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姚映疏第一次见到乐蔚的时候就觉得他和乐娘子不像, 如今知道她是自己亲娘,这才恍然大悟。
不是亲生的,当然不像了。
与楚盈熟识后, 姚映疏自然也得知了乐蔚的年岁,今年刚满十九, 比她大了两岁。
虽不知他为何成了娘亲的儿子,但这么多年下来,母子俩相依为命, 乐蔚对楚盈的好,姚映疏也看在眼里。
因此,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她还是肿着一双红眼, 对乐蔚轻轻点了下头。
乐蔚并未看她, 攥着手颤巍巍看向楚盈, 紧张唤道:“娘。”
楚盈愣了下,“先坐下吧。”
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和缓,乐蔚勉强勾了勾唇, 寻了张空椅坐下,心却不断下沉。
刚刚, 娘没有应他。
楚盈喝了口水,润了润哭得沙哑的嗓子,这才道:“当年, 我被水冲走,多亏被一户姓乐的人家所救,这才活了下来。”
“醒来后大夫说我落水时撞到石头,颅内有淤血,导致失去记忆, 乐家婶子见我无处可去好心收留,我便住了下来。后来她去世,我带着尚且年幼的乐蔚来京城谋生,这一住便是十年。”
姚映疏拧眉,抓着谈之蕴的袖子小声嘀咕,“怎么我爹我娘都失忆了,该不会往后我也要失一次忆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
谈之蕴拇指轻抚姚映疏泛红的眼尾,引得她小小嘶了一声,“疼。”
哭了这么久,当然得疼。
谈之蕴小声回:“回去用热鸡蛋滚滚。”
“嗯嗯。”
这头的两人轻声耳语,那头的姚闻远听得眼泪汪汪,握住楚盈的手,“阿盈,这些年你受苦了。”
楚盈仰脸对他笑笑,弥漫水雾的眸里盛满柔情,“日子虽然清贫,但有阿蔚相陪,也不算苦。”
姚闻远看向乐蔚,诚恳道:“多谢你家祖母当年的救命之恩,你既是阿盈养子,往后便也是我的儿子。你放心,我会将你当成亲生儿子疼爱。”
便宜大外孙都有了,再来一个便宜儿子也算不得什么。
乐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见此,姚映疏立即意识到不对,按理来说,养母找到丈夫有了依靠,他不应该高兴才对吗?为何是这般神色?
眼睛微眯,姚映疏用天真又炫耀的语气道:“阿蔚哥哥还不知道吧,我爹现在是正四品大将军,执掌京畿玄风卫,连晋王殿下都将他封为座上宾,可威风了。”
姚闻远拧眉瞟了闺女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乖女平时也不是炫耀的性子,今个儿说话怎么这么欠揍。
谁料这一瞟,他瞬间瞪大眼,握着楚盈的手瞬间收紧。
混账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抱什么抱!简直、简直……
楚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仿佛这才发觉姚映疏一直窝在谈之蕴怀里,眼神恍惚了一瞬,片刻后唇畔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回握姚闻远的手。
他们的眉眼官司姚映疏一概不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乐蔚。
方才听她说完话后,少年便身子一抖,脸色越发苍白。
姚映疏越发觉得他心里有鬼。
余光无意间瞥见门外竹亭,她蓦地想到一事。初识她娘时,他们曾在那座竹亭里聊过天,当时听她娘的话音,怎么听都是个寡妇独自拉扯儿子长大。
且观她娘对待乐蔚的态度,用心到不像是养子,说是亲生儿子都不为过。
当然,或许她娘就是把乐蔚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看着他此时面色惨白的模样,姚映疏怎么看都觉得这里面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思及此,她板着脸,直白道:“你抖什么?”
乐蔚猛地一颤,垂头绞紧双手。
姚映疏:“白得一个当官的爹,你不该高兴吗?怎么看着倒像是害怕?”
此话一出,屋内氛围瞬间变了,在一旁忐忑不安的谭承烨直直看着乐蔚,点头赞同,“对啊,你怕什么?”
谈之蕴凝着人若有所思,姚闻远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什么。
乐蔚许久都没开口,脑袋像是要垂到胸膛里,姚映疏猛地提高音量,“说话!”
这一声将乐蔚吓得一抖,霍然抬头,露出一张泪痕斑驳的脸,“对、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流出,像是被吓住了。
姚家四口像是被他吓住了,谭承烨呆呆道:“也没说什么啊,哭什么哭?”
熟料这话一出,乐蔚眼泪流得更多了。
“娘,他……”
姚映疏有些心慌,偏头去看楚盈。
好歹也是她娘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言不发把他吓哭,她娘会不会怪她?
楚盈轻轻叹气,温柔道:“无事,与欢欢无关。”
她松开姚闻远的手,走到乐蔚面前,同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泪,温声道:“好了,不哭了,我从未怪过你。”
乐蔚抬头,眼里夹着紧张慌乱。
“阿盈。”姚闻远沉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乐蔚的泪水跟决堤似的,哗哗往下流,楚盈舒出一口气,拍拍他肩头,“我来说吧。”
她垂下长睫,轻声道:“当年,我醒来后,乐家婶子骗了我。”
“她说,我是她儿媳妇,丈夫早逝,只留下一个幼子。”
姚映疏霍地站起身,眉头紧拧,一脸怒相,“她为什么这么骗你?”
楚盈道:“我不知道。但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想清楚了。乐家婶子……”
她轻轻一叹,“我醒来后没多久,她便撒手人寰,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与阿蔚离开,去别处生活。我想,她应是清楚自己身患重病,却害怕在自己死后无人照料小孙子,便扯了这么一个谎。”
姚映疏愤怒不已,指着乐蔚道:“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知道我娘不是你亲娘,却从始至终都在瞒着她,不让她寻找自己的亲人?”
“对不起,对不起!”
乐蔚捂脸痛哭,哭声从手指缝里传出来,“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娘,奶奶说,只要不告诉别人,往后她就是我娘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一个娘……”
姚映疏指着乐蔚的手都在抖,方才她听了,楚盈被救的地方就在隔壁县,原来多年前,娘亲曾经离他们这么近,可因为这个谎言,乐蔚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母亲,她却没了娘。
眼里涌出泪意,姚映疏转过身子。
温暖怀抱将她裹住,谈之蕴环着姚映疏的腰,无声安抚着。
姚映疏忍不住,揪住他腰间衣料,小声啜泣。
“你太过分了!”
谭承烨跳出来,气得脸颊通红,对着乐蔚大声指责,“你想要娘,我娘就不想要娘吗?当年你们若是把她交给官府,说不定他们一家就不用分开,我娘就不用背负克亲的恶名!”
克亲?
楚盈和姚闻远心中一震,齐齐看向埋在谈之蕴怀里的姚映疏。
她紧紧抱着面前的男子,像是抱住唯一的依靠,肩膀不断耸动,哭得伤心不已。
楚盈的泪一瞬就涌出来了,“欢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乐蔚大哭,连滚带爬来到楚盈面前,紧紧抱着她的腿,“娘,我知道错了,你们一家受的苦,往后我会用一辈子偿还,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抬起脸,惶惶不安,哭声颤抖,“能不能别离开我?”
楚盈深吸一口气,如幼年时般抚摸少年发顶,温声道:“阿蔚,他们是我的丈夫和女儿,之前不知道便也罢了,可我现在想起来了。失去他们这么多年,我想回到他们身边,他们也想与我团聚,从此往后,我不想再让他们经历家人离散的痛苦。”
乐蔚眸光一晃,眼泪涌出来,嘴唇不断颤抖,“娘……你不要我了吗?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在楚盈的眸色下,他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楚盈眸色温柔,“你和乐婶子虽然骗了我,但也救了我的命,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母子情也不作假。可欠下恩情的是我,与我的丈夫和女儿无关,他们无需向你付出。”
“往后我会常来看你,家里的钱财都留给你,你的婚事我也会上心,我们就当寻常亲戚往来,不过这声娘,却是不必了。”
话落,楚盈往后退了一步。
乐蔚瞪大眼,伤心欲绝大喊:“娘!”
楚盈弯眼,温柔笑道:“你也长大了,往后要学着理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相处这么多年,乐蔚知道楚盈是什么性子,她虽然看着温柔,但骨子里却有股倔劲,决定了的事绝对不会更改。
一行泪从脸颊淌过,他哽咽道:“我知道了……娘……楚姨。”
胸膛像是空了一块,巨大的茫然将他贯穿,泪眼朦胧中,乐蔚看着楚盈对她温柔一笑,与身侧高大威猛的男子一道离去。
乐蔚趴在地上,任由眼泪落下。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有娘了。
……
回到姚府,姚映疏尚沉浸在悲伤中,顶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窝在谈之蕴怀里不出来.
姚闻远实在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还没成亲呢,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
“还没成亲?”
楚盈差不多缓过来了,一听这话立马问道:“不是早就已经成了?”
堂内没人接这话,谭承烨还在担心新鲜出炉的外祖母不喜欢自己,谈之蕴不好触老丈人霉头,姚闻远就更不会说了。
还是姚映疏主动从谈之蕴怀里出来,一本正经告状,“原是成了的,但我爹不同意,谈之蕴只好重新上门提一次亲。”
楚盈想起来了,当初她还是乐娘子的时候就听姚映疏说过,她新认回来的爹不同意她和谈之蕴的婚事,甚至把她接回了姚家。
想到这儿,她瞪了姚闻远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