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娆坐在桌旁,打开了杨氏送给她的匣子。
精致的匣子里只放了些薄薄的纸,打开一瞧,却原来是京中数间铺子和锦州几间大宅的地契房契。
她微微吸了口气,暗道刘家好大的手笔。
旁的也就罢了,其中一间铺子她曾路过,下人道地段极好,不论做什么生意,光是每年的租金就是一大笔进项。
这么多东西,拿来打点她一个妾室未免太多了些,恐怕是知道以她的出身不敢安然收下,好借花献佛送到周绍手中。
周绍走进来时,天边已经是暮色时分。
自窗棂上落下的夕阳余晖映在少女盈盈的削肩上,更衬得人腰如约素,璀璨的罗衣也盖不住那人的国色瑰姿。
他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像是一时被山妖勾了魂,舍不得破坏这样引人入胜的情态。
而桌前的少女却缓缓回眸望过来,周绍一看她微微红肿的眼睛,表情就沉了下来。
“怎么伺候的你们家夫人?”他视线扫过屋子里的仆从们,脚步向她走去,一步一步如砸在众人的心口似的,吓得众人连忙跪了下来。
青娆却撑起了一抹笑容,安抚他道:“王爷,是今日妾见到旧人一时高兴,不干他们的事。”
周绍敛了眉头,不悦地挥退众人,这才问是怎么回事。
“原是去刘府做客,却没想到遇见了新王妃……”
周绍一愣,眉头蹙得更紧,提醒她:“还未过门,你这样称呼她,像什么样子。”心里却道,礼部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事,陈四姑娘不在家中备嫁,跑到刘府去做什么?
“哦,是陈四姑娘……”青娆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摇了摇男人的手撒娇,见他恼怒散了几分,才试探地开口道:“王爷恐怕不知道,妾从前在陈府时,曾在四姑娘院子里近身服侍过,很是有些情分的……”
周绍看她一眼,没有作声。
时时要宠幸的女子,底细早就被他查了个底朝天。陈府的规矩虽大,陈弘章也刻意瞒着,但他还是能曲折打听出从前青娆曾在九如院里当差,甚至还是陈四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
这消息起初让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也明白过来:陈家人送她过来,就是想分方氏的宠,顺便帮将来的新王妃固宠。步步为营,才是陈弘章的做派。
这样的认知,起初让他有些膈应。甚至在方氏所出的孩子出事时,他疑心过青娆。疑心化解后,那份心绪就更加复杂了些。
他明白,青娆不同于一般的丫鬟,她生得漂亮,又会舞文弄墨,从前对外头的事情知之甚少,却也晓得迎头赶上来讨他的欢心,偏偏他就喜欢她这股不服输的劲儿,日久天长,也挂在了心里。
不管她是什么来路,起初进府的目的是什么,但成了他的女人,他就有信心让她事事以他为重。
倒没想到,她今日会突然向自己坦白来历。
周绍揉捏着她葱段般的手指,听着她滔滔不绝说了那陈四姑娘一箩筐的好话,心里一时竟有些吃味起来,问:“既然这么好,怎么你还哭了一场?”
她红着脸,嗫嚅道:“都说了,是高兴的……”
“当真?”他垂眸眯着眼,薄唇抵着她的额头,热气扑在她弯弯翘翘的羽睫上。
美人的耳尖瞬间红得能滴血,玉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不依道:“一些女子间的小误会,已经说开了……哎呀,不许您再问了。”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他口中教训她,唇却一路往下,舔吮她的耳垂与颊腮,看她在他怀里柔弱如水,任他欺负。
……
嬉闹过后,青娆红着脸进了净房更衣,晚风一吹,周绍眸中的欲色缓缓消散,他抬手叩了叩桌面,忽然道:“今日是谁跟着夫人出门的?”
一旁的丹烟战战兢兢来到了他面前,跪下回话。
青娆更衣回来后,只见原本心情不错的周绍又沉了脸,服侍摆饭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连勺子碰着杯盏发出声音都提着小心。
看见了刘府送上的礼物,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全然忘了自己今日的来意似的。
等褪了鞋上了榻,他单手掐着她的腰肢,变着法地折腾了她好几回。
直到她耐不住,半裹在被褥里传出支离破碎的哭声时,才听他咬牙在她耳边道:“除了这样的哭,日后再不许哭了,明白吗?”
她心说他好生霸道,连哭都不许人哭。
又听他叹气道:“受了委屈,来告诉爷,爷自然会给你做主。爷巴巴地给你请了封,又将整个家交给你管,不是为了让你低眉顺眼受人气的……”
后面的话,青娆有些听不清了,也不知是他压低了声量,还是自个儿意识渐渐昏沉下来。
周绍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阖上了眼的美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那丫鬟提起前几日从庄家人口中听闻的事情,他还不知道陈府已经对庄家人下手了。明摆着是拿她爹娘出气,她还心存侥幸,以为还有什么主仆情分,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
本还想不通陈四姑娘今日去刘府的用意,可听罢丹烟的话,周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丫头还一门心思地在自己跟前说旁人的好话,却不知道旁人这般羡嫉她,见不得她在外出半点的风头,还没过门,就急着在外人面前以大妇的姿态欺压她……
周绍指腹抚着她如玉的面颊,对方似是有些不适,如猫崽般微微晃了晃脑袋,娇俏可爱。
他的眸光就柔和了下来。
也罢,等新王妃进了门,他多多留意,不叫她轻易受了欺负就是。
翌日,待周绍走了,青娆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把丹烟叫进了内室。
听得她一字一句不曾错漏,青娆才露出了笑意,从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金簪赏给她。
陈阅微与她,一主一仆,身份是天壤之别。她在众人面前,只能是陈阅微的忠仆,才能全了名节,不被人诟病,即便是主子不慈,这种话,也不该由她说出来。
对她一向忠心耿耿的丹烟来说,再合适不过。
青娆倒不觉得,周绍会多么地心疼她,可若是他明白,昨日刘府的事情上,未来的新王妃是为了一己私心去的,差点坏了他的事,恐怕也会对她不喜吧。
初印象很重要,她想要活下来,就不能让王爷王妃琴瑟和鸣,恩爱不疑,否则,她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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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
第93章 敬茶
因出了刘府的事,出嫁前剩余的日子里,陈四姑娘都被母亲沈氏拘在院子里绣嫁妆。
她是圣旨册封的王妃,繁复的嫁衣是礼部命二十多个绣娘赶制了半年赶出来的,并不需要新嫁娘亲自动手。
所谓的绣嫁妆,也不过是绣些枕套手帕之类的物件,另外便是孝敬老王妃的几双鞋。
见幼女安安静静耐得住性子,沈氏才松了口气,到了后来,却是开始不舍女儿出嫁了。
日子匆匆如流水,很快,便到了礼部会同钦天监选定的吉日,三月卅。
成郡王府里,各处扎了彩绸彩灯,花团锦簇,典礼署的人在门上、堂前迎来送往,面上俱是喜气洋洋,内使们更是将沐浴圣恩挂在嘴边,说上两句便要对着禁宫的方向作揖行礼。
到了吉时,王府门前人声嘈杂起来,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下了马,便有喜娘扶着八宝璎珞轿里穿着大红翟衣霞帔的新嫁娘下轿,两人掌心被塞了一截红绸,陈阅微能清晰地感觉到,绸缎另一端那人遒劲的力道。
她被喜娘搀扶着跨过了三足青铜火盆,望着嫁衣上百子千孙的金丝线绣,只觉得恍如梦中,不敢相信她当真如愿以偿了。
这一回,她是周绍明媒正娶的妻,再不必受他人白眼和磋磨,等他身居高位,她便也能一同分享他的权势和荣耀。
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心潮澎湃,以至于掀开盖头端起合卺酒时她还有些怔忪。
全福夫人愣了愣,连忙给一边的婢女使了眼色。
婢女便轻轻推了新娘子一把,后者才倏尔回神,与坐在床东的周绍交颈饮了这杯象征着结发的合卺酒。
新房里,方氏看见这一幕,脸色的笑意就落了下去。
从前陈阅姝病着时,外头还有人传她有机会被扶正,她也曾暗暗期待过,为的不是正室的地位,而是她在王爷心中独一无二的分量。
王爷是个大面上守规矩的人,陈阅姝当日能得他青眼,不见得是因她多么出色夺目,至少方氏认为自己不比她差,她忖度着,总也是因为她是带着结发妻子的名头嫁进来的,所以从一开始,王爷就待她不同。
而现在,陈阅姝死了,她却得看着旁的女子成为他的结发妻子。终究这一辈子,她没缘分做他的妻子。
一时间,她有些心灰意冷,原先准备在新婚这一日给新王妃添堵的心思也淡了,扶着丫鬟的手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牵着五姑娘的孟氏也在悄悄打量这位新王妃。
先前亲家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到襄州府探望先王妃时,她没有去自讨没趣,故而今日是她第一次瞧见陈阅微。
她生得与先夫人只有五分相似,与其不同的是,她生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眸,巴掌大的脸蛋上有一对梨涡,认真望着人时叫人觉得无辜纯真,做错了事也不忍责怪,笑起来时又带着几分亲切可爱,乍一看与先王妃高傲清冷的性子很是不同。
孟氏一时间喜忧参半。喜的是若这位主母当真如生得这般和软,作为庶女的五姑娘将来能好过不少,忧的却是世上的男子恐怕都会怜惜这样的一张脸,若是主君主母恩爱和睦,她们这些妾侍恐怕就要靠边站了。
周绍听得众人善意的哄笑声,目光不由扫视一圈,定格在了立在边角处的青娆身上。
她穿一身湖蓝色的衣裙,瞧着端庄又持重,不似平日里在他跟前像只小花蝴蝶般的做派。见他望过来,二人目光一撞,那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脸上便绽开一抹笑容,半点勉强之色都寻不到。
周绍原本仔细打量了新娘子容貌后尚可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旁的妾侍都晓得争风吃醋,或是担心自个儿的未来,偏这位忠心耿耿,好似旁人好了,她也能跟着风风光光似的……
他觉得头痛,就忍不住瞪了笑嘻嘻的青娆一眼。
陈阅微的视线本黏在他脸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不由抿了抿唇,接过全福人递过来的一碗汤圆,吃了一个,红着脸哎呀道:“生的!”
喜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周绍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回来。
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而青娆则趁乱悄悄退了出去,在正院里转了一圈,寻了个先前就被分过来的丫鬟问:“王妃带来的陪房在哪里?”
她确认过了陈阅微的陪房名单,自己一家的确列在上头。
那丫鬟晓得庄夫人得势,又不是新王妃身边伺候的,自然也没有立时忠心耿耿的觉悟,甚至笑嘻嘻地给庄夫人带了路。
青娆过去了,便见自家老娘和姐姐正饿着肚子守着陈阅微带过来的嫁妆。
她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命丹烟从院子里挑拣几个小丫鬟过来,赏了厚厚的银钱让她们帮着看好,径直带了家里人坐着轿子往她的昭阳馆去。
崔氏心里还有些不安宁:“你从正院里带人,若是被王妃晓得了,可怎么是好?”
青娆没想到大喜的日子,陈阅微还不忘磋磨她的家人,她不冲进喜房同她闹起来就是给她脸面了,哪里还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
“娘,不必担心,至少今日,这满府里还是我在管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一时间也传不到她耳朵里。”
她没说假话,正院里那些陈阅微带过来的丫鬟们都还两眼一抹黑呢,能应付好今晚的差事就不错了,更没有闲心和余力来管这些事。
又问:“爹和姐夫他们呢?”
崔氏道:“他们进不得内院,由外头的高总管带着打些下手呢。”
青娆放下了些心,高永丰是个有成算的人,从前他也没少承她的情,哪怕要对新王妃阿谀奉承,也不会急于踩她的家人。但外头人太多,青娆怕出岔子,还是让人叫全禄阳去前头盯着,有什么事及时来禀她。
全禄阳心里也正暗惊庄夫人的手段恍如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平日里,连对那些远不如她的妾侍,庄夫人也没有这样大张旗鼓打人的脸,偏今日直接从正房带了人走,即便是新王妃摸不清情况一时不晓得,日后总也会知道的。一旦知道,怎么也是得罪了她。
这会子又派他去前头盯着高总管,这是摆明了信不过正院啊。
他有些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