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谆太妃猛地站起来, 又因晕眩站不稳身子。闵淑女忙扶住她, 谆太妃不及坐稳便厉声喝问, “皇后如何!”
院首田文旭神色沉郁:“皇后娘娘……血崩虽已止住, 但身陷昏迷。能否苏醒,臣等……”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进去守着皇后!”谆太妃急道, 声音里带着哭腔。
御医见状不敢耽搁,忙赶回寝殿。闵淑女为谆太妃抚着胸口顺气,清妃在旁劝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还请太妃保重凤体。”
这话本事好言相劝,此时却触了谆太妃的霉头,谆太妃双目含泪,指着她怒道:“你说什么风凉话!你自是不急的……若皇后去了,倒正合了你的心意!”
清妃骇然,连忙离席跪地:“臣妾绝无此意,太妃息怒!”
皇帝神情疲惫,向谆太妃颔首道:“母妃,皇后一贯身子康健,必能熬过此劫。朕会在这里守着皇后,还请母妃宽心。”说着他睇了眼闵淑女,“阿澜,先侍奉母妃回去安歇吧。这些日子朕实在忙碌,多劳你费心。”
他说这话时神色诚挚,依稀可见几分愧疚。
闵淑女垂眸福身,轻轻一喟:“陛下这话太见外了。太妃于臣妾如生母无异,臣妾自当尽心侍奉。”语毕,又小心翼翼地搀扶谆太妃,轻道,“母妃,咱们回吧。臣妾差人留在这里守着,不论什么消息,自会及时向您回话。”
谆太妃眉心紧锁,虽担心皇后,但也知自己已不年轻,不可这样硬撑。无奈地摇摇头,就在闵淑女与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往外去了。
帝妃见状都起身施礼恭送,待谆太妃走远,方又陆续落座,适才跪地告罪的清妃亦起身落座回去。因被谆太妃当中责难,神情间多了几许黯淡凄然。
她的性子素来不好相与,后宫之中多有人爱看她的笑话。若放在平常,卫湘也乐得借此一笑,可此时她顾不上,一心盘算着她入殿时容承渊提及贵妃的那句话。
那句话里……似乎什么也没有,却又偏向专门说给她听的。
以容承渊一贯的细心妥帖,她可不信他入殿见了礼,却没看见敏贵妃这么个大活人。
只是,他是想提醒她什么呢?
卫湘一时摸不清。
不一会儿,钦天监的人到了。因事关国母安危,钦天监不敢大意,监正、监副俱赶来回话。二人叩了头,容承渊拿着那符咒上前给他们看,二人只扫了一眼就变了颜色。
楚元煜眸中凛然:“是什么?”
“这……”监正、监副对视一眼,均伏地深拜,监正颤声道,“这是……是诅咒孕妇落胎的符咒!”
满座皆惊,凝贵姬不可置信道:“何人如此大胆?你们钦天监可瞧得出这符咒的出处?”
监正摇头:“这种符咒在民间流传已久,并非哪一派系独有,许多修道之士都做得来,实在无从分辨。”
落胎……
卫湘凝神细想,启唇轻问:“诅咒落胎的符咒……不知是唯有小月份没保住叫落胎,还是包括些别的说法?”
她这问法听得古怪,钦天监二人不敢妄答,都循声望过来。
二人都不曾见过卫湘,但见其容颜,心下就有了数,监正拱手道:“不知睿姬娘子何意?”
卫湘失落地颔首:“两位大人恐怕还不知道……皇后娘娘所生的皇次子已夭折了,不知与此符有无关系?”
二人复又对视一眼,自是不敢咬定无关,监副便回道:“这等歪门邪道最是狠毒,符上又书有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总难免伤及凤体,多少有些关联。”
“那就是说……”卫湘低下眼帘,“倘若胎死腹中,这种符咒更逃不了干系了?”
钦天监二人听得一愣,一时不知她何出此言。
嫔妃们却都即刻反应过来,敏贵妃隔着面上青纱捂住嘴巴:“睿姬,你是说……”
卫湘离席,敛裙下拜:“陛下,贵妃娘娘失子之时虽身患天花……但今日这般,臣妾不得不怀疑是有人借天花之事当障眼法,娘娘失子之事另有缘故。求陛下一并彻查,也给贵妃娘娘一个交待。”
皇帝即道:“你快起来。”又言,“这话不错,是该一并查清。容承渊。”
容承渊会意欠身:“奴亲自带人回宫细查玉芙宫中有无符咒。”
他这话倒令皇帝多看了他一眼,卫湘心下明白,皇帝绝没打算差他这掌印亲自去办这等差事。只是他既这样说了,皇帝凝神想想,便也点了头:“去吧。”
话音才落,有人嫣然一笑:“到底是睿姬娘子能让掌印上心。娘子一句话,掌印便连御前的差事也不顾了,一心只想办妥娘子的吩咐。”
卫湘眉心狠狠一跳,众人也都看过去,说话的竟又是黄宝林。
众人神色各异,卫湘乜着她,直截了当地吐出一句:“我真是懒得搭理你!”
此语引得周遭一片衣袍摩挲之声,放眼望去,在座很有几位嫔妃正以帕掩唇,端是矜持的模样。
——卫湘这话说得她们实在想笑,可皇后生死未卜,她们又不敢笑,只能这样忍着。
这样硬忍,旁人还罢,敏贵妃一时气息不顺,蓦地又咳嗽起来。
流岚忙要从荷包里拿喉糖给她,卫湘心念一动,道:“许是臣妾多疑……贵妃娘娘这咳疾,好似也有许久了。”
她突然说起这话,敏贵妃与流岚都猝不及防,敏贵妃边咳嗽边怔怔看她,流岚心下直庆幸自己尚未将拿喉糖拿出来,探入荷包的手指转而捏住另一只小盒,神情自若取出、打开,拈出一枚浅棕色的硬糖喂给敏贵妃,口中叹道:“可不是?亏的有这喉糖,否则娘娘夜里都无法安寝。”
文昭仪的视线在卫湘与她二人间扫了个来回,马上接话:“咳疾罢了,合不该拖这么久。睿姬妹妹这么一提,本宫也觉得蹊跷,别是敏姐姐宫里有什么东西不妥。”
她说着又想起皇后尚在危机之中,就此将话题引到敏贵妃的旧事上甚是不妥,便望向皇帝,目露忧色:“后宫之中以皇后娘娘身份最尊,其次便是敏姐姐。如今她二人先后抱恙,实在令人不安,臣妾只怕其中有什么关联。”
有了她这一句,流岚得以顺水推舟地续言:“昭仪娘娘、睿姬娘子多虑了,我们娘娘自小产以来便当心得很,一应吃食都有宫人和太医反复验过,熏香更是不用了,连花束、果盘都不摆了,便是有人存着坏心,想来也无从下手。”
“你这话说的。”卫湘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小盒上,“这喉糖不就是贵妃娘娘日日都吃的?”
她们一唱一和,总算把话推到了这一步。流岚恰到好处地一愕,连连摇头:“这事御医亲自开的方、娘娘宫里的小厨房自行熬制的。”
“那也难保不出纰漏吧。”卫湘淡声道。不等她这话说完,敏贵妃已匆匆摸了帕子,将刚送进口中的那颗喉糖吐了出来,裹在丝帕中,嫌弃又不失恐惧地丢到一旁。
她们这厢唱着自己的戏,张为礼溜着边入了殿来,与容承渊耳语几句。
容承渊睇了他一眼,遂点了头,张为礼朝外面打了个手势,即有两名御前宦官押着另一宦官进来。
众人循声看去,卫湘亦停了自己的戏,只见张为礼拱手道:“陛下,掌印恐今日之事别有缘故,差了人盯在椒风殿的小厨房,里里外外查了一遍。凡皇后娘娘入过口的东西,更一一命太医查了。”
他说到这扫了眼皇帝的神情,复又垂眸,继续禀话:“查到最后……在一只药壶的壶嘴里搜到一包药粉,经太医验了,是莪术研磨而成的。”
皇帝扫他一眼:“莪术?”
张为礼解释道:“太医说是活血化瘀的良药,妇人月事不调时常要以莪术入药。但……生产之人若用了莪术,便易致血崩。”
皇帝额上青筋跳了两跳,问出下一句话时,谁都听得出他是在强压怒火:“皇后可用了此药?”
张为礼作为容承渊的得意门生,一点不傻。眼见圣上生恼,他半分不愿沾染被迁怒的风险,转身怒喝那被押进来的宦官:“还不快回话!”
“陛下……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那宦官连连磕头,张为礼眼见皇帝的神色愈发阴沉,走过去提住这宦官的衣领便是一记耳光:“哪学的规矩!”
这宦官自知已无路可逃,面色变得灰白如纸,在众人的注视中,他浑身打着颤,自颤抖的齿间一字字地挤出话来:“是……是最后那碗提气参汤……”
言下之意:皇后已服下了。
第97章 控场 “着人送黄氏回宫去,少在这里惹……
众嫔妃都望向皇帝, 皇帝却不必自己开口,张为礼已继续问道:“何人指使?”
“没、没有……”那宦官忙不迭地摇头否认。
只是这否认看着太假,自然无人会信。
容承渊道:“押下去审明白。”
“陛下饶命……”那宦官瞳孔骤缩, 撕心裂肺地喊起来。适才押他进来的那二人即刻要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出去,但在被捂住嘴之前,他突然喊出一句, “贵妃娘娘救命!”
殿中氛围一变。
他这话意味不明——若硬不做多想,贵妃是现下这方殿中皇帝之外最为尊贵的人, 宫人见皇帝起了杀意,求她庇佑似是本也正常。
可当下这个局面, 谁又能不多想。
敏贵妃不由慌张, 眼见他被拖出去, 就要为自己辩解:“陛……”
卫湘压过她的声音:“臣妾记得……敏姐姐之所以发落了身边的几个宫人, 也正是因这一味莪术?”
敏贵妃一滞, 原要说出的话皆咽回去, 怔怔扭头望向卫湘。
其实卫湘并不知什么莪不莪术, 敏贵妃那日讲起此事, 说得没有那么细,只说药里被添了份量极微的破血药物, 以致她淋漓不止。
但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又私下发落了相关的宫人, 此事已是死无对证。
这个“死无对证”本对她极为不利, 现下倒让卫湘抓住了益处。
卫湘冷笑:“这人好毒的心思,先害了贵妃娘娘, 如今又故技重施加害皇后娘娘,还安插这样一个人攀咬贵妃。她这是打好了算盘,若皇后与贵妃斗起来, 她就可全身而退了。”
“竟有这事?”楚元煜眉心深蹙,看向贵妃,“倒不曾听贵妃说过。”
这话带着分明的怀疑。
好在适才大有些跟不上卫湘筹谋的敏贵妃回这话倒不难,神色顿时暗淡下去,虽强扯起一缕笑,却更显得无限凄苦:“睿姬妹妹说的宫人,是浮岚……”这两个字才说出口,她就落下泪来,按捺不住的伤心令人动容。跟着又是一阵咳嗽,虚弱之态更让人不忍苛责。
文昭仪马上接过话,长叹道:“是敏姐姐心急了。那时敏姐姐才失了孩子,又遭亲信背叛……一时气不过,就杀了她。事后想起应好生逼问幕后主使,却为时已晚。”
敏贵妃又哭又咳,上气不接下气:“臣妾若、若知晓如今会令皇后娘娘重蹈覆辙,必定、必定……”
“好了。”皇帝面上疑虑渐消,露出怜悯,吩咐流岚,“扶贵妃去侧殿歇一歇,别让她再动气了。”
又听敏贵妃懊恼道:“臣妾实不该杀了她的!”
皇帝长叹摇头:“你才承失子之痛,哪有力气周全那么多?不必自责,朕定要给你和皇后一个公道。”
敏贵妃犹是满面悔恨,垂泪谢了恩,这才虚弱不已的起身,由流岚扶到侧殿去了。
楚元煜本就劳神了整日,加上忧心皇后,更觉疲惫不堪。摇了摇头,又道:“都回去吧,朕陪着皇后。”
众人忙离席告退,卫湘暗暗松气,庆幸自己猜得没错,也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当晚,容承渊便带数名宦官离了行宫,回安京皇宫搜查符咒。
次日天明,内官监审问的供词不胫而走,除了昨天揪出的那宦官,他们另还押了数名皇后身边的宫人去审,几人话中的矛头皆指向敏贵妃,更有两人咬死说是流岚与死去的浮岚收买了他们。
但供词虽然如此,皇帝却并未直接下旨审敏贵妃的人。
敏贵妃与文昭仪这才回过味,结伴赶到汤泉宫来见卫湘,脸上都写着后怕。
敏贵妃抚着胸口道:“我的天……若没有你,现下可不知是什么局面了!”
卫湘含着笑,并不多作谦虚。
……诚然,这事归根结底该谢容承渊的提点,但就那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她能悟出来,她就当得起敏贵妃的谢意。
容承渊应是早在圣驾到来之前就知此事是冲着敏贵妃去的了,所以才说了那句话给她听。
她摸不准他的意思,但那张诅咒皇后的符咒足以让她知晓背后有人设局,就赌了一把。
所以,她抢在矛头指向敏贵妃之前挑出了敏贵妃受害之事,从落胎的符咒带出敏贵妃胎死腹中、再引出喉糖,抛砖引玉地让众人觉得敏贵妃与皇后同为受害者,下黑手的是第三个人。
莪术的事被揭破,她又捅出浮岚的死因,再一次将敏贵妃择出来的同时,还印证了前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