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宾着急忙慌把谈之蕴拦住。
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一个钱袋朝他砸来,谈宾快速伸手接过,眉开眼笑把袋子打开。
待看清里面装的零星几个铜板,谈宾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就只有这几个?”
谈之蕴头也不回,“我只有这些,你爱要不要。”
说完这话,孽子的身影从门外消失,谈宾握着钱袋咬牙。
算了,聊胜于无。下次他再多弄些银子。
谈宾舔舔唇,也不知道这河阳县的酒和万恩县的有什么区别?
……
谈之蕴走出堂屋,蓦地偏头往右边看去。
姚映疏和谭承烨站在水井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走过去,“怎么在这儿站着?”
听到声音,姚映疏对他招手,坦然道:“我们方才听到你们的谈话了,那个故意把你的行踪透露给谈宾的,肯定是姜文科。”
谈之蕴:“八.九不离十。”
夜色渐深,星子密密麻麻铺陈在夜空,他道:“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抿抿唇,为难歉疚地看着姚映疏,“明日……”
姚映疏摆手,“没事,他也不能对我做什么,大不了我躲在屋里不理他就是了。”
谈之蕴抿唇,“对不起。”
“嗨呀,谈大哥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谭承烨踮起脚尖,努力去够谈之蕴的肩膀,勉强把手搭在他肩上,“咱们是一家人,这些见外的话以后可别再说了。”
若是他没有歪歪扭扭地挂在谈之蕴身上,这句话倒是有些像样。
姚映疏噗嗤一笑,刚要开口,余光瞥见谈宾从堂屋里出来,她立马闭上嘴。
待他回了自个儿屋,姚映疏才含着笑音道:“行了行了,长得矮就别学别人勾肩搭背的,赶紧回去洗洗睡吧,明个儿还得去私塾呢。 ”
谭承烨不服气,“我怎么就矮了?”
“连我肩膀都没到,怎么不算矮?”
“我又不是不长个儿了!我还会长的!我肯定会长得和谈大哥一样高!”
“行行行,长得和你谈大哥一样高。”
姚映疏没忍住又补充一句,“你先多吃点饭吧。每顿都吃那么少,你不矮谁矮?”
“总比你吃得多。”
姚映疏无语,“明日你要不要和我比比,到底谁吃得多?”
“比就比。”
听两人拌嘴,谈之蕴轻轻吐出一口气,自从见到谈宾就开始积攒的郁气消散大半。
他站在黑夜中,缓缓看向谈宾所在的屋子,眼神逐渐变暗,像隐没在黑暗中泛着光的刀锋。
……
家里多了个陌生人,姚映疏睡得不太安稳,半夜醒了许多次,直到天快亮时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谈之蕴和谭承烨都已经不在了,她往谈宾的房间看一眼,没听见动静,应当还未清醒。
趁着眼下有空,姚映疏把银钱装进小布包里。把家当换了个地方藏起来,她这才安心,背着小布包往外走。
再过两个时辰到正午,街上的早食铺大多已经收摊,姚映疏去常吃的一家面铺要了碗鱼粉,坐在长凳上,享受独属于自己的时光。
吃完,她付了账,去给谭承烨买了核桃酥,又选了其他几样糕点,这才往家走。
今个儿日头不算晒,姚映疏慢慢悠悠地走着,脸颊两侧光影浮动,皎若白梨。
走到望舒巷,几个嫂子婶子围在巷口激烈谈论。
姚映疏近前,听到一名嫂子道:“那姓曾的如今可算是发达了,听说现在都成了县令老爷身边的亲信,走哪儿都把他带着。”
上次骂曾名良的高婶子闻言往地上呸了一声,“这种人也能有好前程,老天爷可真是瞎了眼。要我说啊,那县令老爷的眼睛也是瞎的,否则选谁不好,偏偏选他曾名良当什么亲信?”
“老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另一个婶子急忙捂住高婶子的嘴,低声道:“那可是县令老爷,这话要是传出去,你们一家还想不想在河阳县待下去了?”
那嫂子道:“都说县令老爷是好官,一句话而已,他难不成还能把高婶子一家强行赶出去?再说了,就咱们几个唠闲话而已,谁能传出去?”
另一个婶子道:“话说到这儿,我娘家侄女嫁去了丰县,前两日回来探亲,说咱们县令老爷的好名声都传到附近几个县城去了,当地老百姓一直问她,咱们县令老爷当真是个好官?都打量着来咱们河阳寻个活计呢。”
高婶子极度厌恶曾名良,厌屋及乌,待姜文科的印象也随之下降,翻了个白眼道:“都是人云亦云,咱们在河阳这么多年,有今天的日子靠的是他姜县令吗?分明是咱们男人苦读多年,我们几个费心经营得来的,跟他姜县令有什么关系?”
“我看啊,这些话都是他为了升迁故意让人放出来的。”
姚映疏不知不觉凑到了嫂子婶子们中间,闻言赞同点头。
果然还是高婶子明智,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以姜文科的无耻程度,说不定真是他做的。
否则这些话怎么能在短短几日之间传遍整个河阳,甚至往周边县城扩散?
其余人不好接高婶子的话,一名嫂子干笑两声转移话题,“说起来,曾名良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来找林娘子的?”
“我呸!”
高婶子怒气上涌,“他还有脸面来找林娘子?他怎么不拿把刀把自己脸皮刮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厚!”
姚映疏听到这话心里暗道糟糕,蹑手蹑脚转身,快速往家里赶。
远远瞧见家门口站了两人,她疾步赶过去,听见谈宾疑惑问:“你找谁?”
神情真切,没有一丝疑惑,像是正常的初见。
曾名良站在门外,神色阴沉。正要回话,余光瞥见往这边走来的姚映疏,“不必了。”
他转过身,冷着脸道:“姚娘子,借一步说话。”
姚映疏拧眉,“你找我作甚?”
曾名良面色冷凝,“姚娘子确定要我在这儿说?”
姚映疏抿了抿唇,看了谈宾一眼,妥协了,“行。”
两人走到巷尾无人处,曾名良开门见山,“敢问姚娘子,桂娘去了何处?”
姚映疏早有意料,听见这个问题并不慌乱,反问道:“曾秀才是在问我?”
她冷笑一声,“你和月桂姐成婚多年都不知道,居然来问一个只和她相识几月的我?”
话里满满的嘲讽,让曾名良脸上挂不住。
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当初任人殴打的曾名良,眼里泄出狠意,抬起下颌,眼神里透出一股高人一等的倨傲,“姚娘子,你该不知道,你们得罪的是谁吧?”
“我管他是谁。”
朝曾名良翻个白眼,姚映疏不屑,“我只知道,你们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一定会遭报应。一时得意有什么好炫耀的,一世得意才算本事。”
目光上上下下将曾名良扫过,姚映疏轻蔑道:“我看你没那个本事。”
不等曾名良发怒,她拎着东西转身就走。
曾名良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咬牙,脸上肌肉紧绷,显出一股狠劲。
往扒在门上暗中观察的谈宾投去一眼,他轻呵一声。
得意什么?
你的好日子可马上就要到头了。
他愤而挥袖,大步离开。
走到门前的姚映疏瞥他一眼,悄悄翻个白眼,对面前的谈宾轻喝,“在这儿作甚,赶紧起开。”
谈宾好奇遥望曾名良的背影,“儿媳妇,他谁啊。”
姚映疏没好气,“你的兄弟。”
谈宾拉下脸,“你这女娃子嘴里可真没一句实话,我是我爹娘的独子,哪儿来的兄弟?敷衍也不找个好借口。”
“一个畜生,一个泼皮,怎么不是兄弟?”
姚映疏冷眼甩过去,抬步往屋里走。
谈宾跟在她身后,“儿媳妇,你刚才出去做什么了?你手里拎的是什么?看着好像是糕点。”
姚映疏不搭理他,谈宾也不泄气,喋喋不休地追着她说话,惹得姚映疏烦不胜烦。
“你要吃什么自己弄,别来烦我。”
谈宾哦一声,目光瞄准她随手放在桌上的糕点,毫无防备地伸手抢过。
姚映疏还没反应过来,那糕点就被他抢走一大半。
她傻眼了,“谈宾!把东西还我!”
谈宾一溜烟跑进自个儿屋里,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姚映疏要被气死了,跺脚直骂,“混账,无赖!哪有这么当爹的!”
此时此刻,她无比同情谈之蕴。
“啊切。”
谈之蕴掩鼻打了个喷嚏。
王征正好在他身边,闻言侃道:“这好端端的,怕不是嫂夫人想你了?”
谈之蕴放下手,浅浅勾唇,并未作答。
王征啧啧有声,“这少年夫妻就是浓情蜜意,不过一晚上没见便如此念叨。”
见谈之蕴垂睫,王征笑道:“行了,别念着了,晚上就能见了。今日先生讲的典故我没听过,你快给我好生说说。”
谈之蕴颔首,“好。”
红日逐渐往西挪动,继明书院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往家赶,一道身影融入其中,却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谈之蕴独自走在幽暗巷子里,身旁破败大门忽然嘎吱一响,一只粗糙泛黑,遍布大大小小伤痕的手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