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叙高兴地赏了驿卒媳妇一角碎银,“多来点螃蟹,可惜时间不够,否则挖蟹取肉和黄做成浇透更好吃。”
驿卒媳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贵人啊,打赏人用银子,顿时变得结结巴巴,“大人,若,若想吃,民妇可以给您剥,明早就能吃上。”
“那倒不必,对了,无需准备范吏目的晚膳,他过午不食。”说完,忽然回头看程芙,问,“你爱不爱吃螃蟹?”
程芙忙点头,“吃,吃的。”
“那再多些螃蟹。”荀叙对驿卒媳妇道,“我怀疑这位医女饭量不小。”
驿卒媳妇嘿嘿笑着应下。
饭点一到,沐浴更衣后的荀叙噔噔噔走下楼,扫了眼饭桌,门外随行护卫坐了两桌,屋里熊家姐妹一桌,程芙独坐角落,范吏目不在。
他径直走到程芙对面,坐下,道:“不介意吧?”
“大人说笑了,这要不是公差,我定会请您喝两杯。”
“哈哈,我不擅饮酒,不过你可以请我吃饭。”
“好。”
程芙询问他付大娘的情况,得知付大娘也没有怪过自己,不禁潸然泪下。
荀叙头疼,蹙眉道:“吃螃蟹时多愁善感是大忌,你没听说过?”
“没听过。”程芙忙擦了泪。
驿卒媳妇端上一大盘热腾腾的螃蟹,浓鲜扑鼻,而后上了主食和菘菜炖羊肉。
荀叙也不嫌烫,抓起一只吹着气掰开,抿一口,“欸,真的很好吃。”
程芙学他也抓了只,烫得花容失色,耳朵飞快涨得通红。
“你的手不行,怎能与我相比。”荀叙笑呵呵道。
程芙:“……”
两个人吃光了满满一大盘螃蟹,面前堆着高高的蟹壳,荀叙那一摞明显比程芙的高些许。
熊氏姐妹俩都没吃过他们。
熊秀:“……”
熊禾:“……”
荀叙边擦手边呢喃:“差点忘了你是女孩子,螃蟹性寒,吃这么多……不太好吧?”
程芙想了想,“偶尔一次不打紧。”
次日出发前,她亲眼看见荀叙吩咐驿卒把一木桶鲜活的螃蟹抬上自己的马车。
程芙:“……”
荀叙抬起眼帘发现她的目光,义正言辞道:“你不能再吃了,我给你们买了鱼。”
程芙:“我不跟您抢……”
荀叙:“……”
……
立冬一过,胡同口的大槐树秃得一片叶子也无了,光是穿一层夹棉略有些不够,柳余琴在夹棉的小袄里还套了层夹衫。
阿芙已经离开了三日,此去山高水长。
柳余琴吸吸鼻子,独自逛鹿儿街,看人来人往,店铺林立,不知哪一间会属于她和阿芙。
“柳姨。”
许久未闻的声音,这不是二十余日没露面的凌云。
她弯出一抹温和笑意:“凌大人,许久没见,怎又瘦了这么多?”
凌云含糊道:“着凉生了场病。”
“这个天最容易受凉了,还请大人多多添衣加餐,千万小心呐,莫要仗着年轻不爱惜自个。我给您把个脉。”柳余琴上前道。
凌云忙把手别在身后,哈哈干笑两声,“早好了,我每天都在贴膘,下回再见面,您肯定又会觉得我胖了。”
“那就好那就好。”柳余琴又问他吃的什么药。
既是长辈又是医女,实在很难不关心一个与自己颇有渊源的后生。
凌云随口说了几味药,无非是调养的,柳余琴听了觉得问题不大就没再继续追问。
“阿芙呢,怎不见她陪着你?”凌云顿一顿,自然而然问了句。
谁知竟问到了柳余琴伤心处,鼻腔一酸。
凌云:“……”
“去了皂河县。”柳余琴转眸,目视前方。
“你怎能让她去那种地方?”凌云眉目一凛,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何时走的?”
“初六。”
今天都初九了!凌云攥了攥手心。
以程芙和毅王的关系,她不愿去谁敢逼迫?
柳余琴:“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阻拦她,弄不好可能就离心了。”
“那也不能,那也不能,她手无缚鸡之力……”凌云发现自己比柳余琴还急,不由得尴尬。
他倒也不是有多担心那个朝秦暮楚的狗女人,前脚哄了他初吻后脚就跟毅王好上了,只是,只是随口问一句,主要是怕程芙命不好,万一死在了皂河县,岂不显得当初把她带回京师的他像个笑话,白忙活一场,还被她的男人捅一刀。
从来没有人这样戏弄他。
柳余琴:“不叫她去,她定要遗憾一生,将来也不得欢颜,还不如去碰碰运气,再回来兴许便是女官大人,这么年轻的女官去哪里都是头一份。”
凌云怔怔转过身,默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站住了脚,回头眺向柳余琴。
柳余琴:“……”
他嘴唇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阿芙从清安县逃到澹州,后被扣在燕阳一年,又从燕阳府逃到京师,而今从京师逃去了疫区。
她怎么一直在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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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更我尽量码,如果太晚没发大家就别等了[求你了]
第56章
马车行了五日, 程芙竟坐得住,仍四平八稳盘腿翻着《伤寒杂病论》,时不时再翻翻太医署整理的皂河县疫情。
当地的福田院人满为患, 僧人便腾出不少房屋称作病坊, 收容无亲可依的患者以及感染严重的患者。慈济院依旧只收容幼童, 禁止无关成年人混入。
看得出当地的官府某些方面还算是用了心, 至少没有完全烂掉,之所以这么说, 是因为官府竟纵容成分不明的“菩萨丸”横行,此丸不就是避子药的功效么?
民众拒绝官府发的避子汤, 转头心甘情愿花大价钱买奸商的菩萨丸, 看起来愚蠢可笑,可那只愚弄民众的鼠辈才是罪大恶极。
程芙蹙了蹙眉,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熊秀和熊禾姐妹俩轮流出去骑马, 不然会闷死的。
她们每次回来都给程芙带一朵小野花或者生命力旺盛的草。
程芙很喜欢。
姐妹俩比程芙更欢喜,因为荀御医也会骑马,不管男女老少,谁靠近他,都能跟他搭上话,十分可亲。
她们喜欢与荀御医讲话。
不过他也不是所有话都搭理的,最好说些家乡特殊的花啊草的给他听, 或者稀奇的土方子, 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他能与你聊一天一夜。
程芙低着眼睫翻书,乌黑浓密,遮住了走神的眼仁儿,她的心早已飘回了京师, 俯瞰着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宅院。
姨母倚窗做针线。
她现在穿的便是姨母亲手的缝的青碧色百迭裙,行路极方便,还有蜜合色的小袄,腰上系着烟霞橙色的绦带,发髻依旧是简单至极的小纂儿,仅披了条青碧色轻纱幅巾。
一身素净,倒也符合她对外的小寡妇身份。腰间的一抹烟霞橙是唯一的明媚,让人感觉她依旧鲜活,生命力旺盛。
一颗小桂圆咕噜噜滚到她手边。
荀叙骑着骏马经过她窗前,“看什么?”
“皂河县疫情。”
“是不是发现了菩萨丸?”
“是。”程芙眉心轻蹙,“有人愚弄百姓。避子药物虽有损女子身体,可至少需要一年以上才会出现宫寒症状,这才短短两月,就有妇人因宫寒痛晕过去,明显是服用了含有大量朱砂汞的劣质避子药。”
荀叙点了点头,“还有行-房痛楚的案例,以后极有可能发展为余病,伴随终生。”
程芙严肃地点了点头。
“致人夫妻不协,有伤天和。”她道,转而惊讶,“您也通女科?”
荀叙:“略通。”
看起来很通。
“我对十三科均感兴趣,只是女科上手太难了,唯有家中姐姐妹妹才允许我把把脉,出去了到处都是麻烦。”
要么把脉期间占他便宜,要么诬告他占便宜,惹下许多糊涂官司。正正经经不占便宜的,却不许他碰,甚至哭了……
唯有烟花之地随便碰随便看,然而观察女子多少有点病态,看了不负责说不过去,可他真的接受不了别的男人碰过的女人,没人碰过的则更不能碰,因长辈绝不会同意他纳青楼女子进门。
左思右想,他决定去县衙充任仵作,谁知做了仵作人家也不许他瞧,只准女仵作看。
荀叙狼狈退场。
程芙冰雪聪明,自是明白他未尽之言,谁说不是呢,女患者求医难,男医者想钻研女科也很难。
大家被条条框框束缚着,都不容易。
熊秀和熊禾面面相觑,她们的耳朵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