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下来,她倒瞧出庄氏当真没有那样的心思,甚至于下人在她跟前提起子嗣的问题,她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好似真全然不着急似的,倒把手里的书看得如痴如醉,活像是要去考女状元一般。
孟氏心间感慨,在自己院里小佛堂进香的时候都替庄氏多求一炷香,盼着她宠爱不断——以她的秉性,除非失宠,否则断然不会再来断她的生路。
至于她自个儿的宠爱……孟氏早就不抱希望了。
有人为了刺激她,早把消息透到了她这儿——今次国公爷远行,似乎正是要料理与先太子母家云家之间的事情。
国公爷本就因她的身份不喜她,如今还出了这事,可想而知,今后待她只有更冷落的份儿。
良禽择木而栖,与其奉承一个永远不会正眼瞧她的男子,倒不如跟着庄氏,起码不至于脸面尽失。
……
孟夏进来时,鳌山炉里燃着梨花饼,侧边的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身黛色衣衫的女子正闷头提笔疾书,摊开的宣纸上字迹娟秀。
她便静立着没有动,待青娆搁下狼毫笔后,才轻声笑道:“姨娘,针线处的人来送制好的新衣了。”
青娆抬眸,点了点头,便转进侧间由人服侍着换了一身衣裳,丹烟才叫人进来。
练字时的衣裳都图个轻便,倒是不方便见客。
刘妈妈带着一众捧着托盘的丫鬟进来,杜薇则从外头让人搬了一块平整干净的木板进来,将那些衣物一样样在木板上展开,又扶着立给青娆看。
这样的规矩却是从前皇室的规矩,便是东府里也只有老王妃那儿还讲究如此,刘妈妈没想到昭阳馆里还有这等人物,一时也局促不安起来,怕叫庄姨娘以为她们慢待。
但杜薇不是那等当面给人上眼药的,她也知道姨娘不喜欢这一套,便笑道:“原是姨娘练字后手酸,不爱动弹,我们才做了这板子,刘妈妈不必多思。”
刘妈妈连忙点头,一句不好也不敢说,青娆看出她们的紧张,便也看一件就微微点头,以示赞许,刘妈妈等人的神情才渐渐松懈起来。
等人走了,她就笑看杜薇一眼:“你倒是讲排场,没得让人说我们逾矩。”
瞧刘妈妈那神色,便知道这板子另有一番规矩,不是杜薇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杜薇跟了青娆这些时日,晓得这位主子和气,闻言也不太畏惧,只笑嘻嘻地道:“您是当家做主的,这等排场算什么?也就是国公爷不在,西府上下闭门不出,不然不知有多少官家太太挤破了头想在您面前表现呢。”
眼下之意,刘妈妈这等依附她们的下人,战战兢兢是应该的。
青娆倒是有些意外。
周绍走的这几个月,她没有对府里上下的差事格外关注,一应事宜还是交给从前的几位嬷嬷,顶多再加上杜薇丹烟二人盯着。
她还以为,这样一来,昭阳馆的炙手可热会慢慢淡下来,却不曾想,底下的这几个没闲着,倒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了。
“若是过了火,等新夫人进门,少不了要吃一番苦头。”她抚着那件说是花了针线处所有绣娘近一月功夫才做出来的新衣,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
白露就有些不以为然:“您也太谨慎了,新夫人进门,定然是向着您的……”
先国公夫人的孝期马上就要满了,整个襄州府闻风而动的官眷们快把东府的门槛都踏平了,可老王妃愣是谁也没瞧上,府里渐渐就有了风声,说国公爷会从先夫人的姐妹里再挑一位做续弦。
她家姨娘就是陈府出身的,待新夫人进了门,满府的姬妾里,难不成还会放着庄姨娘不重用,去抬举旁的姨娘?
一旁的丹烟却看出姨娘听了这话情绪有些不对,忙笑道:“姨娘不必担心,这料子都是国公爷给您的,管家权也是国公爷让您拿着的,有了主君发的话,任是谁也别想做您的文章。”
关于续弦的传言不是一日两日了,每每提起陈府姑娘,姨娘的表情都算不上好,丹烟一早就留心了,只没想到一向机灵的杜薇没看出来这一桩。
青娆神情稍霁,也在心里点了点头。
是啊,她不用求着陈阅微的怜悯才能在府中立足,她的一切权柄,都是那个宠爱她的男子光明正大地给她的。
不知不觉间,似刘妈妈这等由她的丫鬟们维系起来的根系已经遍布了整个西府,即便是有着正室身份的陈阅微嫁进来后,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翦除。
想到对方将来头疼的模样,青娆的嘴角就不由翘了翘。
国公爷要回来了,陈阅姝的孝期也将满,风雨前的宁静,倒显得格外珍贵。
这日晚间,青娆正用饭时,听得丫鬟通禀柴总管来了。
她瞟一眼茫然的杜薇,心神一肃,坐在屏风后将人请进来后,便听扑通一声对方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声音里透着溢于言表的喜悦:“恭喜姨娘,姨娘大喜!下晌自京城有急报禀回府上,道国公爷办差有功,已经被陛下册了成郡王,还在京城得了御赐的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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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努力写稿中,如果情节写完了就今天更,没写完就明天更
第84章 请封
二爷被陛下圣旨册封为成郡王的事,眨眼间便如风一般传遍了东西两府,四处都如滚水般沸腾起来。
老王妃好容易盼来了幼子的归讯,又听闻这样的大喜事,一下子活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带着长子周僖开了祠堂祭拜祖先不说,还大手笔地赏了东西两府的下人们不少银钱。
阖府都是喜气洋洋的,比之过年也差不了多少。
主子们高兴罢了,待到屋里关起门来说话时,老王妃脸上的神色就落了下来,拧着眉头道:“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想着这样重赏老二?”
云家的事本就敏感,轻不得重不得,原她看着家书上的意思,老二能将事情料理个差不多,全了云家的体面,遂了圣上赈灾和敲打云家的意思,回来无功无过领个差事,继续为陛下效力,也就罢了。
却没想到,陛下会封了老二一个郡王,甚至还在京城给老二修葺了一座王府。
周僖却很高兴,欣然道:“这证明陛下果真没有忘记我们襄王府!说不定,日后我们也能同那两个争上一争。”
他自己没有当皇储的本事,也没那个野心,对弟弟的期望却是很高的。
老王妃董氏瞅了一眼一脸无言的郡王妃赵氏,有些头疼:“但愿如此,怕只怕陛下只觉得老二……”
是个好用的棋子,却不是真心愿意提携的后辈。
从前,她还能靠着对陛下的了解谈些朝政,可懿康太子去后,陛下的脾性也有些古怪起来,河间王和裕亲王两个夺权,都是烈火烹油,一片花团锦簇,可繁华之下,未必能有一分的真心。
只希望,陛下念在襄王爷和老二两代效忠的情分上,不会将襄州一脉推到必死之局。
……
册封周绍为郡王的消息在京城传开后,皇帝并没有立时放周绍回襄州,而是让他住在先前置办的别院里,时不时召他进宫伴驾。
河间王看着倒是松了一口气。
从前周绍为太子办差时,时常留宿宫中,和皇帝皇后的关系都不错,这回周绍被封了郡王,他怕就怕陛下是要再提起来一个人作为皇储的考量人选,没有让人住在宫里,好歹是让他松了口气。
而其麾下的申家人,则有些惊弓之鸟的态势。
云家是先太子的母家,最是尊贵,陛下却为了一船粮食派了周绍这样去打他们的脸,旁支子弟,被流放被斩首的都有。那他们申家只出了个先太子的乳母,却坐拥大量财富,陛下是否也有所打算?
想起当日周绍对他们不理不睬的态度,申家人心中愈发打鼓,不由去想:难道成郡王早就听说了什么风声?云家人这块儿最难啃的骨头之后,是不是就轮到他们了?
怀着自己的小算盘,申家再到河间王跟前时就一脸凝肃地道:“殿下万万不能掉以轻心,陛下不止是册封了位郡王,甚至还着内侍省给成郡王在京中修了王府,这俨然是要他在京中久留的意思啊!殿下如今放任,焉知他未来不会是另一个裕亲王?”
河间王蹙了蹙眉头,却是不信:“说到底,周绍不过是子侄辈的,陛下若要过继他为子嗣,不免不合礼法。”
“礼法?那不过是陛下手中掌控的一样玩意儿,陛下说合礼法,满朝文武哪有几个敢辩驳的?更何况,成郡王跟着懿康太子办差那么些年,在朝中也是有些威望的,殿下以为,他这些时日,都是干坐着看殿下步步荣华?”
言下之意,前些时候周绍虽然没有跳出来与他们相争,但背后未必没使手段。
闻言,河间王的神情也郑重了起来。
良久,他还是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他圣恩正隆,我们若先出手招惹他,在陛下那里难免落了下乘。且万一他没有那等心思,反倒被我们激起了气性,那才是得不偿失。”
他这一脉宗室早已式微,能靠着这样的出身,成为夺嫡的热门人选,他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和图谋。
申家人不免焦急:“那万一成郡王他……”
周琚淡淡打断了他:“你急什么?该有人,比我们更急。”
……
裕亲王府上,周璲和一众幕僚也正在谈及此事。
老裕亲王在京城经营多年,人脉消息比河间王一派要灵通得多。
“听闻陛下有意给成郡王赐婚,宫里没透出消息来,可礼部陈侍郎府上却有传言,道陈家要把嫡次女嫁给成郡王做续弦。”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嫡次女?陈家是百年世家,出过宰辅,在士族里是数一数二的,已经嫁了个女儿过去,怎么还会再嫁一个?已经是姻亲了,陈弘章那老狐狸怎么肯做这样赔本的买卖?”
有人就嗤笑一声:“你也说了,他是老狐狸,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那……”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在陈弘章看来,结得值。
想起陈家在近一年的争斗中谁也没站,从前他们以为,陈家自诩是文官世家,已经是极尽富贵,不愿意掺和这些。可听闻了这桩婚约,众人却有了旁的想头。
却不是看不上富贵,而是有了更钟意的人选啊。
陈家的势力都在京城,从前相安无事的时候,藩王与这等人家结亲,不过是图朝中有人好说话,可如今形势变了,成郡王府甚至直接盖在了京城,这样的亲事,再也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一旁的裕亲王听着,神情闪过阴霾。
他从前就记恨周绍这个子侄敢算计他,还向陛下告状,害他不得不遣散了许多亲兵,许久都不敢再私自豢养亲卫,甚至事后还和他低头赔了罪,送了他一座庄子。
自小到大,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心里早恨不得扒了周绍的皮,暗暗记着等登上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寻个由头裁撤了他的爵位,可没想到,陛下竟然甚为看重他,甚至还在京城赏了他一座王府。
想当初,他可是软磨硬泡花了不少功夫,才让皇伯父点头同意他不再回藩地,久居京城伴驾的。可周绍得来这东西,竟然如此容易?
前有出身卑贱的河间王,后有无法无天的成郡王,这京城中碍眼的人,还真是越来越多了。
……
周绍这里,自然是拜帖盈门,门庭若市。
储君之位空悬,见陛下又从信重的小辈里选了一位提拔,生了心思的官员自然也是争先与新出炉的成郡王交好。
送财宝,送宅子,送美人的都不在少数,但周绍心里明白,陛下册封他可不是真就爱重他爱重得不得了,但凡他像裕亲王和河间王一般广为结党,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陛下如今的心思很复杂,但也很简单,最致命的一点就是,只要仍旧敬畏这位老帝王的权势,就不能无视他的权威,必须安安分分做个臣子。
说到底,宗室与皇家再是血脉相连,究竟不是陛下的子孙,没有在陛下跟前犯错后全身而退的底气,除非,有人能藐视君权。
而他,并不觉得另两位有谋反逼位的本事——军权、亲卫都被拦在了京城之外,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过是君王一念之间便可恩赏或掠夺的身外物罢了。
故而他交代了高永丰,除却早些年有交情的人,其余人送的贺礼,贵重的一概不收。至于不知底细的美人,他就更是敬谢不敏了。
陈弘章作为岳丈,倒是亲自登门了一次,话里话外都是两家的婚期。
周绍本有些不耐,听陈弘章提起四姑娘的年岁,想起妻妹与元娘一母同胞,又生得很有几分相似,到底心软了些,沉吟片刻,道:“等京中王府修葺好后,襄州国公府定是要搬到京城的,既然如此,远嫁太过折腾,等圣旨下了,过了礼部的章程,便于明年入夏前嫁进来,岳丈大人以为如何?”
陈弘章心中算着时日。
从前女婿只是英国公,即便是圣旨赐婚也只是多一重体面,可如今身份变了,成了郡王爷,一切自然不同了。
四娘嫁过来便是郡王妃,礼部还得着内侍省赶制她成亲用的吉服,筹备一应的册封礼,自然不能急匆匆地出嫁,让礼部上下难做。
入夏之前,已经是一个比较仓促的时间了。
于是他欣然应允,颔首道:“如此甚好,这样,也是了却了她娘和去世的姐姐一桩心事了。”
提起陈阅姝,周绍不由拉平了嘴角,耐着性子又请陈弘章喝了两盏茶,不痛不痒地一起议论了些政事,才让高永丰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