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情不畅,夜间姚映疏早早地就用饭睡下了。
她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间总觉得外头有什么声响,嗡嗡嗡的跟蜜蜂似的扰人清静。
隔日起身时,姚映疏头晕脑胀,耷拉着眉眼,恹恹靠坐在榻上等着雨花拎来早膳。
谭承烨炮仗似的冲进来,面色发沉坐下。
姚映疏没什么精神劲地打了个哈欠,“一大早的拉着脸做什么?有人欠你钱了?”
“你没听见?”
姚映疏不解,“听见什么?”
谭承烨脸色阴沉,压着怒气解释,“昨晚上府里闯进了贼人,若非吉祥吉福住得不远,半夜又警醒,他就要摸进闲花院了。”
姚映疏掩唇的手僵住,一股凉气从足底往上窜,直直冲进天灵盖,她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后怕地攥紧手心。
“我认真想过,觉得你说得没错。我们……还是把铺子和田庄卖了吧。”
谭承烨低头垂首,碎发遮掩下的双眼通红,死死攥住膝上衣料,说得分外艰难。
姚映疏回过神,并不意外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轻抿一下唇,她道:“未来我们一起把东西全部赎回来。”
谭承烨猛地抬头,眼睛里有泪花转动,忍着哭腔道:“你答应我的,不能食言。”
姚映疏牵唇笑了,“我最讨厌食言。”
像她爹,走之前明明说过会尽快回来,可这么多年了,他却音信全无。
谭承烨侧过头,晶莹泪水从眼眶中掉落,抽噎一声,“那我们快卖了吧。”
若是慢些,他怕自己会后悔。
“不急。”
姚映疏轻拍谭承烨小肩膀,“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做场戏。”
……
隔日,谭家的小少爷气冲冲跑出府,对追出来的谭夫人怒吼。
“你做梦!我爹的东西都是留给我的,你别想染指,更别想背着我耍手段!”
他带着两个长随,怒而离府。
谭夫人苦苦相追,却摔在门前,哭着被侍女搀扶回去。
整整一日都不见谭小少爷归家,谭府仅剩的所有仆从纷纷出动,寻找小少爷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第二日辰时,摊贩们支起棚子忙得热火朝天,白雾缭绕下,食客们或安静,或热闹地吃着朝食。
忽然一道狼狈身影连滚带爬从旁边跑过,那人蓬头垢面,满身泥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震得檐上雀儿慌乱逃窜。
“夫人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半个时辰后,县城某处宅院内。
“打听清楚了?”
“是,听说是谭小少爷昨日负气离城,谁知被人掳了去,那人放出话来,想要他活命,便让谭夫人拿出三十万两白银。”
“嘶……三十万两,这是谭家如今的全部家底了吧?你说,是谁坐不住出手了?”
“这个……小的就不知了。”
“谭夫人就没报官?”
“据逃回来传话的小厮说,那贼人曾言,谭夫人若是报官,立马撕票。”
“……你说,她会怎么做?”
同样的谈话发生在县城各个宅院里。
客栈。
陈小草放声大笑,得意不已,“小贱蹄子,我看她这下还怎么猖狂。”
姚大周拿铜铃大眼瞪她,“我们答应曾老板的事都要泡汤了,你笑什么笑。”
“对啊。”陈小草恍然醒悟,“当家的,咱们怎么办?”
听着二人的谈话,姚二桃背过身,轻轻勾唇,眼里皆是嘲讽。
短短一个上午,此事便在雨山县商贾中传遍了。
有的懊悔被人抢先下手,有的观望谭府态度,有的等候姚映疏上门,有的忖度如何压价,有的盘算该买下哪些商铺田庄……
此时,姚映疏一手托腮,一手执笔,对纸上无数个名字陷入沉思。
“夫人!”
雨花气喘吁吁跑进来,咕咚灌下一杯水,匀了口气道:“奴婢去您说的地方看过了,邻居说,那吴老爷早些时候就离开了雨山县,说是要去外地做生意,归期不定呢。”
“他不在?”
姚映疏皱起眉。
要卖铺子田地,自然得选好买家。她第一时间想起了当初在灵堂上与她搭话的吴成吴老爷,且姚映疏回忆过,纠缠她的人里并无吴成,对他更是添了两分满意。
可原来,他人根本不在雨山县。
姚映疏叹气,提笔将吴成的名字划去。
“夫人!”
吉祥冲进来嚷嚷,“吕氏布庄的吕老爷到了,说要买咱家的铺子呢。”
“吕老爷?”
脑海里出现一道白发苍苍的身影,姚映疏沉吟片刻,放下笔,“走,咱们去会会他。”
到前厅时,吕恒正襟危坐,不等姚映疏入座,便道:“这里有十万两银票,我要谭家名下所有铺子。”
姚映疏被他的直接噎住,低喃道:“吕老板这么有钱?”
吕恒年纪虽大,但耳聪目明,淡淡瞥她一眼,“我吕氏布庄除了盛州,在别的州府皆有门路,十万两虽多,对我来说却不是难事。”
嗓音苍老和缓,却不难听出骄傲。
既然都被听到了,姚映疏也不尴尬,笑着问:“既是如此,吕老板为何要留在小小的雨山县?去府城不是更好?”
吕恒:“和谭明一样,我舍不下家乡。且雨山虽小,却比邻三州,陆运便达,从此处运送货物至别的州府,较之府城更为便利。留在雨山的商贾皆是看重这点。此处虽小,但富庶之人不计其数。”
姚映疏虽识得几个字,却并未看过舆图,也不知雨山县在盛州的何处,闻言不免羞愧,福身道:“是晚辈无知,还望吕老板见谅。”
吕恒颔首,并未多言,眉间却略松,“立契吧。”
姚映疏:“容晚辈多问一句,不知吕老板可否透露您与谭老爷有何龃龉?”
吕老板与谭老爷不对付,她若是要卖铺子,起码得知道二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否则怎么和谭承烨交待?
吕恒闻言额角抽动,脸色瞬变。
姚映疏无奈,轻声解释,“我听说老爷生前与吕老板不睦。”
吕恒偏过头,冷冷看她,不屑嗤道:“老夫与内子年少结合,感情甚笃,此生唯她一人,平素最厌三妻四妾之人。谭明丧妻后多年未娶,本以为他与我志同道合,不承想他竟抬了一房又一房妾室入府,我闻之甚厌。”
姚映疏:“……”
想过无数个原因,没想到,竟是专情之人对滥情者的轻蔑藐视。
嗓子发痒,她低咳一声,“吕老,咱们立契吧。”
立完契约,姚映疏收好银票,却听吕恒道:“你若信得过老夫,便将剩下的卖给这些人。”
他一连吐露好几个名字,也不管姚映疏是何反应,起身就走。
姚映疏凝视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收回视线,她望着装有银票的盒子心跳加速,狠狠咽了口唾沫。
天爷诶,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一笔钱呢。
略有些发抖地将盒子抱起,姚映疏快步回闲花院。
雨花和吉祥一左一右护送,后者瞧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愁道:“也不知道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姚映疏安慰,“放心,有吉福照料着,他不会有事的。”
黛青色山峦收束西边光线,最后一缕光被吞没,月牙跳出松枝,高高悬在夜空。皎洁月光宛如薄纱轻覆,山间野桃野樱初绽芳华,娇嫩花蕊吸收着月华,在夜色中展现出唯山水鸟木可见的风姿。
雀儿无声落在桃树上,树干忽地震颤,它扇动鸟翼,与桃花一同飞离树枝。
谭承烨摘去脸上花瓣,烦躁道:“我们还得在这儿待多久啊?”
吉福安慰,“少爷再忍一晚,明日夫人就会来接我们了。”
谭承烨扁扁嘴,“做戏而已,咱们为啥非得到这荒郊野外来。”
吉福:“夫人也是怕少爷您装得不像。”
谭承烨不服,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毕竟他自幼锦衣玉食,的确没过过苦日子。
夜色极大程度地放大了心里的不安,谭承烨靠坐在树下,抱着双膝喃喃,“她不会把铺子田地卖了就不管我死活,任由我在这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吧?”
吉福:“怎么会,就算是死,也是小的死在少爷前头。”
谭承烨:“……”
这话一点也没安慰到他,反而更扎心了。
他气冲冲起身,往林子里钻。
吉福连忙追问:“天黑了,少爷要去哪儿?”
“上茅房。你不准跟来。”
免得他来气。
“可是少爷不拿灯,怎么看得见路啊?”
谭承烨黑着脸折回来拿灯,脚步重重陷在泥土里,钻进林子没了踪影。
长这么大,小少爷还没在荒郊野外上过茅房,昨日白天忍了许久,才克服羞耻心结了裤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