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童弯着腰,恭敬地向他解释:“今日赵郎君设下的是私宴,我们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庭渊这才真的有些恼了:“人都到门前了,岂有不让他进的道理?你等休要碍事,速速让开。”
门童一咬牙,没放下拦人的手:“庭男郎,请恕我们难能从命。”
伯景郁也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看他为自己说话的样子,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他眸光隐约,声如细蚊:“既是私宴,那我也不好不请自来,阿渊不必多费心了,你且进去吧。”
庭渊气极,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话里话外却还在为旁人着想。
他倒吸一口凉气,横眉一指门童:“好,你们若是一定要拦他,那我便也不去了。”
说罢,他轻轻拉了伯景郁的手腕一下,抬脚就要走。
门童面面相觑,自家主子和庭男郎交往之密切是他们有目共睹的,若是今天把他气走了,那不用多说,他们在赵府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庭男郎留步。”门童着急忙慌地又向伯景郁深深作了个揖:“这位郎君,刚才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吧。”
“这...”伯景郁面上不显,却还是有几分欢喜难能自抑地跑了出来:“多谢通融。”
这次的宴席设在赵府后廷,后廷中又分设着前后院,是标准的主院规格。
前院布置着名葩奇木、澄川翠干,光影在轩户之间会合,与风月最相宜,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后院装饰更多,处处假石,白梨粉桃、红黄山茶、精巧石桌一应不缺,还造有两层以阶梯相连的石台,顶层有一琴桌。
后廷中的布景都是在赵献长大后,顺着他的喜好重新布置的。
此时的赵献正在自己房中翘着腿,很不耐烦地看侍从在他眼前展示出一套又一套的衣服。
“这个太张扬了,不好。”“这身上次刚穿过,换。”
负责收拾衣服的侍从速度远没有负责展示衣服的侍从速度快,旁边早就摞起了数十件华贵的衣衫。
“就这身吧。”赵献的手终于指向了一件玉色的长袍。
这是披金坊的,他应该能认出来。
旁边的侍从如蒙大赦,又生怕他再改主意,赶忙就开始伺候他更衣。
话说昨天赵献闲来无事,上街闲逛,正巧碰上梁有仪,从他那听说了从伯景郁生辰时发生的事,又听说庭渊和他二人关系好像愈发亲近了。
梁有仪见他又气又急的,索性给他支了个招,说庭渊喜欢听李邀云弹琴,让他先请李邀云,再把庭渊也请过来,当面好好给人赔个不是。
他放低了姿态,又请了他喜欢的乐师,想来庭渊应该不会再因为先前闭门羹的事生气了。
赵献这样想着,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笑靥如花,换好了衣衫便又扬扬自得的去挑发冠。
就这么一来二去磨蹭了许久,宴席地点虽就在他家,他却到的比众人都还要晚。
赵献进院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庭渊,连同他旁边坐着的伯景郁。
他怒极反笑,自己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又是亲自去请李邀云,又是盯着人重新打扫园林,得到的结果却是那人跟个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跟着庭渊来了。
赵献站住脚步,他整理着丝毫没乱的袖角,向后吩咐道:“去把门童换了吧,这点活儿都干不好。”
跟在他身边伺候最久的侍从有些不忍,自认能在他面前说上两句话,便壮着胆子想劝一劝人:“郎君息怒,他们不懂规矩,我教训教训他们,再打发他们去做粗使活计就是了。”
赵献觎他一眼,声调平平:“若是你见不得我这么狠心,便跟着去下一家东家那再看顾他们吧。”
那侍从瞬间息了声,转头就去办了。
发完火,赵献心情还是没有好转,他深深地吐气呼气,直到略微安定下来,才走向宴席中的众人。
赵献以主人姿态和坐着的每一个人打了招呼,唯独把伯景郁剔了出来。
脑子机灵的已经看出赵献对伯景郁的态度了,只有庭渊面露不豫。
他没有挑事的意思,但还是用不由分说的语气叫了赵献:“赵五郎,你不认识伯九郎的话,让我为你介绍介绍。”
赵献懒散地坐在椅凳上,没说一句话,只用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盯住他。
“这位是伯郎君,行九,还有一年弱冠,父亲在朝中任职。”
赵献不想把自己放到与他对立的一面,他强忍着满腔的怒火,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句:“好啊。问伯郎君安。”
只是他连看都没看伯景郁,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庭渊。
庭渊与他对视,神情莫辨。
伯景郁视线低垂,不置一词,直到庭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他才温声回人问好:“赵郎君安。”
在座的人都是和赵献关系亲近的,并没有人想看事情闹大,眼见气氛逐渐剑拔弩张,纷纷出来打圆场。
“庭四娘,听说你喜欢听那个叫李邀云的弹琴,五郎今天可是特地为你把他请来了。”
“就是就是,五郎还让我专门把家中珍藏的琴也带过来了。”
这场宴会是梁有仪撺掇赵献摆的,他说话也不得不照顾赵献更多一些:“四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别使性子了。”
面对他们七嘴八舌的指责,庭渊只是自顾自地端着茶水,平静地吮了一口。
伯景郁这个人情绪不怎么外露,因此旁人很难分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呼延南音看他一脸认真,心里有些慌张:“哪有王爷你这样赏赐人的,当初她要嫁给我,也并非她喜欢我,她只是不想嫁给子缎英龙,其实换作他人,她或许也会嫁。”
伯景郁却不这么认为:“一定是看中了你才会想要嫁给你,不然大街上的男人多得是,她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而不选择别人。”
庭渊细想后有些认同伯景郁的观点:“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呼延南音:“大概是我长得好看,又有背景吧。安明城内其他人也不敢娶她呀。”
“横竖她是看上你了,那你不如就从了她。”
第262章 抵达安明
呼延南音是摸不准伯景郁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他道:“我确实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王爷你就莫要寻我开心。”
伯景郁与庭渊说:“你看看他,连个玩笑都开不了。”
庭渊看着伯景郁这张平日里非常严肃的脸,有些同情呼延南音,“你用最认真的脸说最冷的玩笑,这怎么能怪到他的头上。”
也就庭渊能够分得清伯景郁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毕竟是一个被窝里睡出来的,两人又天天腻在一起。
伯景郁:“罢——罢——罢——不与你开玩笑了。”
庭渊说:“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强扭的瓜不甜,倒不如顺其自然地发展。”
伯景郁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梁有仪,像是没想到连他也会这么说。
他想为庭渊说话,但也有些犹豫。毕竟在座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他怕自己开口反而更容易把庭渊拖进众矢之的。
少顷,他不再纠结,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到庭渊漫不经心地把矛头直指赵献:“赵郎君,你这几位至交对你倒是一片丹心啊。”
赵献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本来是想求和的,可不想把庭渊推得更远。
他沉着脸喝止了众人:“罢了,你们都消停些。”
旁人一看连他自己都不说什么了,便也乐得转移话题。
梁有仪看席间没外人,灵光一闪,指向了庭渊:“四娘,好久没有看你射覆了,不如我们以此取乐吧。”
庭渊没看他,语气也很轻慢:“没那个兴致。”
梁有仪讪讪地收回了手,托住自己的下巴。
伯景郁没听说过这是什么玩法,立马凑近了问人:“阿渊,这是什么游戏?”
庭渊简单和他解释了一番,伯景郁兴奋得不能自已:“隔空猜物,天下竟还有这样的本领?”
许是被他身上热烈的气氛感染,庭渊有些兜不住,他意气风发地笑了出来:“在下不才,十射九中。他日有机会,一定让你亲眼看看。”
伯景郁连他的客套都不愿放过,紧紧抓住一句话就要他承诺下来:“那阿渊可算是答应我了。”
见他二人聊得畅快,赵献心下更烦躁了,他挥挥手示意侍从上酒:“我新得了一种瑶池玉液,名字也好听,唤作‘天在水’,味道绝美,你们都尝尝。”
“醉后不知天在水。”有人顺着酒名便开始吟诗:“干喝酒也没意思,我们还是行酒令吧。”
众人都说好,赵献便让侍从去把家中备着的酒牌令拿来。
趁着这个准备的时间,庭渊看向伯景郁,有些担心地问道:“伯郎君,你不能饮酒的吧?”
伯景郁跃跃欲试地挥挥拳:“阿渊,我在家宴上见过阿兄玩酒令,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必定不会输的。”
看着他兴致高昂,庭渊便没阻拦他,只在心里默默的想酒牌令可不分输赢。
酒牌令取材自过往青史留名之人,席间有谁和牌面上的人物有相符的地方,就要饮酒。
例如牌面上写的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醉候刘伶,判词就会是幕天而席地,谁耐刘伶何,那酒令便是嗜酒者饮。
酒牌令规则直白蛮横,和书香世家里吟诗作对的雅令大不一样。
赵献作为东家,当仁不让地翻了今晚的第一张牌,等到看清是什么后,众人都捧腹大笑起来。
牌面上写着卫玠,判词是“卫玠琼瑶色,玄成鼎鼐姿”,酒令则是美如璞玉者饮。
伯景郁果然没玩过这种酒令,他一头雾水的看着每位郎君都心甘情愿地喝了一满杯。
“香,这酒味道极好。”
“这张酒令好,五郎这个开头彩更好。”
有人放下酒杯,指了指伯景郁面前的杯子:“伯郎君,你有天人之姿,更别说卫玠还是因为体弱被看杀的,你先前病着,和他相似的地方更多,怎么你反倒还不喝?莫不是要等着听一句夸?”
庭渊知道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罚他酒的机会,他默叹一声,抢先一步端起了伯景郁的酒杯,豪爽地说道:“诸位,这杯便由我代伯郎君喝了,你们继续。”
席间的气氛静默了片刻,伯景郁也愣了,不过庭渊没留给他们反驳的机会,便迅速将酒悉数饮尽。
梁有仪还是向着庭渊的,他用筷子敲敲酒杯,提高了声音道:“下一个轮到谁了,继续翻。”
赵献已经不想数自己今天被气到第几次了,他向几个好友递了个眼色,他倒是要看看庭渊要替他喝下多少酒。
他们在一块厮混久了,极有默契,一个眼神就达成了共识。
伯景郁不熟悉流程本就有些吃亏,偏偏酒牌令也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调,总能在他身上找出点沾边的东西。
伯景郁被几个人一唱一和的劝了数杯酒,还没轮过一圈,他是一次都没逃脱。
庭渊喝酒又喝得急,没一会他就有些发晕了,而伯景郁又输了一轮。
谢郎君直接把酒杯推到了庭渊面前:“庭四娘,你若是喝不下了,便让他自己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