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里没有半个攻讦周绍宠妾灭妻的字,可周绍却被说得有些心虚起来。
青娆的事,的确是他关心则乱,晨起听说青娆昨日将家人带到了昭阳馆,便疑心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对小陈氏印象不佳,没考虑多久就直接让余善长将人带到外院安置下来,并没有知会小陈氏。
这么一想,的确是他有些过分了。
再怎么说,庄家人也是她带过来的陪房,即便他不满意她对他们的安置,他也不该就这样扫了她的颜面。
于是他颔首:“今日的事是我想得不周到,日后再涉及到你的人,定然让你来拿主意。”
便见小陈氏一脸感动,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
宽大的衣袖下,陈阅微的指甲却被掐得青白。
说甚么日后,那就还是将庄家人的事情翻了篇,定了主意不肯让她有磋磨他们的机会。
且前世时,他是九五之尊,那般高高在上睥睨于世,连同她这个妻妹闲话几句的耐心都欠奉,这会子,却肯为了妾侍的家人,主动和她赔不是。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这个正室有颜面,只觉得更加愤怒恼恨。
……
令余善长大吃一惊的是,王爷在昭阳馆受了气,翌日和王妃从宫里回来后,竟还是去昭阳馆探望了庄夫人。
这一回,天边已经是暮色,庄夫人却仍旧劝王爷去陪王妃。
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等王爷面色平静从昭阳馆出来时,恨不得找个地洞往里钻,生怕被王爷的怒火波及。
王爷这回却没有发怒,可自这日起,却再没踏足过昭阳馆。一时间,王府里正院风头无两,俨然有专宠的架势。
*
三朝回门,陈家摆了丰盛的宴席,将家中和族中出息的子弟都请了来,陪成郡王喝个尽兴。
众人都知道,成郡王眼下圣眷正隆,被他上了折子参的数位官员都和河间王、裕亲王有沾连,偏这两位却没敢当面锣对面鼓地闹起来,且昨日夫妻进宫谢恩,还得了陛下和娘娘们不少恩赏……
有心思的人便攀扯着亲戚,亲热地拉着成郡王喝酒。而同一桌的陈翰林则面色淡淡的,并没有格外逢迎谄媚。
花厅外,红湘远远瞧着一抹眼熟的身影,眸色微动,朝瑞香点了点头,便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齐和书近日有些像无头苍蝇,被陈翰林训斥了好几回,说他心思不在读书上,长进不大。若不是他从来尊师重道,又打了想借阅陈府藏书的幌子,今日陈翰林是不肯带他进府的。
他知道,今日是陈家的四姑娘,嫁进成郡王府的那位王妃回门的日子,他思来想去,只知道青娆从前对这位四姑娘忠心耿耿,反过来想,也只有去问这位四姑娘,他才不必担心被人听到后到处说嘴,给青娆带来不便。
“这不是齐秀才吗,您怎么在这里?”红湘笑盈盈地走过去,给他福了一礼。
齐和书侧身躲过,见着红湘,眼睛就是一亮:他认得她,从前她和青娆时常在一处玩乐,俱是四姑娘身边的老人。
“红湘姑娘,有一事,还望姑娘给在下解惑。”
“齐秀才请说。”
他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听人说,青娆去给大户人家做妾室了,此言可当真?”
红湘脸色一变,没有否认,严肃道:“这话您是听什么人说的?”
齐和书心底一沉,他原以为,这事是碧荷因嫉妒随意胡诌的,可看红湘的表情,却不似那么回事儿。
他有些焦急起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嫁去了哪一家?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红湘的脸色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笑着道:“齐秀才,您已经娶亲,又何必记挂着旧人?她去了哪一家,恕奴婢不能告诉您,这也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齐和书的面色就灰败下去。
“都是前尘旧事,您也该往前看了,就算青娆心里对您还有什么念想,那也都不可能了。她如今得人青眼,一身宠爱,荣华富贵在手,不比什么都强?”
听得这话,原本升起些放弃念头的齐和书沉默不语起来。
比什么都强吗?可他明明记得,青娆最想要的就是自由,她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不必伏小做低矮人一头。纵然有荣华富贵,可那当真是她愿意过的日子吗?
红湘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快步离去,等回了厅堂,便趁着王妃起身更衣的时候悄悄跟了上去,附耳几句。
陈阅微就笑了起来。
倒还真是一片痴心,她合该成全了他,否则岂不是太狠心了些?
*
新王妃进府不久后,昭阳馆的庄夫人就主动将手里的中馈权交了出去,账册和对牌一应清清楚楚,没出半点岔子。
手里有权,又有王爷的宠爱,新王妃很快就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上上下下的仆妇内使如云般涌向正院,卯足了劲想在新主子面前争先。
而从前炙手可热的昭阳馆则似乎彻底失了王爷的欢心,一连十日,王爷都没有再去瞧过庄夫人。
奇怪的是,从前时常出入承运殿的庄夫人这回也没想着去求宠,只一味地闷在院子里,要不就是下午时去给新王妃请安,陪着新王妃说话。
而这个时辰,也正好避过了王爷在正院的时辰,是以她时常去,却一回都没碰见过王爷。
便是在这样的风向里,王妃的生辰到了。
府里安排了盛大的宴席,请了京中最时兴的戏班子过府,王妃也很有兴致地请了不少闺中的姐妹来顽,聚在松园里升平馆听戏。
几位夫人和姨娘也被王妃叫出来待客,但说是待客,那些王侯之家的夫人们年轻气盛,自是看不起这些个听着尊贵的妾媵,并不怎么同她们搭话,只一味地同陈阅微说笑。
青娆便坐在陈阅微左后方的位置,也是百无聊赖,只偶尔和左手边的孟氏说上几句话。
她近来有些失势,可孟氏却仿佛并不怎么在意,还是时常来陪她说话绣花,两人之间并没有生分。
正说着话,一旁走来个捧着茶盏的丫鬟,走到青娆跟前时,手里的托盘没拿稳,一盏茶水就洒在了青娆新做的衣裙上。
丫鬟一下子就白了脸,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庄夫人饶命!庄夫人饶命!”
前边的陈阅微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一看清情形也皱了眉头:“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滚下去!”又忙对青娆道:“你赶紧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进了四月,身上的衣服早换了薄衫,新沏的茶水却似乎不怎么滚烫,只是茶水浸透了衣衫让她有些狼狈,不好在此地久留。
青娆便起身应是,临走时,孟氏朝她投来担忧的一眼。
她捏紧了手帕,转身进了升平楼西边的一间客房里头,开口让丫鬟回昭阳馆去给她取衣服,否则她这样走一路,脸都丢光了。
丫鬟退下后,她刚往里间走,却被人一把压在了桃花玻璃屏风上。
她抬眸,对上周绍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面上是茫然无措,心里绷着的那口气却松懈下来。
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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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95章 再遇齐和书
“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她瞪大了水目仰头望着他,很是震惊的模样。
周绍定定地看着她,只缓缓道:“庄氏,你大胆。”
对方就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斟酌着开口:“妾不知道您在此处歇息,才无意冲撞了您……”
他斥责她的却哪里是为这一桩事?
分明是因她胆大包天,竟敢将自己当做所有物一般推来送去,半点没有为人宠妾的自觉。
可这样的话,一向清高倨傲的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被茶水浸湿的衣裙紧贴在身上,青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便见男子的眼神一扫而过,淡淡道:“西边的柜子里有给客人备的新衣,你先去换一身。”
周绍便见她应了一声,如蒙大赦地去了,挑挑拣拣选了一身,抱着衣服转去了屏风后头。
这座客房的朝向不好,即便是白日,屋里的光线也很昏暗。他侧身看过去,只见桃花屏风上映着美人婀娜窈窕的身姿,朦胧间瞧见她一时拿了软巾擦拭身上的水渍,一时提了衣带在肩头,一时素手翻转将纤细可握的腰身用丝绦系好,一时又弯下身认真地整理裙摆……
行动之间如起伏的青山,自然颤动的模样让他喉头微微滚动,许久都没有移开眼。
屏风后,本一副小心神态的青娆微微勾起了唇角,望着屏风后驻足的身影,眼眸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陈阅微是圣旨册封的成郡王妃,地位尊贵,想要与其对抗,仅仅靠浮于面上的宠爱是不够的。
庄青娆走了一步险棋。
成郡王周绍,天潢贵胄,宗亲子弟,在外头,他一向是风光无两的天子近臣——去岁三月三,他就敢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跑马驰骋,在他眼里,大多数人都只是他的臣子,他的奴才,容不得旁人忤逆他。
在这座王府,他更是说一不二的上位者。即便是从前的宠妾方氏,与他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独子出事后,也只敢暗自垂泪,丝毫不敢埋怨周绍,以此来博得周绍的怜悯和疼惜。
而她,虽说是打着忠心事主的旗号,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婉拒了周绍留宿昭阳馆的暗示,连余善长都被吓得面无人色,她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无论在周绍看来,她是对陈阅微忠心耿耿,还是畏惧她作为当家主母的权势,这都是她将来最好的保护色。
行的是噬主之事,就越发不能叫任何人抓住把柄。
但她走这一步棋,也并非是全然的傻大胆。
周绍虽然有作为皇亲的倨傲,但同样也有作为男人的劣根性。
她在他眼里,一向是乖巧懂事,又深得他意的,从未有过什么让他格外烦恼的时候,这样的宠妾对男人来说没有丝毫的挑战性,他宠着她,便如宠着一只喜爱的猫儿狗儿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得宠时,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失宠时,抛之脑后任人践踏。
所以,她想要在周绍眼里,更特别一些。
偶尔的獠牙,偶尔的不听话,即便是刺伤他些许,他也会皱着眉头靠近她。只有这样,她对上陈阅微,才不会毫无胜算。
泼在她衣裙上的那一盏茶水,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否是陈阅微在从中作怪,试图借机生事,可若真是她的手笔,即便后头有什么腌臜谋算,那杯茶水也不该是温的,她定是要让她吃一吃苦头才是。
所以,在升平楼随侍的丫鬟的指引下进了客房后,她才敢大着胆子,将身边服侍的人遣走。
好在,她赌赢了。
这次的事,竟真是某人沉不住气,借机将她诓骗了出来。
美人莲步微移,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姿态蹁跹地走到不知何时在桌旁端坐下来,饮了一整盏茶水的周绍身侧,小声道:“王爷,今日是郡王妃的生辰……一会儿妾先出去,烦请王爷暂时不要露面,免得让王妃心中生了误会,心下难过……”
周绍望着她微微红着脸,玉骨柔媚的模样,喉结滑动,心中吃味:她倒满心满眼记着不能叫王妃伤心,却不曾想,她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会不会伤心?
念头闪过,青娆便见自己眼前蓦然暗了下来,后脑勺亦被人用大手托起,他炙热的气息就落了下来。
往日里,并不觉得他身上有无人的粗犷之气,这会子却切肤体会到了这一点:他的吻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迫着她仰头承受,丝毫动弹不得,她就像他手里的一只鸟雀,只能由得他掌控捉弄……
“王爷,不可。”怀中的美人含混地开口,隐隐带着哭音,削若葱段的手指抵着他的胸膛,螳臂当车般地挣扎。
周绍却顿了顿,想起她方才说的话,心间生出一番恶趣味来。
手掌探向她的衣襟深处,炙热的吻在她细白的耳垂上流连,笑意缱绻地低声道:“你也晓得,我二人在此私会,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外头都是王妃请来的友人,若是叫她知晓我们在她眼皮子底下缠绵,她定然会对你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