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欢愉 “心神不宁,可是为着晚上的宫宴……
卫湘对旁人的打量不做理会, 只蹙眉看向说话之人,因与后宫众人尚不算熟悉,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想起这一位似是悦美人, 随居在清妃的倾云宫里。
悦美人仿若全未注意到气氛的变化,声音尖刻地又说:“陛下待下和善,便纵得这起子贱.人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
清妃愿意坐上步辇, 正欲起轿便听到前一番话,便皱了眉, 看着悦美人不语。当下又听到这一句,脸色愈发难看, 冷冷开口:“说什么混账话!你再如此胡言, 休怪本宫罚你。”
悦美人再不敢言, 低眉顺眼地讪讪闭口, 清妃又道:“要去看褚美人就快去!若不去, 就随本宫回宫!”
悦美人忙说“臣妾要去的”。
清妃便不欲再理她, 吩咐起轿, 扬长而去。悦美人亦不敢再多留, 带着两名宫女匆匆走了。
留在原地的众人之间尴尬犹在弥漫,一时安静得诡异。很是过了一会儿, 敏宸妃轻咳了声, 笑道:“, 也不知悦美人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竟急成这样。”她说着眸光流转,一壁走向卫湘, 一壁露出些许笑意,“好在近来多由卫氏妹妹伴驾,妹妹忠君, 教人放心得很。”
卫湘见她走近,垂眸福了一福,才刚立稳身子,敏宸妃已攥住她的手,堪称明艳的姣好面容上笑意更浓:“若后宫都如妹妹这般,悦美人就能少置些气了。”
卫湘忙道:“娘娘谬赞,臣妾不敢当。”
敏宸妃低下眼帘,口吻娇柔:“连陛下都这样赞你,哪有什么不敢当的呢?”
四下里的氛围这才放松下来,众人顺着敏宸妃的话,又对卫湘称赞一通,清妃适才那句讥嘲似乎从不曾存在一般,消散得彻底。
这样的一番寒暄之后,嫔妃们总算散了。陶采女因急着回去学画,带着宫人匆匆而归,凝姬与卫湘同行,却各自沉默了大半路,眼见在前头的岔路处就要分开,凝姬终是叹了一声:“你得封的时日还短,等日后慢慢就知道了,宫里……刻薄话总是有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卫湘笑笑:“不论她受了什么气,也与我没相干的。”
凝姬略微一愣,旋即释然,莞尔点头:“你说得很是。陛下既赞你忠君,悦美人所言自是与你扯不上半分干系的。”说着她沉了沉,笑容便又敛去大半,叹了一声,“只是褚美人虽行事不端,现下这样一病不起也着实让人不安。妹妹才刚病愈,还是少去她那里走动,免得再沾染上什么,倒累得自己不能好好过年。”
这话说得半遮半掩,听来只是怕卫湘身子还虚,若去探望褚美人易再染病,但个中暗含的意思卫湘自然明白。
她知凝姬是好意提点,不禁流露感激:“多谢姐姐,我自会当心。”
凝姬复又思忖片刻,续道:“寒症最易过人,凡去探望过她的,你也避着些吧。悦美人适才刚去,自不必提,旁的……”凝姬一哂,缓缓摇头,“褚美人的性子不好相与,宫中爱与她走动的倒也不多,只是你上回在雅集上见过的杨才人,她一贯的老实厚道又重情分,只怕也会去瞧瞧。其余的,我便说不准什么了,你若不放心,不妨让宫人帮你打听着。”
卫湘缓缓点头:“我心里有数了。”遂又再度道,“谢姐姐肯教我。”
凝姬冷声嗤笑,直视着前方幽长的宫道,叹息一声:“你不必谢我。我并非有意帮着你,也并非有心针对褚美人,只是看不惯这样的事。宫中妃嫔看着光鲜高贵,实则哪一个不是仰人鼻息而活?若能长宠不衰还则罢了,若不能,姐妹们相互扶持帮衬,日子便总能好些。偏她这样的不计后果,全然不顾她的那些话或会折了你的性命。这样一个人,我都不知该说她太愚蠢还是太恶毒,只得避着,求个安心吧。”
“姐姐所言甚是……”卫湘侧首看她。凝姬犹自只望着前方,目光平静,细看还有几许悲戚。
卫湘方知凝姬瞧着随是个张扬爽利的美人儿,实则心思通透清明。
她们这厢说着,岔路已近在眼前,卫湘需继续西行至临照宫,凝姬则往北去。二人于是就此道别,琼芳扶着卫湘,轻声问:“娘子可要依凝姬娘子说的,差个人盯着褚美人?”
“不必了。”卫湘摇头,“有意坑害我的,不会这样轻易被我瞧见。再者,若去探望过她的我一概避而不见,也不像话。”
琼芳目光微凝:“那娘子对凝姬娘子……”
卫湘觑她一眼,知她多心,笑道:“原本确有几分顾虑,但听了她适才那番话,我愿意信她了,只是信她与全盘接受她的提点是两码事。她既通透又爽利,这两点搁在一块儿,自是个直来直去的主儿,却未见得思量周全。”
“这倒也是。”琼芳沉吟着点头,“但娘子总归是别往褚美人那边去了。万一娘子去了,她又恰有什么闪失,只怕娘子一身是嘴也说不清。”
“这个自然。”卫湘抿笑,心里盘算着凝姬的话,悠悠道,“我并不曾与凝姬讲过那日的经过,她却也知晓了个大概,可见宫中众人都听说了些。那我与褚美人可算是明着翻过脸了,自是不必去虚以委蛇了。”
不必去虚与委蛇对卫湘而言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事,回到瑶池苑,她就遣廉纤去请了沈月桂与纪春浓来。因她们是卸了掖庭局和习艺馆才来的临照宫,本已不当称为“女博士”,但卫湘真心敬重她们有才,仍始终以博士相称,一来二去,倒与她们格外亲近起来,两个人教她时总是十二分上心。
对于这些课业,卫湘亦是尽了十二分的努力,便是前几日卧床养病手也总不肯放下书卷,以致沈、纪二人来探望时都忍不住相劝,皆道她应先养好身子,再读书也不迟。
卫湘只摇头:“我天资并不聪慧,起步也晚,唯有多刻苦些,才能弥补一二。”
二人听她这样讲,也不好再劝什么了。
而这样的刻苦很快就见了成效,因皇帝教她时主要是用那本《重订千家诗》,两位博士亦是拿这本书教她,她几日苦读下来就已将皇帝尚未讲过的东西学了个大概。
腊月初八上午,听闻皇帝正清闲,她便去紫宸殿缠着他讲诗,其间偶尔流露不懂之处,虽也有一两次是真的,但大多都是假的,如此自是他一讲她就明白,不由欣喜夸赞:“小湘天资聪颖,又生得美,必是满天神佛庇佑,才让朕得见。”
卫湘对此只管报以温柔小意,两人对这一教一学之事也愈发的乐在其中了。
晌午时,卫湘自是在紫宸殿用膳,而后就与他同去寝殿,一同午睡。
循着一贯的规矩,君臣都是入了腊月便要休假。可最近因着雪灾,他忙得焦头烂额,哪里得歇?直至昨晚,一应事由总算有了些眉目,楚元煜才算清闲了些许,这会儿与卫湘一同午睡才忽然惊觉,他原已有数日不曾安享过这等惬意了。
是以卫湘朦胧间才要睡去,忽觉温热的手探至腰间,隔着中裙一路往下抚过,继而又往里探。
她笑一声,犹闭着眼,但已一把按住他的手:“大白天的,陛下使不得!”
话毕就听他也笑了声,紧接着便有温柔的吻落在她的耳际,轻而绵长。他的话音被夹杂在这吻里,显得含含糊糊:“忙了这许多日才得歇,朕一时热血难耐,想来便是传出去了,御史们也能体谅。”言及此处他顿了顿,不老实的手却更急躁了,有些蛮横地扯拽起她的系带,遂又续说,“况且这是在紫宸殿,谁也不会知道。”
卫湘的睡意在这几句话里迅速褪去,直至消散无踪。她睁开眼,美目朝他眨了一眨,睫毛犹如羽翅扑闪。
楚元煜一时看得失神,她藏在锦被里的手一动,就已十分“善解人意”地自行解了那险些被他扯成死扣的系带,而后顺水推舟往他胸口一扑,嗓中沁出一声娇笑,望着他,声音软软地道:“可只许一回,多了臣妾不依。”
她轮廓精致的薄唇染得嫣红,本就令人心动。她又与他凑得这样近,他几能嗅到她唇脂的香气,一时更难忍耐,便猛然翻身将她箍在身下,不待她反应,他已蛮横地吻下去,将那撩动他心弦的漂亮红唇衔于口中,只恨不能真的吃了。
寝殿里守着的宦官见状,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便将殿中的幔帐放下了三道,卫湘只觉周遭的光线倏尔昏暗了许多,与这种事倒更合宜,不自禁地一笑,笑音似乎又触动了他,让他探如她口中的唇舌愈发来劲,锦被中很快也气温渐升,一股子燥热直逼得卫湘出汗。
她巧妙地迎合着他,比起头一晚的慌张,她现在算是很会“学以致用”了。那些曾躲在被窝里偷偷读进去的书,在这样的时刻总能被她融会贯通得很好,不仅令他尽兴,也让她自己乐在其中。
是以这次晌午虽只“一回”,却行了足有一个时辰,二人都甚是满足。事后他们相拥而眠约莫半个时辰,楚元煜先醒过来,自觉恢复了气力,就想拉她再来,卫湘虽仍睡得迷糊却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懒声央告:“陛下不可……晚上还有家宴,倘是臣妾精力不足,不知要引多少议论。”
他听她这样说,总算做罢了,收了手,又在她眉心落了一吻:“那姑且放过你,只是等到晚上……”
卫湘低笑一声,就势又往他怀里钻去:“臣妾可有哪一晚不听话了?”
这话引得他也笑了,安然地将她拢在怀中,一时满心餍足。
他们这样又歇了约莫两刻便起了身,各去更衣梳洗,以备赴晚上的宴。
这宴席办得不大,只是设在长秋宫的家宴,连亲王、王妃都不会来,听闻太妃太嫔们亦无心来凑热闹,参宴的便只有帝后与六宫嫔御了。
不过,这也终究是卫湘第一次参与宴席。从前在永巷时,别说参宴,就是去宴上侍奉也远远轮不到她。
她因而难免紧张,梳妆时因坐在妆台前无所事事,更易胡思乱想,这种紧张就涌得更甚。她强行压制几度无果,只得想些更有用的,便去回忆两位女博士与她讲过的宴席规矩,不敢放过一个细节。
这般一走神,她便不曾注意楚元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琼芳本想提醒,也被他制止。
他笑吟吟地自顾欣赏着她,只觉镜中因有了她就已不再是镜子,而是一幅绝好的丹青。然后,他依稀分辨出她眼中的忧色,稍想了想就分辨出端倪,笑道:“心神不宁,可是为着晚上的宫宴?”
说着又上前了两步,蹲到她身侧,握住她的手,仰头望着她,虽犹含着笑,神情却认真:“不必害怕,朕也在呢。”
第34章 忧思 “雪灾难熬,臣妾不愿因一己之私……
他的口吻里含着令人心安的爱意, 这爱意亦浸满了他的双眸,令卫湘失神了一阵,继而也笑起来:“好。”她乖巧地点头, “有陛下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而后她接着梳妆,等她这厢梳妆妥帖, 张为礼正巧入殿来禀,说步辇已备好了。卫湘随皇帝一并走出紫宸殿, 抬眸见只有天子御辇,不禁心生计较。
“却辇之德”自汉时的班婕妤为始代代流传, 如今已渐成后宫嫔妃彰显贤良淑德的“法宝”。
可她是无意装什么“贤妃”的。贤这个字一旦立在头上, 就必得装上一生一世, 想想便劳累得紧, 因而这“却辇之德”显然也并不适合她。
只是这典故既然连她这永巷出来的小宫女都知晓, 他贵为天子就断不可能不知, 倒更有可能已在后宫妃嫔身上见过数次, 她若无所顾忌地就坐上去, 不知是否会引他不快,那样也不值当。
卫湘美眸一转, 就掩唇笑了。她笑音娇俏, 即刻引得皇帝看过来, 便见她低着眼帘, 虽用帕子掩着,仍能看出桃腮杏眼尽含羞。察觉他的目光, 她眼中的笑意与羞赧也并未淡去,只是低眉敛目地一福:“臣妾先告退了,陛下……可什么都别说!”
她说罢就往后退, 才退半步就被他捉住手。
楚元煜不解地看着她:“辇都备好了,怎的突然就要走?眼见便要到开席的时辰,与朕同往不是正好?”
听他说出这句话,卫湘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退无踪。委屈之色旋即尽头眼底,闷了一闷,喃喃地埋怨:“陛下实不该说这话。”
楚元煜愈发不明:“怎么了?”
卫湘用力地一咬下唇,姿态看着委屈,也真的生疼,就顿时眼眶一红,看着更委屈了:“臣妾自幼就听班婕妤却辇之德的故事,却实在做不来那贤淑之人。陛下若不提,让臣妾逃了便也是了,偏这样提了,臣妾……臣妾……”她红红的眼眶抬起来,望着他,一脸的为难,“臣妾也知贤惠乃妃妾之德,却又喜欢被陛下疼着宠着,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哈哈。”楚元煜笑了,边笑边摇头,又见她抬手抹泪,不由自主地将她搂进怀里,温声哄道,“谁告诉你贤惠乃妃妾之德?小湘别信那种鬼话。”
卫湘在他怀里啜泣:“这如何会是鬼话?陛下少哄臣妾才是。”
“哈哈,朕可不是哄你。”楚元煜耐心道,“朕与你既是两情相悦,就没有那许多条条框框。若硬要论什么妃妾之德,你记得这情分,好好陪在朕身边,咱们两个都自在舒服,便是你的‘妃妾之德’了。”
卫湘因这话而怔了一怔:“还可这样算?”
楚元煜的笑意敛去几许,口吻变得恳切:“你想想,这话对不对?”
卫湘安静半晌,点了头:“臣妾听陛下的。”
他的笑意就又深了:“走吧,莫要耽搁了。”语毕松开了她,却仍牵着她的手,更顾及着她的情绪时时侧首看她,一路视若珍宝一般护她上了御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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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中,嫔妃已到了大半,虽尚未正式开席,殿中也已传了歌舞,嫔妃们三两结伴地说着话,满殿都填着莺声燕语。
这样的正宴都是一人一席,但开席之前,坐在一起凑个趣儿也不妨事。因而陶采女拉着身边年纪相仿的小宫女正玩骰子,凝姬与孟宝林坐在一起吃着葡萄听曲儿。正北面的正席有两个,为帝后所用,这会儿右席空着,皇后端坐在左侧那一席上,正与敏宸妃搭话,夸敏宸妃今日所穿的银红色缎面袄子很衬肤色。
敏宸妃被夸得不大好意思,低眉笑道:“这是臣妾家中献进宫的,陛下便又顺手赏了臣妾。娘娘若瞧着好,臣妾便托家里寻些样式更大气的献予娘娘!”
皇后打趣说:“你这话放出来,本宫可不会与你客气的。”
敏宸妃杏目圆睁:“这个自然,臣妾也是真要为娘娘寻的!”
皇后笑意更添几许,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又言:“你对本宫的心意本宫知道。不过,本宫这边不缺这些,倒是谆太妃那边……为着南边的雪灾愁得合不上眼,你若有好东西,倒很该去尽一尽孝。”说着顿了顿,似又怕敏宸妃为难,续上一句,“只是你家中既是皇商,碰上这灾年,恐怕也不好过,那当本宫没提过也罢,不可硬撑。”
敏宸妃正自一怔,才要说话,一声悠长的“陛下驾到——”灌进殿来,歌舞声、交谈声登时都停了,嫔妃们无不离席,肃容下拜。
皇后亦离席,绕过案桌,移步前迎。双方行至近处,卫湘先行止步,屈膝深福:“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略颔了颔首,遂向皇帝见礼,楚元煜颔首虚扶了一把,便与皇后一同入席,随口道了句:“免礼。”
众人皆落座入席,卫湘由琼芳扶起身,也去席上落座。
才刚坐定,就听敏宸妃笑道:“怨不得陛下迟迟不来,原是有卫妹妹相伴呢。”
卫湘一怔,正欲辩解,皇帝已失笑道:“倘若真是因美人在侧忘了时辰倒好,可惜并无这等美事。”
敏宸妃觑了卫湘一眼:“都一同来赴宴了,陛下倒不好意思认!”
皇帝长声一叹:“原是朕传了她去紫宸殿,可她刚到,户部便也来了,一边说雪灾难办,一边又要哭穷,议了许久。弄得朕顾不上她,她又不敢擅自离开,好不容易户部走了,也就到了宫宴的时辰,只得带她同来。”
卫湘微微凝神,觉得他这番解释实在琐碎,大有些不必要了。转念又想到他的“怜香惜玉”,便摸不准这般悉心解释是否也是因此而起。
许是因这番辞令太过坦诚,敏宸妃露出恍悟,叹道:“原是如此!”
皇后黛眉微蹙:“户部为给国库多留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惯来是会哭穷的,只是也该分清轻重。如今天灾当头,多一两银子就是几条人命,他们再如何想要俭省,也不该从这里扣。”
这话引得嫔妃们纷纷点头,皇帝的笑意却更苦涩起来:“皇后忧心万民,但此事……实不能怪户部。今年兵马的开销原就高些,秋时出了疫病,如今又是雪灾,户部给朕看了账,是真拿不出钱了。”他说着连连摇头,一喟,“腊八佳节,不说这些了,开席吧。”
皇后闻言会意,识趣地不再说这些丧气事,举起酒盏,端庄笑言:“臣妾祝陛下朝务顺遂,愿大偃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