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瞻顿了顿,没听清,“什么?”
“小夫人消失了!”
与此同时,远在七十里外的沉香寺,人心惶惶,乱成了一锅粥。
王府护卫把客院搜了个底朝天,没多会儿犬吠声声,只见三名侍卫各自牵着一条细犬,飞快奔来,细犬甫一跑进院落,立即东闻闻西嗅嗅,呜呜叫着。
一干人等全都傻了眼,除了芳璃,其余人全是普通的仆婢,何曾见过这阵仗,好端端的人,在厢房里小憩,怎能说没就没了?
随行的护卫皆在外院,更是两眼一抹黑。
有人怀疑寺庙不干净,混入了精怪,将小夫人掳走了。
平时小夫人都是这样休息的,月地云斋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守在门外或廊下,只要她稍稍出声,定有人应,她不叫人,大家轻易不会过去叨扰的。
在她消失前,一切都很正常,窗子大门皆有人守着,院子外面更有侍卫层层看管,便是只苍蝇飞过来也不可能没有人瞧见。
这种消失法太过诡异。
越想越吓人,玉露哭晕过去,觉得小夫人是被什么邪祟吞吃入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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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崔:老婆跑啦[爆哭]
第39章
仆婢中唯有芳璃尚且保持着冷静, 她推开程芙最后消失的那间房门,一步跨进去,仔细审视每一寸角落, 连房梁亦不放过。
芳璃:“你去屋顶看看, 瓦片有无人为翻动的痕迹。”
侍卫应是, 当即跳出门槛, 三下五除二攀上屋顶。
青天白日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屋顶溜走, 微乎其微,可也只有这一条途经看似最合理了。芳璃姑且当那时众人聋了瞎了, 而程芙神通广大, 飞檐走壁。
检查瓦片的侍卫不多久就返身回禀:“每一片都没有问题,从衔接的缝隙判断差不多有半年未曾被外力翻动,与主持所言刚好对上。”
所以程芙没有飞檐走壁。
那便是遁地?
这个想法一起, 芳璃就笑了,简直是天大的荒谬,且不说沉香寺在客房挖个暗道的动机,便是主持那抠搜的样儿,让他花费重金造一个暗道,还不如把他杀了。
退一万步来讲,便是寺里真有人发疯, 舍得重金挖一个暗道, 这样的工程如何掩人耳目?
寺庙周围不少住户,客院外围大小僧人来来往往,谁敢将泥土一担担往外运送?又不是小数目,估摸处理起来都难如登天,一旦堆放民户附近, 必然惹下官司,那么挖暗道的行径也就藏不住。
此时客院里,老主持瘫坐一株百年老杏树下,脸色比那浅绿色的杏叶还要青,眼泪鼻涕一把接一把,信誓旦旦讲此事与自己一点干系也无,浑着寺庙就这么大,房间也这么些,任凭尔等搜查,便是把寺庙拆了、铲平,他也不知人怎么就没了。
厢房内,芳璃一脚踹开酸枝木的架子床,接近五百斤(参考明朝重量单位)重的分量就这么被她轻松挪开了……
周围侍卫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禁面色微变,冷汗涔涔偷瞄她。
芳璃:“你们几个过来,瞧瞧这块地砖。”
不信邪偏偏发现了邪,架子床底的一块方形大地砖,缝隙明显有挪动的痕迹。
侍卫闻言,纷纷围过来,一起将架子床挪得更远,对着地砖敲敲打打,而后撬开一角,芳璃上前一把掀开了。
一方黑幽幽的洞口映入了众人眼帘。
还真有暗道。
老主持的天塌了,一叠声地哀嚎道:“老衲不知啊,真不知怎么回事!”
他在此地做了三十年主持,掌握寺中大小开支用度,此般工程谁敢瞒着他进行,便是瞒着又如何运送挖暗道的泥土的?
众僧又不瞎。
这件事在王爷回来前,也就是次日黎明,很快水落石出。
暗道的尽头是一处废弃的农舍,十年前修葺,为银浪河漕运船工中转休息地,船工在此处卸货、装货、值夜。
谜题就此揭开了,十年前有人因不明动机从此处挖暗道,直通沉香寺,暗道产生的泥土就此打包装运到货船,等行至无人处,随便捡个夜黑风高时丢进水里,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何人所挖,所为何事,追究起来必然需要一定时间,眼下令人困惑的是程芙如何得知这样的密道?又是谁助她离开?
她深居王府,一介女流,单凭自己决计做不到。
五月初三,崔令瞻马不停蹄赶到了沉香寺,步履如飞,侍卫迎上前,一路紧跟一路回禀,清晰且准确地描述了这期间所有的发现。
他站在暗道口上方,立即有两名侍卫举着火炬跳下去,墨砚将火炬递进他手里,他也利落一跃,随后有三名侍卫立即跟了过去。
密道修得很是宽敞合理,可供一人从容单行,并行略挤,高度更是宽裕,以崔令瞻的身高都能直立行走。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铁网做的通风口,分布十分隐秘精巧,通行前只需将各处通风口清理干净,暗道内即可呼吸自如。
行至中央,地上散落着阿芙的钗环首饰和衣裙,从脚印判断另有一名高大的男子守在附近,却无挣扎打斗痕迹,即可推算彼时的她当着外男的面主动宽衣解带!
崔令瞻脸色一霎发绿,又在心里否定了这一想法,对方的体型远超阿芙,威胁她更衣,她也不敢不从,自己动手总比让对方动手来得好些。
思及此,他青白的脸色稍稍回了点血色。
以阿芙的人脉,肯为她出生入死的也只有徐峻茂,然则体型对不上,徐峻茂尚且是少年人身形,而留下脚印的神秘男子明显弱冠以上,魁梧结实,身怀内力。
但也不能排除徐峻茂有其他门路,托人拐走阿芙。
崔令瞻:“你,上去传本王口谕,叫墨砚即刻安排人日夜紧盯徐峻茂,切勿打草惊蛇,一旦发现异常就将人控制住,本王亲自审问。”
倘若真是他拐走了阿芙,崔令瞻誓要将其扒皮拆骨,五马分尸。
“是,王爷。”
走在最后的侍卫抱拳领命退出了暗道。
半个时辰悄然流逝,毅王一行人于卯时三刻走到了尽头——银浪河附近废弃的农舍。
荒废了至少六年的农舍墙垣断裂,院中杂草丛生,芦苇可达一人高,早就成了蛇鼠虫鸟的庇护所,它们宁静的清晨再次被惊扰,这次是数十粉底皂靴的亲王侍卫,各个手持长剑,寒光森森。
众人入目所及,蛛网密集,盘根错节,几样经年的旧橱柜早已腐朽,崔令瞻无法想象阿芙在这种鬼地方是如何呼吸的。
他捂住口鼻,一步步往外走去,前面有侍卫疾步奔来,抱拳回禀:“后院发现了马粪和马蹄印,俱是两匹成年卑然马。”
连骏马都有,且是以速度和耐力著称的卑然马,崔令瞻简直不敢想象此刻的阿芙已经跑了多远。
卑然马可不好买,大多为军队所需,能一次性弄来两匹的,绝非普通人,然而对方神通广大,连这样的暗道都能利用,要依据卑然马顺藤摸瓜,也绝非三两天便能查清的。
阿芙,可真是送了他好大一个婚前惊喜。
她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小小姑娘家。
当年她能逃出徐知县的县衙,今日便也能逃出他的王府。
只不知今日帮她的男人,又是哪位裙下之臣?
崔令瞻凉凉一笑,身形微晃。
沸腾的心湖终于在这一刻短暂地熄灭,从前那些被有意无意忽略的脉络,得以全部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他忽然想起去年阿芙不再抗拒他的深吻,却提出学习马术。
那时已经有了端倪。
他又想起她屡次主动献身,次次都伴随一个小小的要求,借阅《燕阳地理志》,了解燕阳地势特征,好奇官道……
而他所有的疑虑和警惕都在这温柔乡里,无知无觉地消融,一颗心也为她化成了-春-水。
他想起她委屈咧开的小嘴,不敢哭泣,迎着他的力道不停颤抖,他以为她是舒服的。
他想起她的娇嗔与黏人,索要他的陪伴,以挥金如土怨怪他的不体贴,他唯有纵容她在外面闲逛散心,哄她开心。
她果真就肆无忌惮闲逛了,还在沉香寺结下香火缘。
他想起她离开前的那几日,与他在书房缱绻痴缠。
他想起了她在晚霞里含笑的眼,落寞又寂寥,温柔地为他编织同心方胜的络子。
点点滴滴,似无声的浅溪流淌,串成了一条蓄谋已久的完整脉络。
她以美色与假意,诱-哄他成为栽在她手心的又一位裙下之臣。
事已至此,他却更怕她是被拐骗的,孤男寡女相处,她那般娇美,男人绝无可能不心生邪念,届时她将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而他鞭长莫及。
不安和恐惧瞬间蜂拥而至,犹若滔天巨浪,吞噬了崔令瞻,他额角渗出一层冷汗,眼底发黑。
“王爷——”
一声惊呼,周围的侍卫顷刻围了过来。
初夏的清晨微风徐徐,橙红色的太阳破开云层,从藏龙山的山脊北面升起,吹散了微微湿润的晨雾。
山道上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四蹄飞扬,旋风疾掠。
程芙穿着青布褙子,内衬藕褐窄袖短衫,下着同色的百褶裙,方便骑行。
五月初的天气相当柔和了,然而在疾驰的马背上狂奔了八个时辰,中间仅歇息了两盏茶的功夫,她早已力倦神疲,靛蓝细布的面巾里唇色苍白。
饶是如此,她的目光始终锁着凌云的背影,□□的马匹依旧维持着一定的距离,紧追不舍,生怕一错眼就拉开了追不上的距离,连累他不得不放慢速度迁就她,慢一回两回还好说,一路都这么慢,难保他不失去耐心。
因而她从头至尾哼都不哼一声,沉默且忍耐,不曾拖过一次后腿。
姨母就在京师等她呢。
这一路凌云默默放慢了速度,谁知她还是跟不上,他只能心里道着晦气,一而再地放慢,听着距离又拉开了,他回首看她,瞳仁微晃,她在马上摇摇欲坠。
凌云猛一勒紧缰绳,身下马儿高亢嘶鸣,扬了扬前蹄,停在了原地。
程芙止不住狂喜,终于可以休息了,她和她的马儿越跑越慢,停在了凌云五六步开外。
“此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若要休息便去那棵树下,我给你两刻钟。”他说,“或者继续赶路,巳正我们可以赶到一处村落休整。”
现在不歇的话就还要跑一个半时辰,程芙两眼冒金花,在脑子里斟酌了一下,才轻声问:“我可以决定?”
凌云:“嗯。”
程芙:“那歇歇吧,晚两刻钟到落脚的地方也不打紧……”
凌云:“……好。”
殊不知她才做了一个下马的动作,便吃痛地闷哼,这一声太过明显,已经为凌云察觉,他投来困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