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宸妃硬将人从长秋宫带出来,此乃不敬皇后之举,皇帝没说什么;但皇后给若香改的这个名字,皇帝不喜欢。
这是打谁的脸呢?
作为一个向来“亲疏分明”又“爱憎分明”的人,容承渊一路都在笑。卫湘本坐在床边陪两个孩子玩,余光瞟见有人风风火火地进来便抬头看,撞上容承渊那张笑脸,不禁一愣,继而笑道:“怎么又来了?心情还挺好?”
“掌——掌——”云宜望着他咧嘴笑,容承渊扑哧又笑了声,揖道:“宸妃娘娘安。”又作势向云宜道,“公主安。”
但云宜已顾不上理他了,因为恒泽一下子扑来,撞得云宜人仰马翻。
“云宜!”卫湘忙去把他们分开,却见云宜咯咯直笑,倒是主动扑人的恒泽把自己吓着了,咧着嘴哭起来。
“你去招惹姐姐,你还哭上了。”卫湘忍俊不禁,让乳母将两个孩子都抱出去,又向容承渊笑道,“什么事?说吧。”
容承渊便将适才的经过说了,卫湘听了“挹凉”二字,道:“‘氏名几百载,郁若兰芷香。诗来破余者,如挹风露凉。’这名字倒好,可要让皇后娘娘也知晓才行。”
容承渊一哂:“这个自然。”
容承渊说若香自进宫起就叫这个名儿,这她是信的,但若说闹出今日之事皇后别无用意、碰上这名字也只是巧合,她便是个三岁小儿也不能信。卫湘私心里想,多半是这宫女本就触了皇后的霉头,又恰好叫了这个名儿,便更给了皇后发作的机会。
只是皇后实在看错了她,又或高估了她自己——用这样满是漏洞的法子“立威”,她这宠妃有什么不敢翻脸的?有什么不敢捅到皇帝跟前的?
皇后明摆着拿出身与那名字恶心她,她又怎能不叫皇帝知道?
皇后简直是在亲自往她手心里递刀。
若再深想一层,皇后这一计就更耐人寻味了。
……卫湘已然期待起来,期待着皇后兵败如山倒的那一日,她必要去见皇后一面,将这一切都掰开揉碎了说给她听,必要让她知晓她并非是哪一计错算才败了的,而是打从一开始就败了,败得彻底,败得毫无余地。
那若皇后斗到半途忽而醒悟了呢?
那倒也好。
虽说那于卫湘而言多少会添些麻烦,让赢这一字来得不那么轻巧,可看着对手不再那么糊涂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现下皇后这般浑浑噩噩地蒙在鼓里,计谋玩得糊涂又不失幻想,显得好像她欺负人似的,有时想想也不是很痛快。
第184章 有事 果是有事。
许是因为晨省时的针锋相对振奋人心, 卫湘现下对和皇后的较量愈发添了兴致。与容承渊商量了一番如何能让宫中上下都对此事津津乐道,又命傅成去库里一块尚好的玉石出来。
傅成认真选了两刻工夫才进来复命,托盘里端着三块玉石, 都是只经过简单打磨的石头, 尚未经雕琢。
卫湘拿起左边那块约莫巴掌大小的玉石, 这是块和田玉, 玉质洁白无瑕, 细腻温润。
她左手托着这玉石,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在上面比划着大小, 淡笑道:“陛下赐名的宫人咱们临照宫就这一个,实乃殊荣。拿这玉给她打块腰牌去, 花纹由着尚工局挑选,字要鎏金的, 再配个漂亮的穗子给她。”
傅成笑应:“诺。”
卫湘正要把那块玉递给他, 一只手却先伸过来将玉石拿走了。她抬眸,容承渊在手中掂着玉石,轻嗤道:“这样好的料子不多见, 告诉尚工局,裁下来的边角料别浪费。能做耳坠的做耳坠、能镶簪钗的镶簪钗,凑出几件首饰一并拿给挹凉。再者便是……”他语中停顿, 笑意转在唇角,“娘娘与罗刹女皇投缘,临照宫中罗刹物件众多,也算个特殊之处。你再挑些罗刹国送来的东西给尚工局,镶在腰牌上用。”
傅成眼睛一转,又应了声诺,便从容承渊手中接了那腰牌, 奉命去传话了。
也就是他离开临照宫的同时,消息已渐渐开始在后宫之中散开。挹凉在前几日被皇后改名的谎话是容承渊私下禀奏的,自不在传言之内,宫人们茶余饭后只谈论说:“可听说了?今儿一早六宫都去长秋宫晨省,皇后娘娘为了立威,押了个宫女进来,说她狐媚惑主。”
“这本也没什么打紧,可皇后偏要问睿宸妃怎么想,睿宸妃的出身谁不知道,这不是成心给她好看么?”
“偏生睿宸妃又是个不愿受委屈的,不仅不愿处置那宫女,还当众与皇后争论起了是非,只说那宫女无罪,最后竟硬将人带走了。”
“哦,对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有缘故,那宫女还偏偏叫‘若香’。现下好了,连陛下也知晓了这名字,明言这名儿冲撞了睿宸妃,当场赐了个新的,叫挹凉。”
听者便道:“挹凉倒别致,不大有重名的。”
言者又说:“是,应是有什么说法的,但我也不懂。哈哈……天子赐名何等的殊荣,睿宸妃马上就让人去尚工局给她制了块上好的腰牌,好像用了什么挺稀罕的料子呢!”
“嘿!”听者连连摇头,“挹凉之后带着这块腰牌在宫里走动,岂不是闹得皇后没脸?”
说着掩唇而笑:“是呀,可名字是陛下赐的,皇后也不能说不许,心里再不乐意也只得忍了。”
“这真是好大的热闹。”
——这般的议论在宫中的各个角落都有,皇后必会知道。可就像议论里说的那样,这哑巴亏她注定只能吃了。
又因卫湘得宠三载屹立不倒,她吩咐的事情早已是宫人们眼中最要紧的差事。于是这腰牌晌午前吩咐下去,不到傍晚成品就制好了。
傅成亲自跑了一趟给取回来奉与卫湘,卫湘接到手里一瞧就笑了:“他们可真有主意。”
尚工局将她亲手挑选的那块玉石用作腰牌的主体,上头也按她的吩咐刻了鎏金字。
在玉石之下,是一块罗刹风格明显的金料,卫湘看得出,这原是一只盛放糕点的碟子。
傅成笑言:“也巧了,这是个方碟,四边的花纹规规整整,裁下来往玉石四边一镶再合适不过。娘娘您看……”他上手指了指花纹拐角处,“尚工局做活细致,虽只是裁了碟子用了一部分的料,这边角的纹路却都仔细对上了。”
卫湘满意地点头:“这该好好赏那工匠。”说话间再将腰牌翻过去一看,只见背面并非整个的金料托底,而是还有巧思,选了罗刹国最爱用的蓝宝石镶在背后。
上好的和田玉与蓝宝石价值连城,那碟子上裁下来的金料倒是这块腰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卫湘一哂:“拿去给挹凉吧。告诉她好好当差,日后这样的好东西还有的是。”
“诺。”傅成一揖,卫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传膳吧。”
晚膳不一刻便传进来,卫湘自顾用了膳,晚膳后先陪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便如往常一般读书。
小孩子长得极快,尤其年满周岁之后,眼瞧着一日比一日更活泼好动。云宜尤其顽皮,得个机会便喜欢在院子里跑,虽然脚步还不大利索却很不知疲惫。
“公主,慢着些!”葛氏与挹凉一同护着她,挹凉初来乍到正怕出错,几是恨不得贴在云宜身后。
卫湘坐在廊下看着好笑,扬声吩咐:“挹凉,不必跟得这样紧,若真有点磕碰也不打紧,小孩子哪有不摔不磕的呢?”
挹凉忙回身应诺,也就这样一晃神的工夫,云宜嬉笑着跑到了院门口。但见夜色下人影一晃,云宜不及反应就被一把抱起来,不由小脸一皱,待得定睛看清来者便又笑了,奶声奶气地喊:“阿爹!”
“爹爹!”恒泽也跑过去,楚元煜复又俯身将他也抱起来。满院的宫人纷纷行礼,卫湘亦从廊下迎过去,垂眸一福:“陛下。”
“进来。”她只听头顶上吐出两个字,心下不由一沉,立时想看他的神色,可抬眸时他已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这很不对劲。
虽然他一手一个地抱着孩子,因而无法扶她,但两个人朝夕相伴,她轻而易举地便听出了他那两个字的语气不同寻常。
她不由屏息看向容承渊,却只看到容承渊目光一凝,同样困惑地望着皇帝入殿去的背影,似乎对他适才的情绪同样不明就里。
卫湘没法问,也不敢再耽搁,只得也赶紧跟进去,随着皇帝一同进了寝殿。
她绕过门前屏风,看到他正弯腰将两个孩子放到茶榻上,明眸一转,摸出帕子也上前去,为云宜擦汗:“小疯丫头,下午才洗干净,又跑得一身汗。”
话没说完,她余光就瞥见皇帝转身走了。
她屏息侧首,只见他停在了书案前,拿起她放在案头的史书信手翻阅。
果是有事。
卫湘朝门口递了个眼色,让乳母们将孩子抱出去,自顾理了理衣裙,衔笑走向皇帝:“陛下瞧着闷闷不乐,是怎么了?可跟臣妾说说?”
第185章 记好 而若皇后那边说不出同样的漂亮话……
楚元煜手里的书一放, 吁出一口气,淡看着前方笑了笑:“确有心事,倒没有闷闷不乐, 说来应该算个喜事。”
卫湘眸光微凛, 仍平和地问:“什么喜事?”
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她:“今日被你调过来的那个挹凉。”
他有意多停顿了一下:“朕确是觉得她不错。你想留她在身边伺候不打紧, 朕封她个少使如何?”
卫湘愣住了, 属实是没料到。
她一时脑子有些乱, 下意识地又想看容承渊,想问他上午来时怎么没跟他说这事。
但她紧接着就反应过来, 容承渊应该是不知情。如若知情,这等大事岂有不同她讲的道理?
片刻之间, 她脑海中斗转星移,然后忽而一刹里, 她对上他如浓墨般沉郁的眸色, 陡然摸索出了一点味道。
她垂眸抿了抿唇,脸色冷下去,声音也变得生硬:“陛下当真的?”
楚元煜嗯了一声:“但这是你的人, 朕也可听听你的意思。”
卫湘微微别开脸,虽强撑起一缕笑,但怎么看都是口是心非:“陛下既然喜欢, 便不必问臣妾了,全按陛下的心意办便是。不论长使少使还是更高的位份,臣妾自会好好待她。”
这句话后,他半晌无言,只是注视着她,她也并不急于再说什么,任由他打量。
直至他发出一声笑:“看来也没那么大度。”
随着这一句, 他方才的那种沉郁荡然无存。卫湘这才又抬眼瞧瞧他,浅蹙黛眉,既不快又困惑:“陛下何意?”
“逗你的。”他轻描淡写地一拍她的额头,“什么挹凉,朕连她什么模样也不记得,你只管留着用好了。”
语毕他拉住她的手,欲与她折回茶榻那边去。卫湘在背后暗暗瞪他,但还是随他去了,待他落座便坐到他的膝头,没好气地望着他道:“好啊……陛下知晓臣妾在皇后娘娘那里受了委屈,还要拿这事来欺负臣妾!莫不是嫌臣妾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替皇后娘娘来教训臣妾的?”
“那哪能呢!”楚元煜笑容里隐有歉意,摇了摇头,喟叹一声,“是朕多心,不高兴你这样把朕往外推。”
卫湘心里暗笑:果然又是这出!
她没在皇后跟前吃亏,他应是高兴的,但她那些话虽然大度,却也显得对他不甚在意。
只是容承渊去回话时他未见得想到了这一层,一时也就只顾为她撑腰,不曾提及别的。直至现下又过了半日,他回过味来,方觉不对,继而越品越觉得不对。
还好她反应够快,瞧着不恭不敬地对他摆了脸,反倒将他的不悦化解了。
——这也真是伴君如伴虎。
她早便说过不肯做贤妃,只想与他日日相伴。若适才在他发问时欣然接受,等来的恐怕便是圣颜大怒了。
现下,她松着气依偎进他怀里,语气十分怨怼:“皇后娘娘成心要给臣妾难堪,臣妾硬撑着一口气才保住自己的颜面!臣妾还当陛下必然明白臣妾的,可陛下竟这样想,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臣妾只好硬吃了亏,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楚元煜搂着她,心下安然,又道:“跟朕仔细说说晨省的事。”
卫湘垂眸一叹:“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臣妾与皇后娘娘不睦,自是不能说她什么好话,陛下偏问臣妾便难免偏颇,若想知道,不如随意问个宫人。”
“朕已知晓经过了。”他淡笑,“想听你说,是想让你把个中委屈都告诉朕。”
他这话说得柔和又小心,并没有讨好的意味,却也让卫湘明白,他是越发将她放在心里了。
这其中原因复杂,她三年如一日的蓄意迎合自是要紧的,这张脸亦要紧,除此之外还有孩子的缘故——两个孩子的存在让二人间多了一份共同为人父母的温情,自与先前有所不同。
可便是如此,她也依旧要承认他的好——他到底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不论他是怎样的脾气,后宫嫔妃都只有小心侍奉的份,他大可不必这样这样用心。现下的这般相处,总归是他足够君子,那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放在他身上,许多时候实在是很合适。
只是在他为朝堂天下思虑的时候,他也可以无情到极致。
这二者都只在他一念之间,所以才有那许多嫔妃与世家稀里糊涂地就倒了台。反倒卫湘有点因祸得福的味道——她不仅没有拿得出手的家世,甚至连叫得出名字的家人都没有。凭他如何宠她,她一辈子都弄不出一个外戚来烦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