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里可真清净啊。”
“可不是,从前姨娘们在时多热闹,如今冷清得很,活人气都快没了。”
“说的什么话,咱们不是活人?”
“嗐,姐姐勿怪,是我嘴拙。”
姑娘并未怪罪,感慨道:“咱们夫人倒是宽厚,听说姨娘们都出府过好日子去了。”
少女嘟囔,“日子再好能有府里好?这老爷一走,府里都大变样了。姐姐,你听说了吗?”
“什么?”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咱们老爷啊,就是被夫人克死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姑娘小声呵斥,“这种话你也能说?”
“现在府里都这么说。”少女委屈道:“姐姐也不想想,这早不去晚不去的,老爷为何在成婚当日去了?说不准是夫人煞气太重,将老爷给克的。”
“我可听说了,夫人自幼丧母,八岁那年父亲上了战场,至今没有音信,十有八.九是没了。她连双亲都能克死,更遑论我们老爷?”
姑娘警告,“我看夫人是个好的,这种话你可不许再说了。”
少女小声反驳,“性子和命格有何关系?夫人是心善,但也架不住她命格带煞啊。”
“道听途说的东西你也敢信!往后不准再说了。”
少女抱住姑娘手臂,笑嘻嘻道:“这话我就只和姐姐说,姐姐既然不喜,往后我再也不说了。”
姑娘面色转缓,二人凑在一处笑说别的事,直到尽兴方才离去。
雨花立在原地,目色担忧,“夫人别听她们胡说,这都是没影的事。”
姚映疏面色平静,“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当初在村里,她听的比这难听多了,没必要动怒。
爹爹走后,姚映疏等了许久也不见家书传回。第二年村里便有人说她爹没了。说得多,信的人也就多了。
大部分叔婶同情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娘,但也有她爹结下的仇敌故意放出谣言,说是她克死了双亲。
姚映疏起初听到还会难过,但后来她想通了。
娘是为了救人被河水冲走的,她行义举救人命,是因她心存善念,不忍一条人命就此逝去,和所谓的命理无关。
她爹上战场,没有音信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始终坚信总有一日爹爹会回来找她。
村里人说话可比县城的糙多了,当年姚映疏都能毫不在意,更别说这不痛不痒的几句。
只是想到不知行踪的姚爹,她难免心生郁结。
指腹将枯叶碾碎,姚映疏手心张开,任由冷风带走满手碎叶。
她徐徐转身,“回去吧。”
雨花认真打量姚映疏的神情,见她果真不在意,稍稍放心,“好。”
风打着旋,晃晃悠悠裹挟着碎叶。风停,碎叶飘然而落,无声缀在假山上。
一只白皙稚嫩的手拾起碎叶,用力将之攥在掌心。
夫子的课枯燥无味,谭承烨好不容易上完出来透气,不想竟听到这样一番话。
少女的声音不断在他脑海回荡,他掌心一点点收紧,牙齿咬住下唇,眼眶逐渐变红。
第8章
“少爷可在里边?”
小厮恭恭敬敬应答:“回姨娘的话,在呢。”
方姨娘扬起笑脸,“思及少爷读书劳累,我特意为他下厨熬煮一碗参汤,还请小哥替我通报。”
她态度亲和,和睦友善,小厮脸上笑意真切两分,正要进屋去,忽地忆起一事,压低嗓音提醒,“今个儿少爷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房里,不一定会见姨娘。”
方姨娘眉梢微动,含笑道:“好。”
小厮敲门通报,片刻后折回,态度越发恭谦,“姨娘请。”
方姨娘微笑颔首,路过小厮时不着痕迹将荷包塞在他手中,裙裾一扬,徐步进屋。
屋中珍贵摆设皆被收入库房,整间屋子素净得很,谭承烨趴在床上,下巴抵着软枕,闷闷不乐问:“你来做什么?”
方姨娘放下食盒,关切近前,“少爷这是怎么了?”
谭承烨瓮声瓮气道:“没什么,就是累了。”
“读书劳累,少爷年纪尚小,这一时半会儿的自然吃不消。”方姨娘劝,“妾身为少爷煮了参汤,少爷吃下再睡吧。”
谭承烨撇开脸,“我不想吃。”
“怎么能不吃呢?”
方姨娘蹙眉,“不吃明日少爷如何有精神听先生授课?若是被夫人知晓了,当心她借题发挥。”
“夫人夫人夫人,你这么怕她,怎么不跟着别的姨娘一同出府去?”
怨念十足的话叫方姨娘一怔,她巡睃谭承烨的表情,谨慎开口,“可是夫人做了什么,惹少爷生气了?”
谭承烨生闷气,“没有,我只是看她不顺眼。”
方姨娘试探性问:“少爷可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哪有什么风……”
话音顿住,谭承烨猛地抬头,“你也听说了?”
方姨娘迟疑点头。
谭承烨坐起身,“那你信吗?”
方姨娘摇头又点头。
谭承烨急了,“这是什么意思?”
“命理之说玄之又玄,岂是几个下人能懂的?只是……”方姨娘面色犹豫,在谭承烨的催促下咬牙开口,“只是夫人身边亲近之人的确大多遭难,或许当真有些说法。”
谭承烨怔愣,唇瓣微张,许久未曾开口。
方姨娘低声呢喃,失落道:“妾身这段时日一直在想,如若夫人没有进府,那该有多好啊……”
谭承烨面色不断变换。
“妾身和少爷说这些作甚?”方姨娘脸色懊恼,“如今府中夫人当家,少爷该好生读书,三五年后考取功名,就再也不用看夫人脸色了。”
“汤快凉了,少爷快趁热喝吧。”
他还得忍她三五年?
他才是这府里的主人,凭什么忍她?!
谭承烨心生怨怼,翻身躺下背对着方姨娘,怒气冲冲道:“喝什么喝,我不喝!”
方姨娘又劝,见始终劝不动,只好失落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离,谭承烨一个骨碌翻身而起,“吉祥,吉祥!”
名唤吉祥的小厮快步而入,“少爷有何吩咐?”
谭承烨凑到吉祥耳边小声吩咐。
“这……”
吉祥犹豫,“少爷要这种东西作甚?”
谭承烨催促,“你别管,快去。”
吉祥踌躇着去了。
……
艰难理完事,姚映疏横斜着躺在榻上,一腿吊在床沿,一动也不想动。
雨花贴心问:“夫人可要奴婢为您揉按肩颈?”
姚映疏气虚道:“不用,让我躺躺就好。”
雨花只好退下。
又躺了会儿,姚映疏忽地摸向肚子,“饿了。”
雨花放下针线,立马道:“奴婢去为夫人拿吃的。”
姚映疏语气恢复几分活力,“嗯嗯,多谢。”
雨花笑笑,转身去厨房。
时下并非用膳的时辰,好在厨房时时有人守着,雨花一吩咐,大厨立马动起来。
两刻钟后,她拎着食盒离开。
路遇抱着书籍的小厮,雨花正要避让,对方忽然脚下踉跄,数十本书籍哗啦啦撒落一地。
小厮着急哎哟一声,“小少爷着急要呢,怎么忽然就撒了?”
雨花一听,将食盒放在一旁,蹲身拾起书籍,“别急,我帮你。”
小厮感激一笑,“多谢这位姐姐。”
路旁雪松后伸出一只手,悄悄打开盖子,将纸包里的东西倒入碗中,轻声搅动几下后快速缩手。
雨花并未察觉异常,替小厮将书拾完,在他的感谢声中拎起食盒快步离去。
小厮抱着书绕过假山,看见谭承烨后焦急担忧,“少爷,不会出事吧?”
谭承烨一脸兴奋,毫不在意挥手,“只是给她一个教训而已,能有什么事?咱们快回去,被那老头子抓住了,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他双手负于身后,脚步轻快,嘴里哼着小调,不时偷笑两声。
……
雨花回到院里时,姚映疏仍在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