
那副五官僵硬了一刹,旋即就像是要冲破头皮一样猛地膨胀起来。
一片浓重的阴影从谢长生的身上炸开,如翻滚的泥流,朝着宁准张牙舞爪地疯狂扑去:“这是你的陷阱!”
火堆附近的沙地迅速渗出鲜血,一堆堆如粘着黑发的头皮钻出地面。
腐烂的臭味在夜风中霍然浓郁起来,仿佛刹那将宁准与燃烧着的篝火隔绝到了另一个污秽阴暗的世界。
血色外的景象迷失成了陆离的彩色斑块,好似在飞快地铸造一座奇异的牢笼。
然而,这牢笼仅仅只成型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斑块扭曲。
密密麻麻的带着肉块的头皮如被灼烧,发出尖细刺耳的嘶叫,在蔓延生长到宁准脚边的瞬间蓦地停止了。
四周的晦暗轻轻震了震,嗡的一声,如炸裂的镜面,全部粉碎。
篝火忽然转绿,又噗地熄灭。
突然沉落的黑暗中,宁准已经拖着那一身臃肿的防护服站了起来,像一道冷白色的影子,伫立在血色的沙地上,幽沉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虚无的一处。
谢长生仍坐在原地,只是后脑勺上的那副五官已经凝固,身下多了一滩蠕动的黑色泥流。
那滩泥流在微弱地嘶吼:“你已经成为了脆弱的外来者,怎么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