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欺好奇:“怎么了?”
顾云行:“方家在此之前算是书香门第,方家人亦有风骨,不至于厮杀至那般难看的场面。如果有毒娘子的手笔……那就说得通了。”
容欺对这位毒娘子亦有耳闻。
她遭心爱之人厌弃,在他与旁人成婚的当日,以毒药催其心志,驱使他屠了在场所有宾客。
容欺:“怪人神智不清,不会也是因为她吧?”
顾云行:“还无法下定论,她也许有提升内劲的……”他的声音蓦地停了,沉默片刻后伸指点在了《罪名录》最末的一行。
容欺凑过去一看——未写年月,未有事迹,只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方元磬?”
方元磬的名字竟出现在他自己的《罪名录》上。
这是容欺万万没想到的。
他观上面的字迹,与其他人并无不同。那也就是说,写这本《罪名录》的人,最终加上了方元磬的名字。
为什么?
两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床上的尸骨。然而森森白骨已无法自证身份,唯余一卷书册,只留下未明的信息。
地牢深处便是方元磬为魔门中人打造的猎场。
两人在通道间走了许久,经过数个岔口,又由岔口进入数个形状不一的房间。他们走了不知有多久,可眼前的通道却仿佛没有尽头。
容欺逐渐失去耐心:“这鬼地方到底有多大?”不像是地牢,反而更像是一个地底迷宫。
顾云行:“我们一直在绕圈。”他的视线落在岔口旁的水波纹记号上,那是不久前刚刻上的。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位。
容欺:“不仅如此,这里实在太平静了,不觉得可疑吗?”
顾云行不解地看向他。
容欺:“江湖之中的机关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死机关。便是依据来犯可能入侵的路线,提前布设好陷阱。”
顾云行并不精通此道,闻言道:“另一种呢?”
容欺:“自然是活机关了。此类机关术高绝精妙,可与整座建筑浑然一体,平时仿佛不存在,可一旦情况有变,主人开启机关,那可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顾云行颇为配合地问:“依容右使高见,此地属于哪一种呢?”
容欺睨了他一眼:“我们一下长阶,便有机拓滚轮的声音,而后烛台亮起,那便意味着……这座牢狱活了。”
顾云行:“可我们一路走来,什么机关都没遇到,更没看见其他人的尸骨。”
是呀,这也是容欺觉得奇怪的地方。
容欺看着前方岔口,选了没有水纹记号的一侧。
“不管是什么机关,只要存在便会留下痕迹。”他伸出手指,拂过斑驳的墙面,用指腹感受着上面的纹理。而后闭上眼睛,侧耳静听通道内的风声变化。
顾云行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片刻后,容欺停了下来。他轻扣墙面,又贴耳去细听,指腹一寸寸拂过山壁。
“顾云行,找到了!”
容欺激动地看向他,手指一用力,脚下青砖立时翻起,转眼间就将上方的人吞没。
顾云行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等他赶过去时,青砖已恢复如初,严丝合缝。
第43章 海中牢狱(3)
容欺掉下去的瞬间护住了手中烛台。下方并不深, 但也摔得他生疼。等到他黑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时,冷不防对上了一张骷髅脸。
容欺:“!”
他急忙拍地后撤,拉开了些距离。发现对方只是一具尸骨后,忍不住感到气恼。
什么人如此缺德, 死在这么一处地方。若是换成胆子小的人, 怕是当场吓死。
他打量四周, 发现此处算是一个房间, 家具齐全, 甚至还有被褥衣物。唯一突兀的便只有房间中心的那一具跪坐的枯骨。
魔宫中人不拘小节, 那枯骨也只是乍看吓人罢了。他凑过去细细观察了一下,从外面披着的破败衣物中判断得出对方应是在押的犯人。
会是谁呢?
房间内有些昏暗,容欺看了眼手里的烛台,才发现蜡烛即将燃尽。他又细细检查了房间, 在衣柜中发现了几根全新的蜡烛。点亮之后,总算亮堂了许多。
他换了蜡烛, 便打算离开这房间。刚推开门,忽然听到身后响起“哒哒”的怪声。容欺只觉后背蹿升起一股凉意, 回过身, 惊讶地发现那具枯骨竟起了半个身。
容欺:“……”
他强忍住逃跑的冲动, 双目死死盯着它,然而枯骨却不再动弹, 仍维持着起半身的动作。
容欺皱紧眉头, 他向来不信鬼神, 但也禁不住感到发毛。定了定心神, 又继续推门的动作。
这下,他彻底看清了。
随着门的外移,枯骨缓缓站起, 回身,直直正对着容欺的方向。
容欺咬牙道:“装神弄鬼。”
他一手执烛台,另一手迅疾射出数道暗器——枯骨颓然倒地。
容欺猛地回头看向那扇门,发现竟有丝线缠绕其上,另一端正系在枯骨之上。
他一推门,丝线便收紧,牵动着枯骨站立;此刻他腾出手挥暗器,门阖上,枯骨便重归原位。
——傀儡把戏。
他再次将门打开,看着枯骨站起的模样,容欺心中疑虑丛生。
每一处机关的设立必有深意,此处又是为了什么?纯粹只为了吓人?
被丝线牵引着站起的枯骨,低垂着脑袋,背部骨架佝偻弯曲,右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竖起一指,容欺顺着手骨的方向看去,蓦地睁大了眼。
只见深色的天花板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案。
容欺举高烛台,跳动的火光映照着文字,缓缓道出了屋主人的过往。
竟是追风逐电齐雁歌。
这位有着天下第一轻功之名的黑莲教圣使早在十余年前就消失不见,他原本以为关押在内的犯人都与当年的方家灭门案有关,但原来不尽如是。
齐雁歌并未参与方家的灭门惨案,只是方元磬复仇之路上顺带被收拾的魔教人之一。
江湖传言,齐雁歌出身名门,却因心性不正欺辱师妹,被发现后又一怒之下杀了师父。门内弟子追杀三年,齐雁歌便入了黑莲教。此后数年,他专杀昔日同门,连带着与之交好的几个门派也为他所不容。
“……老贼实乃人面兽心之徒,竟行凌辱师妹之恶行,更妄图诬陷于我……门中上下皆信他一面之词……师妹既死,再无牵挂,自此前尘尽断,宁为恶人逍遥于世,亦不愿与伪君子为伍……”
容欺一目十行,看着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传言与实情竟是这般天差地别。
“……入狱第不知多少天,狱中来了一位同我一般与方元磬无冤无仇纯粹路过的倒霉小友。其名声未显,只因功法殊异,又被方元磬目睹杀人一幕,便被掳至此地……”
容欺:“功法殊异?”
他继续往下看,却发现后面的字迹判若两人,笔画虚浮无力,多处句子语意不详,仿佛留书之人意识将散。
正当他想再细看一遍时,脚下忽然震颤起来,无数铁箭自孔隙中射出。容欺侧身避开,一只铁箭擦着脸部打入一旁的石壁中,箭簇微颤,石壁上显出蛛网状的裂痕。
容欺一边躲避着铁箭,一边退到门口,冲出房间后石门当即闭合。
他看向房间的最后一眼,是枯骨垂落于地,再无动静。
“彭——”
石门闭合,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烛台被打落,石门外侧却烛火齐燃,亮如白昼。
容欺站在原地,看着错综复杂的通道岔口,半晌后,举步朝着右侧前行。
齐雁歌不仅在天花板上留了文字,还画了一份简易地图,地牢上下共三层,第一层为驻守的方家弟子,往下两层是犯人的居所。
想了想,此地情况未明,还是先去找顾云行汇合。于是他随手捡起一块碎石,沿途在墙壁上留下了火焰纹印记。
这之后,容欺一路探查了数个房间,接连看到几具死状各异的枯骨,却始终没有《天元册》的下落。他不由得怀疑,也许方元磬在修成之后就毁去了《天元册》的书册,这本盛极一时的功法早已随着方元磬的离世而永远消失。
——可他必须要拿到《天元册》!
离火宫中不留失败者,他想活着,就必须赢过许厌和沈弃。
可惜……他势力未至沿海,出海之际,便已半步踏入那二人的杀局。
即便没有那场海上风暴,他的东海之行也会是危机四伏。
想到夺船而逃的周顺师徒,容欺的心中便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杀意。
倘若他们二人没有被怪人所截杀,也许此刻许厌或者沈弃便已得到消息,带领部下直奔小岛了。
十四座仙岛遍寻无果,仙岛之外却有无名小岛,稍一联想,怎不令人生疑?到了那时,自己孑然一身,如何能与之相斗!
好在,周顺师徒死了;好在,如今查到《天元册》线索的是他……
“谁?”
容欺猛地看向前方,岔道口的石壁上映着被烛光拉长的斜影。
——有人藏在后面!
容欺举起刺鳞,面露狞色:“出来!”
那人便真的自岔口处现身。他一袭白衣飘飘,手中纸扇轻摇,眉宇间含着笑意:“好久不见,容欺。”
容欺惊讶道:“沈弃?”
沈弃笑了笑,步履风流地朝他走来:“大海茫茫,幸有你为我们探路,如今我已寻得《天元册》,看在多年同门的份上,便让你在这岛上度此余生,可好?”
容欺一愣:“《天元册》,你寻到了?”
沈弃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当着他的面翻开一页,悠悠道:“太虚廖廓,肇基化元。万物资始,五运终天……”
“不,不可能!”容欺目眦欲裂,飞身冲去就要去抢夺。
沈弃不躲不避,脸上仍挂着笑容,口中喃喃念着那十六字。
容欺还未靠近,忽觉胸口钝痛,跌落在地直接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