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承认自己向通判隐瞒了失职的行为,就又绕回渎职了。
庭渊停在他的面前,问他:“曾县丞,我说得有问题吗?”
曾矗已经快无力辩驳了,仍保持自己的嘴硬:“我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失职行为。”
庭渊后退了两步打量他,“那你是因为什么没有告诉通判你的失职行为?”
曾矗:“因为……因为我担心这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这是非常低级的错误。”
“也就是说你因为担心这件事影响到你的前途,所以和通判隐瞒你的失职。”庭渊诚恳发问。
曾矗已经彻底失去了辩驳的能力,这盘棋走到这里,已经走死了。
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向通判隐瞒了自己的失职行为,都是存在主观意愿的隐瞒。
存在故意隐瞒,就已经证明这是渎职而非失职,失职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的纰漏,而他却是在知情的情况下选择了隐瞒。
曾矗转念又想到了闻人政,从他的身上找到突破口,“闻人政在总府的监牢里已经认罪,就意味着奸污是事实。”
那就回到了庭渊之前问的第三个问题,于是他又将问题复述了一遍,“一开始闻人政就认罪了吗?”
曾矗摇头,“没有。”
庭渊道:“既然他没有认罪,初步奸污难道不应该核查证据吗?你为什么没有核查证据?”
曾矗:“因为我要等通判过来一起核查。”
那便绕回了庭渊的第一个问题,“作为春熙城的一把手,经过你手上的案件想必不在少数,先前我问奸污案的立案标准你也能准确地回答上来,说明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案件的证据不足,但你还是选择将案件上报,而不是补足证据,闻人政既是官员又是百姓,在原则上你就犯了错误。”
“明知闻人政没有认罪还要上报,依照律法只有在证据充足是才可以上报,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案件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除非上层主动要这个案子的管辖权,你却将案件推给上层官员,又主观隐瞒了自己在这个案件里的失职行为,那么你告诉我这不是渎职是什么?”
曾矗:“……”
庭渊的逻辑链形成了完整的闭环,其中很多原本缺失的证据也通过两人的对话间被曾矗补充完整。
渎职是板上钉钉的行为。
庭渊看向伯景郁,“依照律法,渎职可以就地斩杀,我没说错吧。”
他之所以选择问伯景郁也是设计的,从伯景郁的口中得到准确的回答,就是在给曾矗下死亡通牒,增加他的心理压力。
伯景郁点头:“没错。”
作为钦差大臣,而今曾矗的犯罪事实清晰明了,也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行使自己钦差大臣的权利,将曾矗就地斩杀。
这对于曾矗来说,无异于刀架在了脖子上。
曾矗后退两步,险些没站稳。
庭渊并未忘记自己与他争辩是否是渎职行为的本意是想干什么,于是将话题扯回到闻人政案件本身,“我的手中有两份证词,直接指认你们与闻人政的死有关,诸位都是朝廷命官,想必也知道诬陷朝廷命官是砍头的大罪,诸位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曾矗道:“你说我们与闻人政的死有关,得拿出直接证据,我们为什么要害闻人政?”
身后一众官员也纷纷附和,“就是,你得拿出证据,不能空口白牙地就把这罪名安在我们的头上。”
“你这般巧舌如簧,死都能说成活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拿不出证据你这就是在诬陷我们!”
庭渊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一名官员质问。
庭渊:“笑你们大难临头,还不认错争取从宽处理,一个个非得上赶着送死,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伯景郁想到了庭渊之前给他讲的一个笑话。
哥舒见庭渊如此坚持,便也不强求,“那行,你怎么舒服怎么算。”
“这就对了。”庭渊问伯景郁:“王爷,你觉得呢?”
伯景郁本也觉得别扭,庭渊看着就比他小,让他喊叔父,是真的别扭,如今庭渊提出这样的解决办法,他欣然接受:“那我便如旁人一样,称你一声公子,公子说的是。”
“如此甚好。”庭渊也能接受。
这里的固有观念根深蒂固,他倒是希望别人能对他直呼其名,只是他们都很避讳,他与哥舒琎尧之间,哥舒也从不对他直呼其名,杏儿和平安也一样,都是规规矩矩地喊他公子。
庭渊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听别人对自己直呼其名了。
他是真怕这庭公子做久了,自己就做不回庭渊了。
哥舒琎尧为他二人沏茶。
伯景郁回到刚才的问题上,问道:“那公子的病,可曾找郎中看过?”
庭渊道:“多谢王爷关心,已有郎中看过。”
伯景郁:“郎中如何说?”
庭渊如实相告:“以药续命,苟延残喘,倒也还能活个十年八年。”
伯景郁有些震惊,他没想到庭渊的身体竟差到如此的地步,惋惜道:“公子还如此年轻。”若是只能再活个十年八年,岂不可惜。
庭渊笑了一下,他倒是看得蛮开的。
伯景郁招来自己的随从惊风,“去把随行的太医带过来,为公子瞧病。”
惊风:“我若走了,殿下你的安全怎么办?”
伯景郁:“有舅父在,谁能害我。”
哥舒琎尧一想觉得也是,这居安城再富,郎中再好,也比不过太医院的太医,他同庭渊说:“可以试一试,说不定太医能有办法。”
庭渊见哥舒如此说,便道:“那便有劳王爷了。”
伯景郁对惊风说:“你骑我的踏雪去追赶他们,应该能追上。”
惊风道:“是。”
随即惊风离开。
平安见伯景郁或许能有办法治好庭渊,放下帕子当即便给伯景郁跪下磕头,“多谢王爷救我家公子。”
伯景郁赶忙让他起来,“我也只是让太医来试一试,现在能不能救还说不准。”
他这话不仅是说给平安听,也是说给哥舒琎尧和庭渊的,太医未必真能有办法为庭渊续命。
庭渊道:“能多活就是我赚了。”
三人喝了几杯茶后,趁着孩子们中间休息,带着伯景郁在书院里面随便转转。
杏儿回休息室,看到庭渊来了,快步朝他们走过来,“公子,你今日怎么来了?身体都还没好。”
庭渊道:“问题不大,你莫要惊慌。”
伯景郁看到杏儿,有些惊讶。
出来休息的学生见到杏儿,纷纷问候,“周先生好。”
杏儿回以微笑。
先生在这个时代,是对授业恩师的专称,若是有一人学问出众,旁人与他请教问题,也可尊称对方为先生。
伯景郁更为惊讶,“这位姑娘在书院任教?”
哥舒琎尧道:“周姑娘是我们书院的启蒙先生。”
杏儿看向眼前的伯景郁,只觉得他气度不凡,来头应该不小,她朝伯景郁行了个礼。
或许是最近接触得很多,杏儿对赤风的信任度也很高。
以前他们处于对立面的时候,她觉得赤风这个人有些不正经,如今相处下来才发现,他只是看着不正经,人还是很不错的。
言行举止各方面从不轻浮,也很会尊重她。
和赤风在一起相处,杏儿觉得非常舒服,也没有什么需要自己顾虑的。
赤风武功高强,思维敏捷,各方面都很好。
或许是因为从小和伯景郁一起长大,他们身上都有一种世家子弟才有的气质。
杏儿会被赤风的种种所吸引,也知道赤风的心思,但她不敢确定这人能不能跟自己走一辈子。
人生漫长,他们之间还存在阶级。
杏儿不想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性,在她的心中另有一片天地。
她想做一个能够为女子申冤,能够庇佑女子的人,注定了她不会再将自己困在内宅里。
不想被婚姻束缚在一个狭小的院子里。
赤风跟在伯景郁身边,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身为王爷的侍卫,一切应当以王爷为重。
杏儿做不到以自己未来的丈夫为重,未来的丈夫也做不到以自己为重,两人如果没有一个折中的点,很难长久地走下去。
暂时她还没有考虑好,也不敢冒险。
马车内,平安和庭渊之间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沟通,他也在生气。
庭渊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平安依旧没有与他说话,只能让平安自己静一静。
回到客栈,没在一楼吃饭的地方看到杏儿。
赤风喂马回来。
庭渊问道:“杏儿去了哪里?”
赤风指了指楼上,“回来就上楼了,她还在生气,我已经尽力了,只能是你自己去哄。”
“多谢。”庭渊往楼上走去。
走了几步,到了楼梯边上,他回身到伯景郁的身边,牵起他的手说:“你与我上楼。”
“平安,你也上来。”
惊风微微用力将平安往前推了一步,“快去吧。”
等许院判从马车上下来,客栈内只有惊风和赤风。
许院判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递给惊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能折腾,不像我,一把年纪了,折腾不动了。”
惊风将药箱放到桌上,和赤风一左一右地给许院判捶着肩膀。
他们每日赶路少说几十里,马车颠簸,对于许院判来说,确实挺为难的。
他年纪不小了,等陪着伯景郁巡查完,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一路往里走,到了庄子最中心的院子,沿途都能看到被斩杀的尸体,鲜血沿着地面蔓延开,伯景郁踩着血前行,所到之处,都是血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