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之蕴同情他一瞬,也不打算进书房了,准备等这小少爷写完课业再进去温书。
他转头对姚映疏道:“从明个儿起,我就回书院住了。”
教导这小少爷课业简直比写十篇策论还难,事已毕,想来往后谭承烨不会再和黄亮搅和,他不想再折磨自己。
“啊?”
姚映疏挠挠脸,“好。”
一起住了这么多日,这人说走就走,忽然还有些不习惯。
谈之蕴笑意温柔,“现在做饭?我帮你。”
姚映疏想,她最不习惯的,应该是无人在她下厨时打下手。
以后午食她还是出去吃吧。
不用生火洗锅,花几文钱就能吃得肚圆儿,何乐而不为?
她笑应,“好啊。”
这晚,姚映疏睡得格外香甜,谈之蕴也睡了这几日以来最好的一觉。
唯有谭承烨,坐在点了灯的院子中,哭哭啼啼地抹眼泪洗衣裳。
这小少爷从小到大哪儿洗过衣裳?搓得手都红了,勉勉强强把衣裳上的皂角清洗干净。
第二日,他打着哈欠去私塾。
趁着夫子不注意,在底下偷摸打瞌睡。好不容易捱到散课,谭承烨趴在桌上正想补眠,忽然,以徐天浩和张原为首的同窗围上来,礼貌客气道:
“谭同窗,我看你方才的课好似没听懂,我记了札记,你可要抄录一份?”
“谭同窗,我给你讲解一遍吧。”
“谭同窗,我也可以帮你补习。”
谭承烨懵了,“啊?”
什么?
因着打哈欠挂在眼角的泪珠滑落,亮晶晶的,众人看在眼里,心里难受得紧。
谭同窗都因听不懂夫子的课自责哭了,多么好的少年,他们怎么听信谣言,妄加揣度他呢?
小少年们越发热情。
“谭同窗,我家里有许多之前的札记,明日我给你带来。”
“谭同窗,你过去些,我坐你旁边讲。”
无数的话钻进耳中,谭承烨的面色从迷茫到震惊到麻木再到绝望,只用了短短几息。
天爷啊,我求求你们,还是无视我罢!
第40章
天还未亮, 外头就起了动静,不知是谁碰倒了什么东西,引得大福咯咯直叫。
姚映疏皱着眉头翻身, 手掌下意识捂住耳朵。
幸好那声音很快消失,侧脸在枕上轻蹭, 她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姚映疏总觉得自己睡不踏实,好像忘记了什么。
某个瞬间, 她忽然睁眼,打开窗子瞧见正要离开的谈之蕴,急忙喊道:“等一下!”
找出一锭银子,姚映疏披上外衫, 匆匆忙忙追出去。
谈之蕴等在原地, 温声问:“怎么了?”
姚映疏把手里的银子放在他手心, 叮嘱道:“前两日忘了,昨夜听你说要回书院住才想起,你记得宴请王公子和他的表弟, 这次的事多亏了他们。”
天边泛起鱼肚白,熹光从东方亮起, 眼前的姑娘只着里衣,大片雪肤和修长脖颈暴露在谈之蕴眼中,他挪开视线, 这一低头,正好看见她握住自己的手。
姚映疏在姚家做了多年活计,原本手上肤色并不白皙,但在谭府吃好喝好,雨花又每日拿香膏为她擦手, 养护了几月,这双手终于展现出该有的模样。
手指细长,根根分明,指甲修剪整齐,泛着健康的粉嫩光泽。
掌心温热,指腹尚留有薄茧,此刻与谈之蕴肌肤相触,似有痒意从她指尖传递到他掌心。
谈之蕴若无其事拿过银子,松开姚映疏的手,“好。”
姚映疏还未完全清醒,人正迷糊着呢,也没发现异常,再度叮嘱一遍,“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殷殷嘱咐的模样,倒真像极了一心为丈夫儿子着想的贤妻良母。
谈之蕴恍惚了一瞬,很快醒神,温声道:“我记住了。”
姚映疏这才放松,对谈之蕴摆摆手,打着哈欠回屋,“你去吧,我再回去睡会儿。”
谈之蕴在背后凝视她的背影,直到姚映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垂眸望了眼手中银子,转身离开。
等姚映疏再次醒来,谭承烨也去私塾了。
她在院里逛了圈,审视晾在衣杆上的衣裳。亏得春日衣衫不算多么脏乱,并不难洗,这衣裳洗得勉强还能看过眼。
姚映疏转道去厨房。
谈之蕴早晨离开时把朝食放在灶上温着,盖子一揭,立即有白雾往外冒。往下一看,里头放着白粥小菜。
姚映疏怕烫,用帕子包住碗沿,小心翼翼将碗端出来,放到堂屋八仙桌上。
一口粥一口菜,将朝食吃完,又把碗洗干净,她抓一把粟米,蹲到院子里喂鸡。
大福一听见动静立马跑来,豆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姚映疏将粟米撒下,看着大福埋着鸡脑袋啄吃,单手撑腮纳闷,“都这么久了,你怎么不下蛋呢?”
大福回答不了,一个劲地吃。
姚映疏把粟米全部撒下,拍拍掌心,绕开大福准备去对面找林娘子。
刚出了门,却见一男子站在对面门前,拍着门喊道:“桂娘,柔姐儿,我回来了。”
片刻后,院门嘎吱一响,有个小脑袋探出来,见到来人眼睛发亮,欣喜地扑进他怀中,“爹爹!”
男子一把抱住柔姐儿的小身子,将她往天上一抛,“诶!爹的乖女儿。”
柔姐儿被逗得罕见大笑,银铃般的笑声在巷尾回荡。
门内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林娘子秀丽脸庞上皆是笑意,“夫君回来了。这次能在家里住几日?”
男子抱着柔姐儿,牵住林娘子的手往里走,“就今日……”
姚映疏晃眼瞧见男子的半张侧脸,斯斯文文的,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个读书人,和林娘子倒是颇为相配。
眼下他们一家团聚,她这外人还是别去打扰了。
往回缩的脚步一顿,想到自己好几日没去戏班子,姚映疏跨出门,锁好门,高高兴兴往戏班子走。
刚进门,楚安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直奔姚映疏,委屈控诉,“姚娘子可是好几日没来了。”
莫名的,姚映疏一见他就浑身不适,悄悄捂住钱袋,干巴巴笑道:“近来家中事多。”
楚安善解人意地并未多问,“姚娘子今日可是赶巧了,戏马上就要开场了。我带你……”
话音顿住,楚安笑道:“姚娘子快些进去吧。”
他眼角一勾,潋滟双眸盛满柔情,扭着腰肢迎上刚进门的夫人。
“方娘子,今个儿可真……”
剩下的姚映疏没听见,她拧眉注视楚安迎着一衣着富贵的夫人往里走,二人谈笑风生,脸上皆是笑。
摸了摸手背不知何时爬满的疙瘩,姚映疏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脑海里思绪乱七八糟的堆成一堆,刚理出头,锣鼓骤然被敲响,她猛然回神,急匆匆往里赶。
依旧是姚映疏听过的雷峰塔。
这戏初时听了新鲜,但次数多了难免腻烦。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下一句词儿。
不到正午,姚映疏就没了听戏的心思,给了银钱离开戏班子,她找了家汤面铺子吃午食。
这家的猪肺汤还不错,白瓜炖得软而不烂,汤鲜味美,十分合姚映疏的口味。
吃到一半,她抬头道:“店家,这汤我能要一份带回去吗?”
店家正忙活着给食客盛汤,闻言头也不抬道:“得多加一文钱。”
也不算贵。
姚映疏:“行,那我要一份。”
“好嘞。”
吃完午食,姚映疏拎着用竹筒装好的猪肺汤往家走。
她心情不错,想着改日可以考虑带谭承烨和谈之蕴来吃一次。
他们家在巷尾,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在吃午食,巷内空空荡荡的,姚映疏一路畅通无阻。走着走着,她步子骤然顿住。
一道人影在他们家门前走来走去,瞧着像是迷了路,可露在外面的那张脸,让姚映疏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深吸一口气。
是黄亮。
做了亏心事不躲着走,居然还敢找到他们家来?
姚映疏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冲上去不由分说把手里竹筒砸在黄亮脑袋上。
泛着热意的汤汁从头顶淌下,黄亮被烫得啊一声大叫,猛地回头骂道:“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敢泼我?!”
“你姑奶奶!”
姚映疏单手叉腰,拎着竹筒指着黄亮的鼻子骂,“你这黑心肝的,骗了谭承烨的钱还不够,今个儿跑我家门前来作甚?”
“趁着他没回来,你还不快滚远点!别让我们再看见你。”
汤汁顺着额发滴落,黄亮的眸子在眼睫遮盖下显得极为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