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浓云不散,隐约可见一点月亮的影子,谈之蕴仰头看天,眼睁睁看着天光破晓,一点白光从东方跳跃而出。
平州城从沉睡中苏醒,白烟从屋檐上空袅袅升起,热闹的叫卖声远远传来,谈之蕴动了动僵硬的身躯,将头发扯得蓬松凌乱,安静等待。
余光里有道脏乱的身影对他打了个手势,谈之蕴偏首,手指敲击腿侧。
那道身影倏地消失不见,他仰头望向高大威严的陈家大门,眼底有冷光涌现。
又等了大概三刻钟陈知州在下人的簇拥下从门内走出来,谈之蕴收敛心绪,快步冲上前去,急声唤道:“知州大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下人们警戒不已,将陈知州护在中间,戒备看向谈之蕴,“你是什么人?”
谈之蕴恭敬弯身,“大人可还记得晚生?”
陈知州当然记得,昨日正是因为他,华老爷子下了他的面子,让他记忆犹新。
今日这人来此是为了什么?
陈知州微微眯眼,嘴角上扬,老神在在,“是谈小友啊,记得,当然记得。你不在华府向华老爷子请教学问,来这儿作甚?”
谈之蕴一掀衣袍,直直跪在陈知州面前,恳求道:“求知州大人放过内子。”
声音洪亮清晰,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朝这边看来。
陈知州眸色微冷,等听清谈之蕴的话,更是啼笑皆非,“谈小友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曾见过你的妻子,好端端的为何要放过她?”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谈之蕴,嗓音暗含警告,“谈小友莫不是弄错了?”
“不会错。”
谈之蕴抬头,面色毫无畏惧,声声明晰,“昨日内子与犬子在归家途中偶遇大人府上的表少爷,他觊觎内子美貌,强行将之掳走,晚生辗转一夜才得知二人下落,却因势单力薄,只得抱着一丝微薄希望来求知州大人。”
他又是一跪,深深俯首,“还请知州大人放过内子与犬子。”
住在这一片的大多是平州城的高官,此时此刻,陈知州能感受到无数双暗中窥探的眼睛,哪怕闭着眼,他都能想象得出他们会说出什么话,一时间脸色铁青。
禹儿那孩子虽然顽劣,但从未做过这等出格之事,这谈之蕴究竟是受了何人收买,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他?
陈知州眸色晦暗,攥紧手掌沉声道:“昨日府中不曾进过生人,谈小友怕是弄错了。念在你爱妻心切,本官可拨你两个衙役替你寻找妻儿。”
谈之蕴摇头,“知州大人,我妻儿并不在令府,而是在县衙大牢,究竟是不是我弄错,大人一查便知。”
陈知州眸光一瞬锐利。
谈之蕴仿佛没察觉般,又是深深一跪,“知州大人爱民如子,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是非对错,将宗少爷叫出来一问便知。”
陈知州沉着脸与他对峙,并未开口。
“这是怎么了?谈哥,你怎么跪在这儿?”
清澈的少年音从身后传来,华煜匆匆将谈之蕴扶起,目光在他与陈知州身上来回打转,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谈之蕴勉强对他笑了笑,“没事,只是我……”
“来人,去把小少爷叫出来!”
陈知州面色冷沉,打断谈之蕴的话。
“是,小的这就去。”
华煜扶着谈之蕴,若有所思。他低声问:“谈哥,究竟怎么了?”
谈之蕴苦笑一声,轻轻摇头,看着陈知州欲言又止。
华煜微微眯眼,眼底略过不屑。
一刻钟后,小厮回来了,低着头对陈知州道:“大人,小少爷不在府内。”
“他去哪儿了?”
“说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并未透露去处。”
陈知州勃然大怒,“这个孽障!走,去县衙大牢!”
第85章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 窸窸窣窣的声响毫不间断。
两道身影躺在稻草堆上,互相依偎的模样像极了两只无辜可怜的小猫。
“吱吱。”
伴随着一声老鼠叫,一道黑影飞快从谭承烨身上跳过, 恶心的触感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颤颤巍巍发着抖闷叫一声, 声音夹带哭腔,“谈大哥,你怎么还不来救我们?谈大哥你在哪儿, 我想回家。”
嗓音虽压得低,但还是把姚映疏吵醒了。
她睡得浑身难受,动了动酸痛的身子,迷迷糊糊伸手揽住谭承烨的肩膀, 小声安慰着:“别怕, 你谈大哥很快就会来的。”
谭承烨扑进她怀里呜呜地哭。
“我想回家!”
这里的一切都令小少爷无所适从, 又脏又乱,半夜还有莫名其妙的怪叫,吓得他战战兢兢, 连睡都不敢睡。
哭声带起了姚映疏心里的惶恐与忧虑,她彻底醒了, 眨了眨酸涩的眼,也有点想哭。
这些官宦子弟还真是无法无天,人说关就关, 还有没有王法了?
同时内心弥漫着深深的担忧,这次面对的可不是姜文科那种酒囊饭袋,这是一州之长,堂堂平州城的知州大人,谈之蕴有法子救他们出去吗?
又或者……他愿意救吗?
怀里的谭承烨哭得伤心, 姚映疏被他勾起泪意,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蓦地,一声巨响从谭承烨腹中传来,姚映疏擦擦眼,问道:“饿了?”
谭承烨抹掉眼泪,不好意思地从她怀里退出去,点点头。
从昨日下午到现在,两人什么也没吃,自然是饿的。
姚映疏的目光不由落在放在牢门外的两碟子馒头上,打着商量问:“要不……吃个馒头?”
谭承烨坐起身,视线随之瞄过去,立马疯狂摇头。
“不要,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吃那玩意!”
又脏又硬,这是人吃的吗?分明是给猪吃的!
姚映疏饿得难受,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手伸过去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又干又噎,的确不好吃,但这东西却能救命。
姚映疏咽下嘴里的馒头,掰一块递给谭承烨,“喏,还是吃吧。咱们不知道会在这里关好久,你一直不吃东西是想把自己饿死?”
谭承烨面露嫌弃,可看着姚映疏坚定的神色,又犹豫着把那小块馒头拿在手里。
他尝试性咬了一小口,立马皱起脸。
想吐,可让他和呕吐物待在一块,似乎更令人无法接受。
没办法,谭承烨只能忍着嫌弃将那馒头咽下去。
他和一小块馒头斗智斗勇的时候,姚映疏已经将一半馒头全吃了。
饥饿感得到缓解,她望着牢门外轻轻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想,幸好还有谭承烨陪着她,倘若是她一个人被关在这儿,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呸,好难吃,我不吃了。”
身旁的谭承烨突然将馒头扔掉,起身双手抓住牢门疯狂摇晃,大声道:“有人吗?快来人啊!快把我们放出去!姓宗的,你有本事放我出去,我们单挑!”
“姓宗的,你快出来!”
“放我们出去!快放我们出去!”
锁链撞击发出清脆声响,谭承烨愤怒的骂声中忽然插入另一道声音。
“叫得这么欢,看来是没饿够,宗少爷觉得呢?”
姚映疏上前拉了谭承烨一把,对他竖起手指嘘一声,同时警惕地看向牢房外。
两道光鲜亮丽的身影出现在母子二人眼前,宗祺禹与尤安和缓步走来。
前者望了眼被谭承烨丢在牢房地上的馒头,对身后衙役吩咐一声,“去备两份好酒好菜来。”
“是。”
衙役动作极快,没过多久,便搬来桌椅,将饭菜酒水一一放置在桌上。
宗祺禹对尤安和扬了下下巴,“坐。”
他坐在牢房前翘起腿,捏着筷子夹起一只鸡腿,放在鼻尖嗅了嗅,感慨道:“好香啊。”
“可不是。”
尤安和落座,笑着夹起一块烧鹅,“这味是真不错,我光是闻着都口齿生香。”
说着,他咬下一块鹅肉,享受般感慨道:“香。”
话音方落,一声巨响在牢房内回荡。
宗祺禹眉毛上挑,对谭承烨扬了扬手中鸡腿,不怀好意问:“饿了?”
谭承烨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紧紧拽住姚映疏的手,并不答复。
宗祺禹有些恼怒,用力咬下一块鸡肉,含糊道:“香而不腻,好吃。”
他偏过头,不再去看谭承烨,与尤安和有说有笑着享用早食。
谭承烨盯着桌上饭菜,肚里不断唱着空城计,口中生津,咽了一口又一口涎液。
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躲到姚映疏身后,闭眼默背文章。
香味不断钻进鼻尖,姚映疏也有些受不了,她抿抿唇,直接对宗祺禹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宗祺禹放下木箸,起身走到牢门前,注视着姚映疏的脸,嘴角轻抿,似羞涩般道:“昨日我便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想与娘子认识认识。可谁知娘子不领情,我只能出此下策。”
姚映疏:“我何曾不领情?公子想知道我的名姓,我不是告诉你了?”
宗祺禹立马道:“那不一样,不过是娘子的搪塞之言。”
行。
姚映疏妥协,认认真真道:“我姓姚,名映疏,星旗映疏勒的映疏,不知公子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