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郎中却不觉得有什么:“左右是对症的,用了说不准能吊上几日命呢。”
“不过伤得这么重的人,我还是第一回见。”他不免觉得奇怪,“看那伤势,好像不是被什么猛兽所袭……”
吴杏林只道:“云起在山下捡回来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傅,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就这破地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麻烦。”吴郎中不以为意道。
杏花里安平多年,对于少君的出现,两人并未多想。
另一边,陈云起已经将昏迷的少君放在自己弟弟从前所住的床榻上。
等他咽气,找个合适的地方将人埋了,也算有始有终。
陈云起走到院中,摸出把半旧的砍柴刀,将砍来的木柴进一步劈成合适大小。劈柴声响起,少年神情木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动作,经年累月之下,他虎口上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茧。
若是有人在此,大约能看出,他砍柴用的,是一门武道功法。
这是陈云起父亲教他的,可惜还没等完全教会陈云起,他和妻子便先后病亡。
杏花里中极少有人知道,陈云起父母其实并非因病过世,他们在带着一双儿君来杏花里时,便已身受重伤,能支撑几年已是不易。
不过此中乡民也能看出,陈家父母与他们并不相同,不仅识文断字,举手投足也不像在地里刨食的农人,说不定是什么大族子弟。
村里最有见识的里正却说不是,这夫妻二人哪里是什么大族出身,像大族子弟身边的护卫仆婢还差不多。
但不管是何身份,终究与他们这些乡野小民不同,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陈家始终不能融入杏花里的原因。
等陈云起停下动作时,小院中陡然安静下来,暮色中只听得几声虫鸣。少年孤身站在院中,身形显出几分寥落意味。
陈家也不是一直这样冷清。
即便是陈父陈母意外亡故后,也还有弟弟陈稚陪着陈云起。那时的日子并不算好过,为了替生来病弱的幼弟抓药,彼时也不过十岁出头的陈云起便要入山砍柴采药,艰难地支撑起这个家。
陈云起不觉得那时有多苦,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终究还是改变不了陈稚病逝的命运。
两年前的那个冬日,陈云起失去了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从此以后,他便真真正正地成了孤身一人,性情也越发寡言,也只有和吴杏林还会多说上两句话。
“喂!”院中沉寂被一声呼喊打破,墙头上,长相甜美的圆脸少君探出头,笑看着陈云起,嘴边现出一个小小梨涡,“陈云起,你今日是不是救了个人回来?”
陈云起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闷闷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他都要死了,你带回来干什么?”少君知道,他救的正是河边出现的少君。
“还没死。”对他这番话,陈云起只回了三个字,说话时,他手上也未停,将地上散落的柴火堆起来。
明明自己都活得不怎么样,还喜欢多管闲事。蝉衣在墙头叹了声:“我可是看在吱吱的面子上才提醒你,小心惹祸上身。”
陈稚的乳名,正是吱吱。
陈云起没说话,救都救了,他总不能现在将人扔出去。
蝉衣拿他没办法,只好道:“兄长说了,要两捆柴,你等会儿送过来。”
陈云起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陈家的邻居,除了吴杏林,就是景弈和蝉衣这对兄弟。
陈家旁边的青瓦房无主多年,据说主人早已搬进郡中,不过未曾将这处祖宅卖了。这几间青瓦房可值不少缗钱,杏花里不少人都打着将其强占的主意,谁知七年前,景弈拿着地契来了杏花里,叫他们的盘算都落了空。
景弈的户籍挂在这祖宅中,杏花里传言,他其实是不为主母所容的庶子,这才被赶回了穷乡僻壤的祖宅。
话虽这样说,他从其父那里继承来的身家胜过了杏花里许多人家,无须劳作也过得很是滋润。
杏花里许多人看得眼热,想着既然同姓,他帮扶一二远亲也是应当,在景弈刚搬来不久便纷纷上门打秋风。
不过景弈不仅未曾理会他们,见有人纠缠,直接唤仆从将人扔了出去。
杏花里乡民这才知道,他不是他们可欺的人物。
而唯一被景弈认下做弟弟的,就是这叫蝉衣的小姑娘,听说他与景弈的关系已经很远,但因亲长都不在了,只能前来投奔这个远房兄长。
三年前,他饿晕在杏花里外,若非陈云起的弟弟陈稚恰好遇上,说不准就要做了野兽的口粮,因这个缘故,加之又年纪相仿,蝉衣和陈稚成了最好的朋友。
也是因为如此,借着陈稚的光,蝉衣一直都找陈云起买柴火。后来陈稚病逝,陈云起性情木讷寡言,蝉衣与他说不上话,二者也就没有更深的交情。
这边,得了蝉衣的话,陈云起背着两捆柴火出门,不多时便回转来。
仔细地数过掌心握着的几枚钱币后,他才将其放进桌上扑满中。钱币相撞之声响起,陈云起面上露出一点微弱的满足神色。
随着最后一缕日光没入地平线,夜色笼罩了这个杏花里。
陈云起咽下最后一口没什么味道的麦饭,收起碗筷,终于想起去看看自己带回来的人。
少君的呼吸虽然仍旧微弱,却并未彻底断绝。
陈云起有些意外,借着手中烛火昏暗的光线,他发现少君身上伤口似乎已经止住了血。
难道他真能靠自己捡回一条命来?
陈云起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拿了床干净的被褥给少君盖上。
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回到屋中,陈云起躺上床榻,将烛火灭去,很快便沉入睡梦之中。
月光澄明如水,从木窗漏入,就在一墙之隔外,天地灵气徐徐涌入,在无声无息中融入少君身躯,狰狞伤口得以逐渐弥合。
也就是在这一刻,远处深山之中,被重重禁锢的兵刃发出一声嗡鸣,周遭浓郁灵气随之流动,搅乱缥缈云雾。
坐镇于此的青年猛地睁开双眼,神光锐利如刀锋。
丝丝缕缕的先天道韵循着风的方向远去,脱离山林,散向不可知的远方。
怎么会这样?青年看着这一幕,不由紧皱起眉。
他站起身,掌心灵力流转,却未能卜算出任何有用的讯息。
兵刃嗡鸣之声再度响起,一股狂暴而躁动的气息自山中弥散,令人望而生畏。
青年神色凛然,无暇再追寻先天道韵的溢散,手中掐诀,脚下无数繁复阵纹亮起,终于强行将蠢蠢欲动的兵刃暂时镇压。
但他脸色却不见多少放松。
青年心中清楚,他所看守的这把凶刀,终究还是到了要现世的时候。
昔年魔族遗留下的凶刃,几有屠神戮仙之力,不知会引来多少势力争夺,为此又要生出多少杀戮与争端来。
山崖上,他轻叹一声,负手而立,衣袂翻卷,如松如竹。
李家众人纷纷愣住。
“大伯,这可怎么办?”
“是啊大哥,这下怎么办?”
他们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反告。
伯景郁先前也把律法说得很清楚了,诬蔑他人,折辱人格,按律杖三十。
衙门的三十杖打完,不死也要扒掉一层皮。
年轻的这些还能受得住,老的这些怕是九死一生。
第226章 计谋深算
李家的人现在是双倍地慌乱。
一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得罪了伯景郁,二是他们得罪了云景笙和洛玖彰。
云景笙和伯景郁联手,今日/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制裁。
不能动用私刑,所以即便是知道处罚结果,也得按照正常的流程走过场。
熟悉的大堂内,云景笙作为诉方,李家一众人是被诉方。
夜色之中,先天道韵的溢散引起了不止一人的注意。
从不同方向行来的修士俱都在这一刻抬起头,洞天秘境中存留的先天道韵,为何会突然自秘境泄落?
难道……
数百里外,少君骑着一头毛驴,感受到风中灵气的流向,清秀面容上现出一点意外之色。
他随即从袖中摸出一块龟甲,神神叨叨地念了几句咒言,向空中抛去。
龟甲落在他手中,其上隐隐现出几道灵光,少君摸了摸下巴,竟然算不出来?
那他是按原来的方向走,还是去碰碰运气?
少君望向杏花里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去这里会更有意思点儿。
他向来不是踌躇不决的性情,不过片刻便做出了决断,抬手拍了拍毛驴,在前方岔路上换了方向。
同少君一样注意到灵气流向的人不在少数,有的并未在意,仍旧向自己原定的方向前行,而还有些人选择了和他相同的方向。
天边露出熹微晨光的时候,陈云起已经醒了。
他沉默地打水洗脸,为自己煮好一碗没什么滋味儿的麦饭,少年有些黧黑的脸看起来像是一块无甚光彩的顽石。
用过朝食,陈云起似乎终于想起侧卧中还躺着一个人,他推门走入,想看看昨日带回的少君是不是已经咽了气。
他的神色很平静,毕竟,一个陌生少君的生死与他实在没有太大干系,没道理要做出什么伤心表情。
停在床榻边,借着门外投进的天光,陈云起发现少君一身伤口已然尽数消弭,连昨日干涸的血迹都消散无踪。
他迟疑片刻,终于抬起手将被褥掀开一角,只见少君原本被血染红的素衣也焕然一新,像是从未受过伤一般。
陈云起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心中惊骇莫名,但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木讷神情。
他昨日带回的少君,是神仙,还是鬼怪?
怎么想,都是后者更有可能。
理智告诉他,若不想招惹麻烦上身,最好将这少君扔得越远越好,但陈云起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为少君拉上了被角。
至少现在,他做不出将人丢出去的举动。
无论他是什么,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君。
若是吱吱还活着……
陈云起低头看着地面,有些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