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氏一直捧在心里的少时情谊算什么呢?
当她直面这一切,心里强撑的最后一点自欺欺人再也维持不住,也就终于心灰意冷了。
卫湘早知这对张氏而言是个死局,但现在实实在在地听说张氏死了,她又觉得不大真切。
毕竟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们还在紫宸殿里斗呢。
但后宫总是这样的,生死有时就是一眨眼的事。如今张氏输了,转眼就施了性命;来日若她不幸输了,下场大抵只会比张氏更惨。
所以她不能输,一次都不能。
又半个时辰后,若佩被带到了临照宫。她来时仍昏睡着,对卫湘而言倒省了些力气,便让人先将她安置去了后头的庑房,加派了人手看着,免得她醒来寻死。
接着,卫湘吩咐傅成道:“去告诉掌印,让他得空时来我这儿,避着些人,我有私事寻他帮忙。”
第275章 后事 “这东西务必由你们御前的人送去……
傅成赶到紫宸殿没见到容承渊, 也不好进殿,在外寻了一圈遇到阁天路,拦住他问:“掌印呢?”
阁天路道:“师父才下值, 该是往春华宫去了。”
“春华宫?”傅成眼睛一转, 心里大概有了数, 便也不再多跟阁天路多打听, 自顾又往春华宫赶。
春华宫早先是褚氏的住处, 褚氏亡故后空了几年,直到这回圣驾回銮, 新进宫的谨嫔住进了春华宫的静雨院里。
眼下,整个静雨院都布置成了灵堂, 喜庆的红墙上处处挂着白,倒比纯白看上去更为凄怆。
静雨院的堂屋之中, 谨嫔……其实现在该称谨淑容了。
就在两刻之前, 皇帝下了追封的旨意。
谨淑容仍停灵在这里,因过年的缘故不好出殡,她大约要到二月才能入葬。
容承渊在灵位前叩了三叩, 又敬了三支香,回身正欲走,立在门边的纤瘦倩影令他脚步一顿。
容承渊施了一揖, 莲贵姬微微颔首:“掌印。”
她移步迈过门槛,行至谨淑容的灵位前,亲手取了三支香,静静点了,插进香炉里,望着那块仍写着“谨嫔”字眼的牌位,问容承渊:“元睿贵妃知道么?”
容承渊没做声, 莲贵姬笑了,侧首看着他,满眼的戏谑:“贵妃娘娘通透,早知掌印是什么样的人物,掌印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本与她不相干。”容承渊挑眉,“不相干的事,在宫里自是少知道的好。”
莲贵姬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轻嗤:“要我说,贵妃娘娘是向来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的,掌印偏还是要代她做这些。”
莲贵姬摇一摇头:“关心则乱,这我懂。但愿这样的用心良苦都不会被辜负吧。”
容承渊眸光微动,复又施礼:“紫宸殿还有差事,奴告退了。”
“慢走。”莲贵姬淡然吐字,容承渊走出堂屋,半步不停地穿过院子,走出静雨院的院门。刚寻过来的傅成险些跟他撞个满怀,所幸及时收住了,抬眸一看,旋即躬身:“掌印。”
容承渊的脚步也一顿,看清是他,不动声色地侧首睇了眼院里,复又疾步前行。
傅成连忙跟上,边走边道:“娘娘差奴来请掌印,说请掌印得空时去一趟,避着些人,是为私事。”
“知道了。”容承渊长声缓气。
傅成隐觉他情绪异样,窥了一眼,万般小心地问:“不知掌印何时得空,奴先回去回个话。”
容承渊说:“这就去。”说话间脚下已走出春华宫的宫门,傅成又抬眸看他,仍觉异样,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紧随其后。
不一刻工夫,二人进了临照宫仪华殿。卫湘犹坐在茶榻上读书,见容承渊进来就将书搁下,待人上了茶就将宫人都摒出去,待他坐定,她开门见山道:“张氏身边的掌事女官若佩在我这儿。”
容承渊刚执起茶盏的手一顿,看了她两眼:“作何打算?”
卫湘冷淡的低着眼,平静地告诉他:“先皇后的事,我在冷宫问过张氏,她并不认,只说是悦嫔。”
容承渊:“你不信?”
“你信啊?”卫湘好笑,一脸促狭地看着他,“悦嫔在东宫时原是宫女,因陛下醉酒才偶然得幸,过后就再没得过宠。先皇后那事,不仅涉及皇后和贵妃,还涉及罗刹贡品、尚宫局出入物件的档,悦嫔有那么大的本事?依我看,张氏或许没亲手作恶,却也绝不只是默许。”
容承渊缓缓点头,摒开杂念,缓声道:“若佩交给我。三日之内,我给你一个结果。”
“哎,别急。”卫湘莞尔,托腮笑看着他说,“我想让若佩活着,好好活下去。”
容承渊皱眉:“这就难了。”
“我知道。”卫湘幽幽喟叹,起身经过榻桌,肆无忌惮地坐到他膝上。
容承渊眉心跳了两下,心里暗想:她又来拿捏他了。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她往他怀里靠了靠,歪了个舒服的姿势:“可我没办法,现下不是我和张氏分庭抗礼的时候了,如今的后宫里,我一手遮天。”对自己说出这个评价,她绷不住笑了一声,复又正色,“若只是手握供词,便是做得再周密严谨,也难免被说是屈打成招,甚至弄虚作假。可若这证人活着……”
容承渊扯动嘴角:“那就是收买人心作伪证了。”
卫湘瞪他一眼:“总好过死无对证不是?”
容承渊不置可否,沉吟了一会儿,只说:“你不是这样的性子,这点非议于你而言什么也不是。”他端详着她,并没有掩饰眼中的审视。
卫湘并不在意,摇了摇头:“你想多了,多复杂的缘故是没有的。我只是觉得张氏在陛下心中终与旁人不同,与她有关的事我沾染的嫌隙越少越好。否则……”她叹息一声,“君心多疑的道理你也清楚,现在陛下肯信我,自然看我处处都好。可来日一旦有了嫌隙,我在张氏之事上的每一分瑕疵都会化作他心里的刺。到时他便可心安理得地略去自己授意我做的事,只当是我步步为营才致张氏离世了。”
……她始终对此很是警惕。正因这种警惕,她到最后关头都没敢劝他赐死张氏,不得不大费周章地想法子让张氏自尽。
容承渊神情复杂,打量着苦笑摇头:“你提防到此等地步,我都想替陛下说句话了。他如今是当真信重你的,你不妨放宽心,自己也轻松些。”
卫湘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低眼道:“我知他待我极好。可是你看,连你也只敢说他‘如今’是当真信重我的。”
容承渊一愣,再说不出什么了。
卫湘笑笑,温声道:“听我的吧。不止此事,关于张氏的桩桩件件我都在力求周全。我不能妄求他一辈子待我如初,可张氏荣辱兴衰都是拜他所赐,他来日若想把这些都怪到我头上,那不能够。”
“好。”容承渊轻轻点头。
他其实很想问:那对我呢?
你更信我吗?
可这么问太傻了。她已分明表露出对他的信任,他非要听她亲口说,听来执拗得幼稚。
容承渊平复心绪,凝神思量道:“若力求万全,你要如何将这事知会陛下?张氏已死,你再做什么都刻意。”
“谁说我要知会陛下?”卫湘轻笑,“张氏已死,整个张家也已翻不了身,昔日之事对陛下而言早已无足轻重,只为着他,大可不必这样画蛇添足。”
“那是……”容承渊旋即反应过来,“是为皇长子?”
“嗯。”卫湘点头,“但你若问出什么,也不必直接让皇长子知道,咱们且将真相握在手里便是。”
容承渊斟酌着利弊,提议道:“若真有张氏的手笔,也不妨直接让他知晓。他如今恨你是因张氏照顾了他几年,张氏却败在你手里,可若他知道生母是因张氏而死,那就大不相同了。”
话毕,目光一定,只见卫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哑了哑,了然:“你并不想和皇长子握手言和。”
“嗯。”卫湘耸肩轻哂,“倘我没得选,做个与他相处和睦的继母自然是好。可如今我与他谁离那位子更近还不好说呢,我为什么要握手言和?”
她已将皇长子视作对手。既是对手,死去的对手才是最好的。
元后亡故的真相固然可作见面礼,但更可作刀。
容承渊对她这话并没有太多惊异,沉吟半晌,复又点头:“我想办法,应也不难。只消她别一味地想自尽殉主,那就留有余地。”
“你必能行的。”卫湘柔软的唇在他侧颊上一触。
又来这套。
容承渊心里笑着,面色肃然:“再来一下。”
卫湘一愣:“什么?”
容承渊认真道:“若佩这事很费心力呢。”
卫湘边翻眼睛白他,边又凑过去,薄唇在他脸颊上用力一按,停了近有两息工夫才松开,道:“满意了?若没办成,罚你加倍还我。”
容承渊眯眼笑道:“我现在就可以加倍还你。”说着他就要凑近,被卫湘一把捂住嘴巴:“不要脸。”她复又白他一眼,起身走远,坐到书案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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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卫湘听阁天路来回话说皇帝下旨命人将张氏送出宫葬了。
“是按从八品采女的位份葬的。”阁天路道。
“知道了。”卫湘点点头,只问,“皇长子说什么没有?”
阁天路垂首说:“皇长子正闭门思过,安静得很。”
卫湘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母子一场,他也该为张氏哭一场,你们给他送些香烛纸钱去。”
“这……”阁天路面露迟疑,卫湘问:“怎么?”
阁天路小声道:“娘娘恕奴多嘴,今儿个颖贵嫔为着张氏丧仪的事去向陛下求情,挨了训斥。奴私以为,娘娘还是别发这个善心的好。”
“无妨。”卫湘笑笑,“本宫这不是为着张氏,是为着皇长子,陛下会明白的,你们只管大大方方去,谁也不必瞒着。只一样——”
她语中一顿:“这东西务必由你们御前的人送去。本宫这边不大方便。”
第276章 往来 “娘娘好心,皇长子说改日登门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阁天路又来回话,说香烛纸钱俱已送过去了,是宋玉鹏走了一趟。
卫湘饶有兴味地问:“皇长子可说什么了?”
阁天路笑道:“娘娘好心, 皇长子说改日登门来谢您。”
这倒让卫湘听得一怔, 却也不好说什么, 只先屏退了他。
琼芳候在一旁, 在阁天路走后上前为卫湘添茶, 思索着说:“皇长子肯念娘娘的好心,是件好事。”
卫湘抬眸斜觑她一眼, 摇头笑道:“何必这样自欺欺人?人没有这样一夜转性儿的。与其信他念我的好,倒不如说是冷静下来学聪明了。”她执盏饮了口茶, 略作思量,复又笑道, “也或许是宋玉鹏的缘故。阖宫里的宫女宦官都算上他也能排到前五, 本就是有分量的,在陛下跟前也说得上话。皇长子又已在禁足,见他出面, 便是心里还有气也得克制些。”
言下之意,她宁可相信去办差的宫人镇住了皇长子,也不信他真在念她的好。
琼芳笑道:“娘娘言之有理。只是若这样说, 倒教人头疼。”
“唉,罢了。”卫湘幽幽叹息,“宫里长大的孩子,再傻又能傻到哪去?原也不能指望他次次都着我的道。”
琼芳斟酌着说:“大过年的被禁足,宫宴上见不着他的影子,满朝文武都会知道。这不止是过不好年心里丧气,更是丢人, 娘娘若想趁热打铁倒也使得。”
“算了,先好好过个年吧。”卫湘摇头,“皇长子不傻,陛下更精明,我若操之过急让他觉出不是,日后就真难做人了。还是徐徐图之,让他总能站在我这一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