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祖辈是做大官的,轻尧这孩子又聪明,以后定然也是要当官的,按理说他该娶个大户人家的嫡小姐才算是门当户对,可他看上了阿渊,我和他爹也拗不过他。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江家的儿夫郎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卢彩梅听到这里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明明这门婚事是江轻尧一力求来的,为何在林氏口中,倒成了他们庭家攀高枝一样?
她正要出口反驳,刚开了个口,就被庭德贤止住了。
庭德贤握着椅子的手用力得青筋毕露,他气极反笑:“林夫人你继续说。”
林氏面上有些得意,似乎知道他们不敢有意见。
“轻尧现在还小,考取功名才是正事儿,要我说啊,他和阿渊晚一些成亲也不打紧,等轻尧考上举人再成亲是最好了,在这之前,阿渊还是得多体谅轻尧,不要老是让他往这儿跑,这也不合规矩。”
“哥儿不好生育,我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若是阿渊嫁过来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阿渊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来,要有容人之量,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轻飘飘地下了定论。
“若是我方才说的,你们家都能接受,那咱们就将婚期定下来,若是不行,那我们江家可就得再考虑考虑了。”
她洋洋得意地看着庭家夫妻二人,眼里的不屑溢于言表。
一个农家哥儿能嫁给她们家轻尧,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林氏心里笃定,即便再不乐意,江家也会应下这些条件。
这江家十分穷酸,他们家的一个病秧子哥儿,便是嫁给她儿子做妾,也算是抬举他们了,何况是正夫?
林氏一番话说完,堂屋里的气氛便僵滞了下来。
那媒婆保媒拉纤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婆母,第一次见面就说要纳妾的,这明显是对未来的儿夫郎不满意呀!
不过这两家家世门第确实差得远了些,村里人穷苦,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家的哥儿、女郎嫁给人家当妾的也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这庭家爹娘会如何决断了。
夜阑人静,星月高悬,漫山遍野一片静谧,庭渊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刚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现在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依旧心慌得厉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家明日要过来商议婚期,他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晚上便梦到了这事儿。
这是一场噩梦。
梦里他的“江大哥”明日未曾过来,来的是他娘林氏。
江家对这场婚事十分不满,林氏虽是过来提亲的,却没有好脸色给庭家人看,她态度极为傲慢,不仅三番四次出言讽刺庭渊和庭家人“攀高枝”,更是趾高气昂地表示,以后要给江轻尧纳妾!
“哥儿不好生育,我们江家又只有轻尧这一个孩子,可不能断了香火啊!若是阿渊嫁过来两年内未有所出,那江家可就得给轻尧纳妾了,轻尧现在已经是秀才公了,以后定然会更有出息,做他的夫郎,阿渊可得拿出秀才夫郎的气度,别叫人看咱们江家的笑话……”
林氏说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她昂着头,斜睨着庭渊,面上的不屑十分明显,似乎懒得费心掩饰,也不在意庭家人的想法。
庭渊从小体弱多病,被父母兄长看得紧,他长到十六岁连村子都没出过几回,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即便没有经验,庭渊也知道提亲不该是这个态度,也不该说这种话。他当时心里既生气又委屈,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无措地愣在那里。
这次的会面,自然是不欢而散。
庭家虽然穷苦,但庭渊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他身子弱,父母兄长都宠着他,不仅不让他干活,连句重话都未曾对他说过,哪里舍得让他去江家受委屈?
庭渊性子软,可他父母兄长都是有主意的,林氏被赶了出去,江家前头送过来的聘礼也被庭家人退了回去。
然而,这门亲事没有就此作罢。
第二日江轻尧便亲自来了庭家,他不仅情真意切地同庭家人道了歉,又说了许多软话哄庭渊,最后更是当着大家的面赌咒发誓,无论庭渊将来能否生育,他这辈子都只会有庭渊一人。
江轻尧生得俊美,庭渊自小在村里长大,见惯了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庄稼汉子,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翩翩公子。他对江轻尧很有些好感,后来江轻尧同他示好,又托了媒人来庭家求亲,他便点了头。
江轻尧一向端方自持,从未说过那样露骨的情话,这次为了哄庭渊回心转意,难得放下了身架,庭渊看着心上人伏小做低,目露恳求,哪里还狠得下心?
不仅是他,他爹娘兄长,最后都退了一步,只让林氏过来赔礼道歉后,便应下了亲事。
庭渊后来才知道,他爹娘和兄长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最主要还是为了给他治病。
许是镇上的大夫医术不精,庭渊这些年药没少喝,身子却始终不见大好,这一直是他爹娘的一块心病。
江轻尧许诺,庭渊嫁过去之后,他定会好好待他,江家会请县城最好的大夫给庭渊看病,若是县城的大夫也医不好他,他就带着庭渊去府城求医。
江家从前是府城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条件不是庭家可以比的,江轻尧的诺言让庭德贤和卢彩梅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期冀,他们太希望小儿子能摆脱疾病的困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只要庭渊能好,卢氏之前的羞辱他们都可以不计较。
可庭渊嫁给江轻尧之后,江家却食言了。
前头一年江轻尧确实待庭渊很好,也请了县城大医馆的大夫来给庭渊调理身子,可庭渊的病刚有了些起色,江轻尧便离家去府城备考了,他一走他爹娘就变了副面孔。
原先这两人虽然对庭渊不热络,倒也没为难他,但江轻尧走后不到一个月,林氏便在丈夫江广乾的授意下,停了庭渊的药。
后来庭渊不慎感染了风寒,这对夫妻不仅不为他请大夫,还在数九寒冬指使下人押着他去柴房里罚跪。
庭渊死在了江家的柴房里。
他娘骤然得知他的死讯,一口气没喘过来,当即便病倒了,他爹为了照顾他娘,受了风,后头也是一病不起,他哥哥乡试回来后,惊闻噩耗,赶到江家讨说法,被江广乾指使着下人打断了腿……
他哥哥乡试中了举,但因为瘸了腿,失去了会试的资格。
后头几年他爹娘相继去世,他哥哥查清了他的死因,却没法儿给他报仇。
他哥哥本就要强,被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便有些心灰意冷了,后头再也没能振作起来……
这梦境实在逼真,逼真得教他害怕,庭渊似乎在梦里过完了一生,梦里的悔恨、不甘、愤怒在他心间拉扯肆虐,他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饮下,情绪依然没能恢复平静。
庭渊是个软性子,前头十七年都被家人保护的不谙世事,可因为这场梦,他的心境一夜之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日便能验证他这梦境是真是假了,庭渊攥紧了手里的被角,心里暗暗发誓,他再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自己和家人了。
庭渊对他的演技给予肯定,确实差点就骗过他了。
“你知道你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周晓鸥一脸无语的表情,“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不能因为你官大,就随便编故事诬陷我吧。”
面对周晓鸥的怒火,庭渊底气十足,“你是最早发现周少衍死亡的人。”
“是,的确是如此,我也说了,少东家回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我便回去找他,免得耽误吉时,这有什么问题?”
“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周晓鸥气愤不已,迫切地需要庭渊给他一个说法,“那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与公子的死有关?”
第174章 远走高飞
“你与周少衍自幼一起长大,想必感情十分深厚吧。”庭渊问他。
周晓鸥道:“那是自然,我们亲如兄弟。”
庭渊点了点头,“试问一句,你兄弟死了,你会毫不伤心难过?”
周晓鸥:“伤心难过一定要表现在脸上吗?非得大哭大闹悲痛欲绝才算伤心?”
卢彩梅听完林氏的话,气得直喘气。
林氏这副作态,渊哥儿嫁过去日子怕是不好过,但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渊哥儿身子又不好,庭德贤只愿他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君,错过了江轻尧,渊哥儿怕是再难遇到心仪的人了。
庭德贤有些作难,但不管怎么说,江轻尧若要娶妾,那这门亲事便不能答应。
庭德贤闭了闭眼,心里有了决断,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庭意文带着他弟弟进来了。
庭意文的那番话,让他弟弟大受触动,没忍住哭了一会儿,庭意文哄好弟弟,又带着他擦了脸,才过来堂屋这里。
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林氏的话,他们在屋外也听到了。
庭渊上辈子有些怕林氏,每次被她讥讽都不知如何反驳,平日里甚至不敢同她对视,这次再见面,心头的怒火和恨意,却战胜了自己的胆怯。
他定定地望着林氏:“不用考虑了,我……”
“答应了是吧?那你可得记清楚喽,这都是你自己选的,别到时候生不出儿子,我给轻尧纳妾你再使小性儿,搅得家宅不宁。”
听到庭渊说“不用考虑了”,林氏理所当然的以为他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他们刚进来林氏便看了过来,她对着庭渊上下打量了几眼。
面前这小哥儿一脸稚嫩,一看就是个好拿捏的,生得倒是漂亮,但身子太过单薄了,一阵风就能吹跑了,想必他就是庭渊了。
这庭渊身上的衣裳鞋子,样样都透露着穷酸,眼睛还有些红肿,八成是听到了她的话刚哭过,这种窝囊性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她家轻尧死活要将人娶进门。
农家哥儿果然没什么骨气,未等庭渊说完,林氏便似笑非笑地开口了,没想到庭渊马上就把她的话给堵了回来。
“不用考虑了,我不嫁了,你们爱娶几个娶几个。”
他声音不大,但这话一出口,便惊得众人都看了过来。不仅是林氏,就连他爹娘哥哥这会儿都惊讶极了。
庭渊长到十七岁这还是第一次同人“吵架”!
林氏真没想到,庭家夫妻两个都没敢出言置喙,竟然是庭渊让她碰了个钉子。无论是她儿子口中的“渊哥儿”,还是她自己见到的庭渊,都不像个敢回嘴的人啊!
她略想了想,又明白过来了,这是在跟她拿乔呢!
林氏心里鄙夷这种小家气的作派,面上也没怎么掩饰,她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你可想清楚了?在我这儿拿乔、使性子可没用,你今日说了不嫁,后头跪下来求我都没用了!”
庭渊看到她这副阴阳怪气的神态,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儿,上辈子她逼自己进柴房罚跪时,也是这样说的。
就是她害得自己丢了性命,就是她害得自己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她害得哥哥误了功名,潦倒一生!
虽然都是江广乾指使的,但林氏这个帮凶一点儿也不无辜!
庭渊身子微微颤抖,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今日说了不嫁,后头你和江轻尧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踏进江家半步!”
他话音刚落,林氏就变了脸色。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庭渊厉声道:“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跟长辈说话的?轻尧对你一片痴心,不计较你出身低微,求我按三书六礼的规矩来提亲,你却不识抬举,还敢侮辱我们母子二人,你不会以为我们家轻尧真的非你不可了吧?!”
这会儿堂屋里的几个人都坐不住了,卢彩梅疾步上前将庭渊护到了身后,外头候着的林家小厮和车夫听到动静也过来了,庭德贤和庭意文起身上前,防备地盯着林氏的人。
明明是来商议婚期的,这会儿却剑拔弩张地对峙了起来,那个小丫鬟和媒婆都吓得缩成了一团,不敢说话了。
“林伯母好大的威风,看您这架势,不知道还以为是我弟弟上赶着要嫁给您儿子呢!”
庭意文冷着脸,恨声道:“江轻尧当初求娶我弟弟,我爹娘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不敢应承下来,是他当着我爹娘的面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绝不负我弟弟!”
“我爹娘还是不放心,是他隔三差五地过来献殷勤,让我爹娘放下成见!”
“过来求娶的是他,背信弃义的也是他!‘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我看你们江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啊!”庭意文忍了许久了,这会儿是实在忍不住了。
林氏气得咬牙切齿,这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果然上不得台面,一点儿教养都没有,竟敢这样跟她说话。
林氏怒目圆睁:“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我们轻尧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就稀罕你们家这个病秧子了?定然是庭渊不要脸,使了肮脏手段勾引他!你们还好意思说轻尧背信弃义,我看是你们家见钱眼开,卖子求荣!你们不同意让轻尧娶妾,不就是想让庭渊霸着我们江家的财富和轻尧的宠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