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煜沉默地忖度着,手掌小心地抚过她的小腹,又道:“可怀胎之事,随着月份渐大总是瞒不住的。”
卫湘颔首,又轻喟一声:“这话不假,但臣妾想,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总归先瞒过五个月再说。虽然皇后与敏贵妃都是在即将生产的月份出的事……但瞒过五个月总归还是更稳妥些,不像三四个月时那么容易让歹人得手。”
她这样一番话说下来,显是深思熟虑过各样利弊了,楚元煜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甘,又因不甘生出怜爱:“你说得都对,但按宫规,嫔妃有孕不仅可以晋位,吃穿用度也都该更讲究些,朕和皇后、谆太妃更该另有赏赐。你要这样瞒着,这些就都办不得了。”说罢他顿了顿,右手执起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用一种打商量般的口吻柔情无限地跟她说,“这样吧,待你平安生下孩子,朕封你做从一品的三夫人。”
那便是敏贵妃晋封贵妃之前的位份了。敏贵妃是东宫旧人,又曾长宠,家中还于社稷有功才得以坐到那样的位子上,清妃与他的青梅竹马之谊都不足以让他赐予这样的位份。
……卫湘不由再度暗叹,她当真是低估了他对她的心思。
他现在这样,大有种“都不知该如何对她好了”的味道。
她哑然失笑:“陛下心疼臣妾,可臣妾实在不敢越过清妃与恭妃去……更何况还有文昭仪与凝贵姬也是素日都与臣妾交好的,臣妾资历尚浅,本不配与她们比肩,若凭借皇子公主稍多三分底气倒也说得过去,却实在不敢受她们的礼!”
她这般说着,心下不无戏谑地想:这孩子注定是不会降生的,若一切遂她心愿,恭妃的位子也将腾出来。不过她当然愿意晋个位份,那么有好处姐妹们同享,文昭仪和凝贵姬都可以晋一晋。
相熟的姐妹们手里多些权势总是好的,更何况来年还有大选,新宫嫔进宫总要有些风波,官大一阶压死人这话还是得信。
楚元煜顺着她的话思索道:“来年便是大选,大选前宫中旧人晋封也算惯例。朕可以封文昭仪为文妃;凝贵姬素日打理宫务很是尽心,借谆太妃的旨意提拔至九嫔也说得过去。这样你若实在不肯到三夫人的位份上,正二品四妃在清妃、恭妃、文妃之余也还有个空缺,正可留给你。”
卫湘低了低眼:“臣妾觉得九嫔的位份也很……”
她想说九嫔的位份也很好听,但他竖指按住了她的嘴:“你讲价也要有个限度,最低就是妃位。你再往下压,那就只能现下便封九嫔,等孩子降生再封妃。”
“……”卫湘任由他按着她的嘴,说出的话含混不清,“陛下不讲道理。”
说完这句她嗤笑着避开他的手,偏过头去掩唇又笑两声,抱住他的胳膊:“臣妾还要给陛下添个麻烦,陛下允了,臣妾就不‘讲价’了。”
楚元煜看着她这副撒娇的模样,忍俊不禁:“什么麻烦?”说着因她方才的安排想到些什么,就皱了眉,“什么都行,但不许说为了保护这胎要朕做戏冷落你。朕知道文人们写话本子爱这样编故事,宫里也不乏有嫔妃偏信这种歪理,事情却从来不是这样。”
“陛下乱想什么!”卫湘被逗得笑得直不起腰,伏在他肩头打颤。
楚元煜任由她笑,想着一些旧事,心里只余叹息。
卫湘笑够便正了色,犹自歪在他肩头,望着他道:“臣妾想求陛下将这喜讯告知谆太妃。皇后与敏贵妃接连失子,谆太妃心痛不已,臣妾前几日去向她问安,眼见着谆太妃整个人瘦了一圈,问了身边的宫人,都说她最近吃不香也睡不好。谆太妃到底年纪大了,这样下去恐要生病,臣妾想让她高兴些。”
楚元煜听得一哂:“这是应该的,算什么麻烦?”
“陛下别急,臣妾没说完呢!”卫湘顿了顿声,最后的笑意也敛去了,“麻烦之处在于……还请陛下务必劝住谆太妃,请她也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谆太妃是长辈,对孩子隔代亲,只怕更不肯在此事上委屈臣妾与孩子。陛下务必要劝住她才好,这是为了孩子安稳,若谆太妃心里实在不痛快……”
她离开他的肩头,坐正了身子,一手扶着小腹,美眸傲然,语气也骄横起来:“反正臣妾有孕在身,是承不了这火气的,唯有陛下替臣妾挨太妃的责备,辛苦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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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楚元煜:小湘可爱死啦!!!
卫湘:……你别太爱了。
第108章 谣传 “陛下……求陛下保护这孩子。若……
她这副的模样大有些“恃孕而骄”的意思, 可说出的话明明是在为谆太妃操心。
楚元煜忍俊不禁:“小湘一腔好意,谆太妃哪舍得责备?便是太妃当真不快……别说出言责骂了,就是动手打人, 朕也乐意替你受着。”
卫湘抿唇衔笑:“臣妾多谢陛下!”
楚元煜想了想, 也知谆太妃近来着实情形不好, 索性道:“那朕这就去和谆太妃报喜, 顺便叮嘱方云青。”
卫湘闻言知他要走, 便要起身恭送。他自顾起了身,但强硬地按住了她:“你歇着, 朕办妥这些就回来。”语毕又吩咐容承渊,“你在这里候着。”
“好。”卫湘和顺地垂眸, 他即刻去了。
她在他出门后回过头,很快便见他去了方云青所在的厢房, 不过多时便又出来, 而后出了清秋阁的院门。
方云青是随他一并出来的,施礼恭送后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多言, 没有钻牛角尖地硬要守什么“宫规”,大张旗鼓地去清凉殿回话。
容承渊在这其间仍旧侍立在几步外,直至圣驾出了院门, 他才上前几步,立在茶榻旁,与卫湘一同看着窗外,眯着眼睛道:“何苦多此一举,告诉谆太妃?”
卫湘闻声转回头来:“谆太妃不打紧,关窍尽在掌印。”
容承渊压低视线,睇着她道:“哦?要干什么?”
卫湘瞧了眼榻桌另一侧, 示意他落座,待他坐定,她慢条斯理地笑道:“我虽央陛下不要宣扬此事,但若想让宫里飘起些抓不着由头的议论,掌印想必是能做到的吧?”
容承渊一听便笑道:“这再简单不过。”
卫湘点点头:“不必太急,咱们等到……哦,等到中秋那会儿好了。赶在团圆佳节前让宫里议论起我有孕的事,说得越真越好。”
容承渊心领神会,笑看着她:“最好还要言之凿凿地说是男胎,陛下心中大悦,已决意封你为从一品三夫人?”
卫湘眨了下眼:“正一品贵妃依祖制可有两人,现在尚有空缺,谣传成贵妃也无不可。”
“哈哈!”容承渊大笑出声,“火上浇油的路数算是让你玩透了。”
“这话足以让我引火烧身。”卫湘唇角勾了一下,一缕玩味转瞬即逝。
……这样引火烧身的话,当然不会是她自己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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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谋划得如此细致,容承渊自然将步调拿捏得极好。
赶在中秋的前几日,阖宫都为次日的中秋家宴忙碌着,卫湘因为宫中四起的流言哭得筋疲力竭,姜寒朔在临近晌午时悄悄去清凉殿禀了话,说卫湘动了胎气,皇帝当即便将手头事务皆尽放下了,连还有朝臣在殿外候见也顾不得,风风火火地往清秋阁赶。
卫湘痛哭的缘故自也不必她费力解释,在他去往清秋阁的路上,御前宫人自会“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
因而在圣驾赶到她面前时,她只管娇弱无力地从床上撑起身,他才坐到床边,她就又气力不支地栽倒下去,正栽进他的怀中。
“小湘……”事出突然,楚元煜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心中慌乱,不知该如何哄她,只得沉声道,“朕会给你一个交待。”
说着他看向容承渊,眼底闪过一抹凛色,卫湘几乎从中品出了杀意。
她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有依靠的,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惶恐:“臣妾、臣妾想不通……臣妾身边就这么几个人,先前因为在汤泉宫遇险,已由容掌印尽数查过一遍。陛下身边的御前宫人更是规矩严明,不会乱嚼舌根;谆太妃……谆太妃……”她抽噎着,又垂下泪来,“谆太妃更没道理加害臣妾……究竟何处来的这些传言!”
她仿佛受惊的小鹿,惊惧得让人心疼,无助的哭诉压制了他的一重怀疑,却又燃起了另一重。
……她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他最先怀疑的必是她身边人,所以她才扯出汤泉宫的事打消他的疑虑。
这重疑虑打消,事情便一下子清晰了许多——她有孕一事,唯独他和谆太妃,外加她自己和方御医知道。
这其中,方御医看似最是“外人”,实则最不可能散播流言,因为天子亲自耳提面命,稍有差池便可能关乎三族安危,能做到御医位子上的人不会如此糊涂。
那除方御医之外,她身边的人又是可靠的,御前的人更是规矩严。
这就只剩了谆太妃。
可就像她说的,谆太妃又没道理算计她的孩子,那唯一的可能便是谆太妃身边被人安了眼线了。
既是眼线,为身后的主子办事,当然不会顾忌谆太妃的想法。
如此一来,她笃定他会震怒。
……她已知晓她在他心里的分量远比她以为的更重了,且他刚连失了两个孩子,本也会更加珍视她这一胎。
现下再掺进谆太妃身边的人,这本就关乎她与腹中胎儿安康的大事里便又因孝道更添了一笔。
本朝以孝治天下,嫔妃往太妃身边安插眼线本就是“不孝”,而他由谆太妃悉心抚养长大,对此若不为所动,便也是他不孝。
所以他必然大怒、必须大怒,也必须为此疑神疑鬼。
卫湘泣不成声:“陛下……臣妾害怕,臣妾怕保不住这孩子,臣妾怕像皇后和敏贵妃一样……”
言及此处,她哭得说不下去了。他手忙脚乱地拥住她、哄她,她脱力地被他拥在怀里,眼中的泪不住地淌下来,一点点浸湿他的衣料,让他在让人不适的潮湿中对她的惶恐不安感同身受。
他听到她气若游丝地道:“陛下……求陛下保护这孩子。若这孩子能平安降生,臣妾愿以命……”
“小湘!”楚元煜将她厉声喝止。
卫湘本也不想把这种赌咒说出来,当即刹住了声,一味地抽泣着,泪珠在眼眶里转。
他长叹一声,扶住她的双肩,令她从他怀中离开,双目沉沉与她对视,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怒火,语重心长地向她承诺:“不许胡说,也不必害怕。你只管好好安胎,朕会护好你,会护好咱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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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今天除夕忙得很,明天估计是要请假一天了,我们后天见
大家新年快乐!!!
第109章 请旨 “好,那我听你的,不说。”……
皇帝盛怒之下, 命容承渊去查流言的源头,但流言既是容承渊放出去的,又从一开始就有意做得难以查证, 自然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又过几日, 天气在一阵秋雨过后变得愈发凉爽, 皇帝却仍不下旨回宫, 就让卫湘有孕的传言显得更真了。
不必容承渊再有意散布什么, 宫人们便已私下议论说:“到底是陛下心疼睿姬娘子,这会儿山里都这么冷了, 想必是为着娘子有孕受不得车马颠簸才迟迟没回宫去。”
流言如沸之下,卫湘一心静等恭妃的反应, 私心里正打算若恭妃迟迟不动,她就只好再扯出福公主说事, 不料皇后倒先有了动静。
自从失子以来, 皇后便始终郁郁寡欢。后又经倾颜殿的一番波折,皇后更是索性称病不出,亦不再理会宫中事务, 将宫中诸事都全权交由文昭仪与凝贵姬料理。
此番听闻这些流言,也不知她怎的忽然有了气力,不仅撑着病体与宫人细问了此事, 更亲自翻阅了太医院中的档,继而传了那日为卫湘诊过脉的方云青前去回话。
方云青自是不敢欺瞒国母,但先前又有圣旨命他不得外泄此事,他一时便难免左右为难。自知如何回话都不对,就只得跪伏在地,沉默以对。
……这倒不失为一个聪明的做法,因为皇后见他如此沉默, 心中就有了答案,但于皇帝而言,方云青又并未抗旨不遵。
皇后自己猜到了端倪,总没道理怪到御医身上。
是以方云青从椒风殿告退半个时辰后,便有圣旨传到清秋阁,以有孕为由晋卫湘为从四品贵嫔,迁居临照宫仪华殿,为临照宫主位。
这道旨意和先前晋封旨意一样由容承渊这掌印亲自颁到清秋阁,卫湘也如往常般率领一众宫人跪接圣旨,但眼里泛着前所未有的困惑。
待得旨意在手中接稳,容承渊刚说出那句客套的“恭喜睿贵嫔娘娘”,卫湘已迫不及待地屏退了左右,又在刚听到房门的关阖声时就想开口追问。
但容承渊还是抢先了一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说着叹息摇头,自顾坐到了茶榻一侧,拎起放在案头的茶壶来斟了茶,饮了一口润嗓。
卫湘见状也坐过去,他便为她也斟了一杯,继而说起片刻前的经过,最后道:“皇后娘娘本就执掌六宫,又不惜为这事拖着病体求到清凉殿去,陛下自然不能驳她的面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陛下说,让娘娘只管安心养胎。”说着又饮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笑道,“他已打算命六宫都先行回宫去,唯他与娘子仍留在行宫。”
“既是如此,我们须得再推一推恭妃了。”卫湘先与他说了一句打算,接着就又问道,“但皇后何以为我的事这样大动干戈……只因我与敏贵妃相熟么?”
“这你倒不必多想。”容承渊缓缓摇头,“依我看,皇后此举只不过是急了。她失子以来,陛下头几日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后来虽不再这样守着,但每日也总要去看看,有时是一同用一顿膳、有时是说几句话。直至倾颜殿的风波……唉。”他慨然一叹,“皇后实在失了分寸,引得后宫议论不断,陛下也生气,便未再踏足过椒风殿。”
卫湘哑然:“所以,皇后担心自己地位动摇了?”
“是。”容承渊颔了颔首,“皇长子于她而言是把双刃剑,既能保她安稳,也能逼得她关心则乱、继而更失了分寸。此番她借你的事求到陛下跟前,便是想探探陛下的意思,看陛下在涉及后宫的事上还肯不肯给她这个发妻几分面子。”
卫湘的目光顺着他的话一分分冷了下来,复杂地一笑:“现下陛下倒是给了面子的,只是……”她禁不住地连连摇头,“陛下实则已摆明了不想挑明此事的虚实,皇后如此堪称逼宫,只会让陛下更加厌恶。我先前又为这个哭过一场,如今陛下被迫在我与皇后之间取舍,取了皇后就难免觉得对不住我,更要对皇后生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