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是第一次应对,她是个纸上谈兵的野郎中。可下一瞬她想到了阿娘,突然就有了勇气。
正如付大娘所说,怎样都是个死,眼下既没有针更没有会下针的,你看着办吧。
活不活便是她自个儿的造化。
付大娘和孙妈妈抱头痛哭。
“付大娘帮我温针。”程芙回头看付氏,“待我落完针再以艾条熏烤产妇针阵。”
她只有两只手,无法同时施针与艾灸。
付氏马上净手过来辅助,烧艾她最是在行。
所谓温针便是先以艾条烘烤金针,程芙用烤过的金针在产妇的隐白、关元、气海、足三里分别布成针阵。
房间里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当程芙施针至气海,血流的速度明显减缓,至足三里时完全止住。
面色蜡黄的产妇随之发出了蚊吟般的呢喃:“水,水……”
失血过多引起了异常口渴。
孙妈妈见儿媳有了反应,大喜过望,连忙给她倒了一大碗红糖水,斜放根芦苇管,不等送到儿媳嘴边却被程芙截了。
“我来。”
“这怎好央烦小姐,罪过罪过。”
“无妨的。”
程芙亲自喂,掐着分量,不等产妇喝痛快便撤了碗,然后吩咐稳婆和孙妈妈先帮产妇排内急。
产妇哀求再喝一口。
孙妈妈哄着她排内急,排完了再喝。产妇并不想小解,她忘了自己生了多久的孩子,膀胱也早已失去知觉,可为了尽快喝到水只能回忆从前如何小解,继而用力……
水声哗啦啦,响了许久才停下。孙妈妈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若非芙小姐提醒她们,那膀胱岂不是要炸了。
当兵荒马乱归于宁静,婴孩也开始啼哭,饮下了降临人间的第一口糖水。
产妇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疲惫地睡去。
程芙连开两张药方,一剂补血,一剂产后护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微颤。
纸上谈兵也不全是花架子,至少她模仿阿娘的手法成功了。
孙妈妈的大儿子哽咽着给程芙磕头,二十好几的汉子哭成泪人。付大娘把他拉起来,拍着肩膀安慰。
这是个疼媳妇的,儿子疼媳妇要死要活,做爹娘的心也跟着揪起。
孙妈妈抱着襁褓里的小孙儿不停道着谢,她对儿媳的爱护有一半是因儿子,儿子离不了儿媳。适才情势所迫来不及多想,此时回过味,想起了芙小姐的身份,又想起自家的身份,恩义尽在不言中。
程芙救人时也没多想,此时也回过味,意识到自己救了谁——王府大管事之一刘德的儿媳。
管事是奴不假,但做到了这个身份的奴,手里隐形的权力大到看不见。再看他家住的地方,气派宽阔非左邻右舍能比,外面还不知有多少田产。
程芙俯身亲手搀起孙妈妈。
孙妈妈就着程芙的力道,缓缓起身,激动道:“将来满月,他们母子再去给小姐您磕头。”
程芙:“先养好身子要紧。”
刘德一家人有惊无险,哭罢笑罢,感恩戴德不消多说,邀请程芙为上宾吃酒。付氏拉着老姐妹的手,说道:“芙小姐还要伺候王爷,这厢就不跟你客套了。”
孙妈妈连连称是,向程芙告了罪,“是我高兴糊涂了,小姐这边请。”
她亲自送程芙上车,一同送上去的还有诊金和一只剔红漆匣子。
程芙与芳璃从一进院回到月地云斋的时候,绿娆迎面走来,低头道:“王爷巳正二刻回来的,用膳时找你,我便据实已告了。王爷仁慈,没同我们计较,只你见到他时多说两句软话,总归不会出错。”
“好。”程芙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多谢。”
绿娆急匆匆离开。
芳璃要了热水,不久两名粗使婆子提来了六桶,足够程芙洗去产房带出的血腥气。烘头发时,芳璃特特抓了把桂花芯投进熏炉,香气登时直冲天灵盖。
程芙紧了紧秀气的俏鼻,好在烘完浓香消退了大半,等挽好发髻则更淡了,极雅。
“小姐,王爷要见您。”
毅王的时间掐得刚刚好,程芙这厢收拾完,通传的人便到了。
门口过来传话的婢女粉雕玉琢,叫玉露,二等,放在美人扎堆的王府也算是极为出众的那种。
月地云斋的下人曾专为程芙和玉露设过赌局,赌王爷先召谁侍寝,最终程芙以略胜半筹的美貌占得先机。好事者又在暗中期待着两个大美人儿“交锋”,期待一山不容二虎的戏码。
谁知不是所有美人的心思都在邀宠上,程芙有其他心思,而玉露尚未开窍,虽与程芙同龄却懵懵懂懂的,对王爷的畏大过慕,想不到男女那方面。
掐不起来的美人还有什么趣?好事者一哄而散。
此刻程芙闻声看向玉露,道:“好,这就去。”
玉露颔首冉冉回了上房。
约莫过了一盏茶,西梢间的婢女望见程芙走过来,立即上前为她打帘子,含着胸,侍过寝的不管有没有名分都算半个主子了,没人敢怠慢了这位王爷的新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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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恩宝宝们的安慰,自信又回来了,这篇故事何其有幸遇到了你们[抱抱]
第15章
月地云斋的婢女都是未经人事的女孩儿,觉得王爷把芙小姐抱进暖阁待了许久才出来便是给她开过脸,唯有薛姑姑知道内情,却不点破。
因为王爷默认了。
主子默认的事,下人也得认,自是没有追根究底的道理。
崔令瞻正屈腿坐在罗汉床品茗,手肘支着旁边的花梨方几,另一手臂展开,随意地搭着扶手,舒展中又带着点慵懒的姿态把他的宽肩窄腰显露无遗,群青云纹的杭绸搭护领缘洁白。
程芙低头迈进来,走上前,屈膝施礼道:“王爷。”
崔令瞻抬眸,盯着她微微垂下的眉眼,慢慢地说:“挺厉害。”
程芙:“……”
一时品不出这话的真实意图,她便把头垂得更低,两手叠在腹部。
崔令瞻忽然笑了,“夸你医术。”
“王爷谬赞了。”程芙说,“奴婢仗着王爷宽容跑去一进院,刘家儿媳捡回性命终归是因王爷仁慈,刘家上下都对王爷感激不尽的。”
崔令瞻撩眼看她,“小小年纪,伶牙俐齿。”
“……”程芙两手轻轻攥了攥。
他目光落在了她手上,周身的锋芒立时收敛回去,默然须臾,柔声道:“救命的事,本王不与你计较,只是祖宗规矩在这里,你是本王的女人,从前的陋习不许再犯。”
“是,王爷。”
“有些事一旦开了先例,逾矩的人必将越来越多。”
“奴婢知道错了,甘愿领受王爷责罚。”
婢女们低着头退出了梢间。
崔令瞻朝程芙伸出一只手,程芙把手递给他,他立即握住,包在手心里,耐心地焐着她冰凉的十指。
“你明知我舍不得的。”他看着她,“小混蛋。”
一想到昨日的亲昵,年轻男子的语气沁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程芙听在耳中,联想到了温润,这也导致一开始的她从没将他与任何邪肆阴狠之词联系起来。
程芙轻声问:“奴婢以后还能不能去一进院?”
崔令瞻的笑容旋即淡了,往后靠了靠,“等你自由,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王爷说的是。”程芙见好就收。
自由,是他悬在她脸上的一张饼,程芙相信饼是真的,却也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压在饼上,因为规矩由他说了算,何时吃到饼她说的不算。
“挣了多少诊金?”崔令瞻轻轻一拽,将走神的程芙拽进了怀中。
“二两银子并一枚金簪,分量挺沉的素面。”
崔令瞻“嗯”了声,“刘德挺大方。”
程芙抿笑说是。
崔令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眼睫又长又密,鼻梁挺俏,靠近了就会有温热的气息从她肌肤里渗出,闻起来也是柔软细腻的。
他唤:“阿芙。”
程芙抬起眼眸看他,四目相睃,崔令瞻贴着她的唇,润了润,声线就暗哑了几分:“你的要求本王都会尽量满足,但这里与徐知县家不一样,清楚吗?”
“奴婢清楚。”程芙垂眸回,“奴婢从前确实犯了不少事,可那时没有王爷护着,奴婢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想活着。”
“想活着没有错,本王希望你永远活着。”
程芙“嗯”了声,将脸埋进他怀中,“王爷待奴婢这般好,衣食无一不精,出入有人伺候,动不动就赏奴婢好东西,奴婢便是再没有心也不会辜负您的。”
“果真?”他把她的脸从怀中捧出来,在她脸上努力寻找着蛛丝马迹,“你也知本王待你好?”
“嗯。”她点了点头,眉目娴静,娇怯亦娇媚。
崔令瞻目光如水,低头亲了亲她细嫩的红唇,“阿芙。”
他教她环住他的脖颈,自己则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托住她的后颈,纠缠到了一处。
“嘴,张开。”
“王爷……”
程芙蹙眉,如此入侵式的吻颠覆了她的认知,从未有人这样冒犯她,她感到恐惧,求饶声被他的唇舌强行堵住,她被迫含了……
他肆意了一小会就心软了,缓缓松开了她,她眸中似有一层水雾,怔怔地躺在他怀中喘息。
连他的唇舌都不愿接纳,真的能承受他另一种方式的冒犯吗?
他抱了她一会。
“芳璃说你怕苦,总也不肯用红参泡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