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陈阅姝平静的神色犹如被打破的湖面一般裂开,用一种恨得要杀人的目光盯着她:“贱婢,你放肆!”
青娆便跪了下来,她没有因陈阅姝的话怨毒愤恨,因为她说的是诛心之言,若是换了她,恐怕也会是如此反应。
她就垂着眸低声道:“奴婢并非是诅咒鹤哥儿,奴婢也知晓,夫人不会想着将鹤哥儿托付给奴婢这个府里送来的丫鬟,夫人眼里,有更可靠的可以托付的人。但奴婢今日冒着被夫人彻底厌恶的险,只想说一句忠心之言:夫人眼中的可托付之人,大抵已经不再可靠了。
“夫人不是一直想知道,黛兰究竟是做了什么吗?”
她从贴身衣物里取出几封泛黄的信笺,双手呈上递给陈阅姝:“看了这封信,或许夫人就会明白奴婢的话了。”
陈阅姝积涌的怒气在看到信上的笔迹时,顿住了。
姐妹一场,她与陈阅微隔着年纪,后者年幼启蒙时,还缠着她要过她的字帖去习字,她也曾手把手教过她如何运笔。
如今陈阅微年纪渐长,二人的笔迹虽然不再相似,可细究之下,却还是能瞧出一二的。
这无疑,就是陈阅微的笔迹。
……
陈阅姝看完了那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她先前从母亲的信里听闻过,四妹妹明明对那个年轻的黄进士很是满意,一门心思地想嫁与他为妇,又怎么可能会指使黛兰来害她?
她疑心是青娆在诓骗她,声音尖细而颤抖,头一次不顾气度地指着她的鼻尖骂:“你从前是服侍四姑娘的,是你刻意伪造了信件,来害四姑娘,是不是!”
青娆愣了愣,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却没想到,夫人早就知道她伺候过四姑娘。
怪不得,她觉得夫人对她的态度始终有所保留,且她从来没想着将自己彻底收拢为自己人。
青娆苦笑了一声,恭顺道:“夫人,奴婢家境虽不算太差,但到底只是一家子伺候人的,笔墨纸砚这种东西,在我家哪里是好得的。四姑娘的这笔好字,是她每日晨起练字习来的功夫,夫人若是不信,奴婢可以给您写几个字瞧瞧。且以奴婢的本事,怎么能驱动得了黛兰?”
陈阅姝颤抖着唇。
她何尝不知道,她说了蠢话。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纵然有体面,也不能轻易练出这笔好字来。这样的风骨,花费的都是大笔的银钱。青娆会识文断字不假,但想练成这样,凭她的家境委实不大可能。
再一个,黛兰再无用,也是她身边数得上的人,这些年拿她的赏赐就拿了不少。青娆从前只不过是陈家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手面还没有黛兰大呢。
说一千道一万,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居然会为了嫁给她的丈夫,求一个所谓的国公夫人的名位,对她痛下杀手。
枉她还一心开解着自己,以为自己的身子是病,是命,却没想到,是祸,还是被最亲近之人一手制造的人祸。
她想到自打自己生下鹤哥儿后,因为精力不济,再加上鹤哥儿体弱,一门心思保住鹤哥儿的命,对孕期惹她生气的周绍不乏怨恨和怪罪,由此夫妻离心,渐行渐远。
若是她好好的,鹤哥儿也好好的,是否他们夫妻二人,就不会走到今日相对无言的局面,也能像寻常夫妻一样,安稳到白头?
陈阅姝不再说话了,她只是呆怔怔地坐着,天是蓝的,水是清的,在她的眼中却开始剧烈摇晃,迷幻地交融。
她想起祖母送她出嫁时,眼含热泪,无比肯定地道她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会幸福安稳一生的模样,想起她初嫁时,与丈夫琴瑟和鸣,浓情蜜意的模样……
“夫人!”
黛眉费劲捉了蝴蝶回来,还未来得及欢欢喜喜去邀功,便见夫人瘫软在了青娆的怀里,竟是晕厥了过去。
“怎么回事?”她吓了一跳,连忙扑了过去。
青娆叹了口气:“夫人的身子骨,愈发差了。”见黛眉不再有疑心,而是慌乱地去叫人抬轿子来送夫人回院里,又命人去寻大夫去正院,这才悄悄地将那些信笺放好,不露端倪。
望向陈阅姝的目光也是难掩忧心。
若是夫人熬不过这一关,她就白费心思了。但她想,夫人还有所牵挂,必然不肯轻易离去。
……
陈阅姝醒来时,额角还在一跳一跳的疼。
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大红罗帐,好一会儿,才从眼角往下坠了一滴泪。
黛眉正在外间怒气冲冲地说着什么,转身回来时才瞧见陈阅姝醒了,连忙问她:“夫人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陈阅姝抬手默默擦干眼角的泪,视线转了一圈,没瞧见青娆,便问:“去把青娆找过来。”
黛眉愣了一下,面色有些不自然,故作吃味:“夫人怎么一醒来就要寻她?难道奴婢伺候您不尽心吗?”
放在往日里,陈阅姝还能笑一笑,可这会儿她没这样的心思,再看黛眉的神情,便眯了眯眼睛,问:“怎么回事?”
黛眉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原来她请了大夫过来看,大夫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夫人这就要不好了,一诊脉才发现是气急攻心。
这种诊断,放在旁人身上他还不好说,一听见夫人晕过去之前是青娆陪着,顿时想起了当时被青娆逼着下方的旧仇了,便一本正经地如实说了出来。
当时黛眉的脸色就变了,等送走了大夫,便拿着家规说事,道先前只有青娆一人服侍主子,如今她伺候不周,损了主子贵体,该自行请罪才是。
青娆听了没说什么,便在外间的屏风外头跪了下来,到这会儿跪了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陈阅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呵斥道:“黛眉,这事你做得太过分,实在是越俎代庖!”
再怎么说,青娆如今也是服侍国公爷的人,虽然只是通房,却也不该是她身边一个管事娘子就能随意打罚的人。她知晓黛眉因为她的身子,如今就像惊弓之鸟,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越过她去罚青娆。
也幸好青娆知事,是在屋里跪着的,若是跪在廊下,满院里的人都瞧见,明日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不关她的事,快叫她起来,到我这里来。”
黛眉一听,这才面色松缓,讷讷道:“原是如此,倒是奴婢错怪她了。”反应过来后,一时心里恼起那个不安好心的大夫来。
跪了一个时辰,青娆的膝盖都快受不住了。想她也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从前体力并没有这样弱。但好在夫人屋里铺了地龙,倒是不至于寒浸入体,致使身子不谐。
谷雨扶着她进了里间,见夫人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便搬了个楠木大椅子过来,好叫她坐得住。
青娆冲她感激地一瞥,还要给陈阅姝行礼,被她拦了后,才坐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我想和青娆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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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昨天发完一更本来想接着写来着,结果沾着床就睡着了。不知道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困,对不起大家
今日的更新奉上,欠的债会还的,么么
第57章 暗涌
栖月院。
玉屏算着时间,紧赶慢赶地出了院儿,往大厨房去。
前两日府里给方姨娘生的六公子办洗三礼,西府的丁姨娘和通房庄氏都到前头露了脸,唯独她们家姨娘像是被主子们遗忘了,全然没被提起。
姨娘面上一直淡淡的,玉屏却晓得她心里不好受。何止是姨娘,就连她心里也不痛快,跟着小丫头做针线时便絮叨了几句,谁知就误了提饭的时辰。
说起做针线,又是另一桩公案。
九月里老王妃做寿,虽因在懿康太子孝期不能大办,但东西两府上上下下的主子按规矩是都要去老王妃院子里磕头的。
一年一度的大事,孟姨娘也是难得重视,还开了箱笼选了近两年得的最好的两匹缎子着人送去针线处做新衣。
按孟姨娘的份例,一年能做十五套衣裳,如今还冗余了不少,更何况这是她自己出的料子,更没有被驳了的道理。
可正巧那些时日针线处的正忙着,一批人忙着给照春苑即将降生的小主子做衣裳,一批人得了高永丰父子俩的授意,绞尽脑汁地给府里即将添的新人制衣裳。
栖月院的人去了,针线处的管事不过问上一句,便将料子搁在了一边。等过了五六日再去问,竟是一个针脚都没动。领了差事的丫鬟急得不行,使了一笔银钱去打点,对方才扒拉出一个手艺一般的针线丫头给她,那丫头还老大不乐意,不愿意伺候一年到头见不了国公爷几回的失宠姨娘。
打那之后,孟姨娘也不愿意让手底下人受这些闲气,还平白花银子,是以贴身的小衣和中衣,都分给了院子里入了等的丫鬟去做。
玉屏这一日便是在赶着做姨娘的小衣,出门稍迟了些。
她心里急得很,栖月院的人近来在外头不得脸,连提个饭也要受白眼。
从前也就罢了,不过是照春苑那位得宠,十次里有九次超了份例,玉喜轩里养着五姑娘,份例一丝不差地可着好菜送,等到了她们这儿,份例上的东西是都有,可做出来的却不成样子。
而洗三礼这一日,玉屏不过是比平日里晚了半盏茶的功夫,大厨房里的婆子见了就阴阳怪气地道:“姑娘来得这样晚,且得等着,几个掌勺的管事妈妈且腾不出手呢。”
府里办宴,大厨房里的确忙得不可开交,可玉屏本耐心等着,可瞧着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对方还是半点没有要把食盒给她的意思,她这才反应过来,这群捧高踩低的是在故意作弄人呢!
等她拿到食盒时,大厨房里交班的仆妇们都来了,瞧见她个个跟瞧稀奇似的,窃窃私语议论栖月院的是非。
玉屏又羞又恼,回到栖月院里一看,对方扯着腾不出手的借口,满盒子却没有一样现炒的小菜,俱是那些个上过数道锅的蒸菜,还存心放得凉透了才给她,上头甚至都结了一层猪油花,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玉屏气得当场哭了起来。
“姨娘,这些刁仆欺人太甚!”
她家姨娘好歹也是宫里贵主儿赐下来的,论身份和照春苑的比也不差什么,怎么就被这些人糟践成这样?
孟姨娘脸色也不大好看,心里却是已经预料到了。
自打正院里的庄姑娘得了势,她就隐隐有预感了。
因着来历的缘故,国公爷不喜她,偶尔来她这儿坐坐,不过是贪个新鲜,细究起情分来,却是几乎没有多少的。
正院的夫人和国公爷面上嫌隙不小,但大事上从来不跟国公爷对着来,所以她初进府时晨昏定省从来不缺,却不见正院对她有任何一点超出规矩的照顾。
至于方氏,她得宠是得宠,气性却太小,孟挽清见过一次她如何发作院子里貌美的丫鬟就心里打怵。若是投了她,彻底被正院厌弃不说,还不得不在方氏跟前奴颜婢膝,没个自尊。
她是从宫门里出来的,说错一句话就能被活活欺辱至死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眼下在国公府里虽不得已,好歹府里女人少,能有个自己的小院,使唤着十来个奴仆,何苦去给自己找罪受。
想通了这一点后,她仍旧风雨无阻地去正院问安,但行事上倒是主动落了丁氏一头。丁氏得了夫人的些许抬举,她每每与其同进同出,倒能叫外人以为她攀上了夫人的势,好歹少受些冷眼。
可正院里出了个庄氏之后,情势就大不相同了。夫人待庄氏的情分更甚丁氏,竟能容忍国公爷连着快十日歇在她屋里,直叫府里的下人们惊掉了下巴,不知是哪一路神仙突然就冒了头。
连丁氏都讨不了好,她这个狐假虎威的更是一个不慎就被人看出了马脚。今日的洗三宴,得意的是方氏,风光的是丁氏和庄氏,被迎头打了一巴掌的就是她了。
说起来她早知会有这一日,只是不晓得会来得这样快。
夫人被方氏气得一病不起,如今宅子里的人心多少散了些,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空心主子,竟只能由得他们欺负到头上。
孟氏叹了口气,叫人支了茶炉子在上头热一热菜,好歹吃个五分饱,不至于糟践身子。
心里一时也是茫然:她这一辈子,还有出头之日吗?等到夫人去了,新夫人进门,会有她的好日子吗?
玉屏气过这一场,见姨娘心里难受也不敢对外头声张,稍一细想,便知眼下她们院里的情势是真不好了。
生了儿子的方氏成了头一份的,其余两个一个有养女,一个有宠爱,满宅子里的蛀虫,不就得可着他们啃。
然而过了两日再去提饭,大厨房里一个媳妇子倒不知从哪儿给她端来了一碟子热腾腾的小炒,添进了里头去。
回去一瞧,旁的菜式倒没什么变化,唯独这盘菜还算可口。
玉屏心里就有了数。若是府里风向变了,那就不止是添一盘菜的事,一整盒的饭菜都要像个样子。如今只有一盘菜,可见不是大厨房管事们的主意,而和那个细长脸的媳妇子有关系。
等她禀了姨娘,孟氏也存了个心眼,派人悄悄去打听那媳妇子的来历。一打听才晓得,原来这位和正院里的庄氏是表亲。
那一位如今正得宠,又有夫人做靠山,又何必来沾染她?孟氏想不出缘由,便先搁着了,只是打那一日起,提回来的饭每一顿都会比先前多些东西,等到第三日时,她终于忍不住打发了玉屏,备了份礼去找那位童娘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