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也被这阵仗吓到了,讨论的声音就更小了些。
发落了丫鬟,周绍却立在屏风后,半晌不敢进去瞧。
却有一道身影绕过屏风出来,迎上他的视线,福礼道:“国公爷。”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认出这是近来他颇为宠爱的通房。娇弱盈盈,从青丝到触手生温的玉足都美丽得恰到好处,但这种时候,他没有旖旎的心思。
他竖起眉头,正要开口,却见女子福礼后就径直略过他,问他身后的大夫们:“已经一刻钟了,夫人的脸色愈发不好,圣手们还没商量出个章程吗?”
她语气急促,面色不善,开口便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大夫们脸色不大好看,这府里的通房说是主子,其实只是得意些的丫鬟,像郡王府的府医都是有品级的,岂容她这样无礼。
可扫了一眼脸色黑得吓人的国公爷,白胡子的郡王府府医愣是没敢讥嘲青娆,只是依旧道:“夫人脉息太弱,若是下重药,只怕要彻底损了身子……”
郡王府这些大夫,和宫里的太医学得一套套的,只喜欢开太平方子,若是治好了当然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也是天命如此,倒是能将他们身上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青娆冷了脸,望向国公爷:“爷,夫人的身子已然不大好了,可她不能就这样走了,鹤哥儿那儿她都没留下只言片语……”
周绍被油煎着般的心顿时不再上下翻滚,他看着那群大夫,将腰间的佩刀往外抽出了一寸,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听你们说推脱或是旁的漂亮话,今儿要是夫人醒不过来,我就砍了你们这帮庸医。”
众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后连忙躬身道:“下官(草民)定然尽心救治,请国公爷放心。”
医官说是官,其实只是王府里册封的奴才,周绍要砍了他们,郡王爷顶多会不高兴两天,到时候他们可就无处说理去了。
事已至此,唯有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在众医者的商量下,很快开出了一剂相对损害小些却效果十分厉害的猛药,黛眉眼含热泪地将一整碗药给陈阅姝喂下后,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陈阅姝醒了一回。
郡王府的医官再次诊脉,长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对周绍道:“恭喜国公爷,夫人这会儿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候,再过几个时辰就能彻底醒过来了。”识趣地没提经此一事,陈阅姝的身子更弱了一些的事情。
屋子里沉重的气氛顿时得到了缓解,黛眉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绍也深深地看了一眼床榻上再次昏睡过去的陈阅姝,紧绷的嘴角慢慢有了弧度。
但立在后面的青娆却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缩在角落的黛兰身上。
几十盏烛火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在众人喜气洋洋的面容里,黛兰的脸色,有些过于发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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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又加班到晚上十点,实在写不完了,明天把欠的更新补上~
第49章 养出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陈阅姝被救过来了,一众医者或许在心里埋怨国公爷这位通房的强势,但正院上下却都是感念青娆这份情的。
尤其是黛眉,等料理完了屋子里的一摊事,认认真真地给青娆福了一礼,神色中是感激与恭敬。
从前她只觉得夫人将青娆推上去,是迫不得已之举,虽她绝不会与夫人的主意阳奉阴违,却到底在心里头替她委屈,待青娆便一直淡淡的,没将她当什么牌面上的人物瞧。
这会子,倒是有认了她的意思了。
周绍为方氏生产的事便一夜没合眼,刚回到书房又听闻这噩耗匆匆赶过来,这会儿心里那股劲儿松下来,便顿时疲累不堪。
黛眉就对着二人道:“这会子夫人刚服了药,恐怕还要些时辰才能醒,奴婢们定然尽心守着,一步都不会离开。国公爷昨夜都没怎么休息,万一损了身子,回头夫人知道了更忧心。爷不如就在院子里歇息片刻,若有信儿,奴婢们立时去报您。”说罢,看了一眼青娆。
放在从前,黛眉绝不会主动开口替青娆争宠。
周绍想了想,又吩咐了几句叫他们尽心照看,这才往外走。
青娆倒是刻意慢了半步,拉着黛眉到了一旁说话。
黛眉以为她要谢她,正弯着眼睛要说话,却听她低沉着声音,嘱咐道:“姐姐是夫人最信赖的人,有些话,我也只敢同你说,夫人这回病重来得蹊跷,姐姐得提着心服侍,别叫旁人钻了空子才是。”
黛眉一愣。
未听这话前,她从未想过夫人的病重有蹊跷,只以为是她听了方氏产子的消息气急攻心,这才出了急病。
陈阅姝身子弱,这个时节屋里的地龙就烧了起来,踩在金砖上久了甚至会觉得有些烫脚,但这一瞬青娆的话,却让黛眉从心底泛起浓浓的恐惧和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拉住青娆的袖子,探寻又带着一丝求助意味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视。
青娆却只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把握,就不会轻易将黛兰那丝不对劲捅出来。到底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且从前还与她有同屋的情谊,万一指错了人,先前黛眉心里那点感激顷刻间化为乌有不说,说不定还会疑心她故意作践陈阅姝身边的丫鬟来立威。
黛眉也缓过劲儿来,便不再多说,脸色如常地笑着目送她去,旋即寸步不离地守在了陈阅姝的床前。
屋子里有丫鬟请缨去给夫人熬药,也被黛眉笑眯眯地拦了。
“大夫们刚在国公爷面前立了令状,一切药也该他们亲力亲为,将夫人治醒才好。”
她眼下,再不敢信这些主动冒头的丫鬟。
夫人昏迷不醒的这几个时辰,她怨恨过方氏,怨恨过那个刚落地的孩子,甚至不敬地怨恨过老王妃和国公爷,却从来没想过,可能是他们院子里的人对夫人动了手脚。
多么巧的时机,方姨娘恰好生了府里的第二个小公子,或许身子会比鹤哥儿更健康,夫人听了这消息,怎么能不动怒揪心。即便是因为这桩小事气急攻心,撒手去了,满府的人和老王妃恐怕也只会说夫人善妒……
好狠的心肠,更是诛心的招数。若真是如此,夫人这些年,倒是养出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她气得快将一口牙咬碎,低着头隐去自己阴霾的神情。
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候,一切,都要等夫人醒了,才好同人算旧账。
她想着方才青娆凝重的神情,一时心情复杂。
一同服侍主子多年的人里,出了内鬼,倒是这个她从来疑心戒备的新人,在这种关头不仅挺身而出救了夫人,还暗暗给她提醒,生怕夫人再被人害了。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
青娆出了正屋,却见周绍立在石阶下等她,不免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请罪:“奴婢一时放心不下,同黛眉姐姐多说了两句……”
周绍嗯了一声,表情更和煦了些。
她便随着他回了东厢房,服侍他简单洗漱了一番,二人便褪去外衣躺在了榻上。
她睁着眼睛,身子有些僵硬,也不知该同他说什么。
这些时日他一直歇在她这儿,但每每都是晚上来,二人用过饭闲话几句便上了榻,很快她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只顾着听从他的摆弄,与他翻云覆雨。
让他满意了,第二日便会大手笔地送上不少赏赐过来,彰显他对她的恩宠。
但也仅此而已。
连着七八日都是如此,外人如何艳羡她得宠,她心里却清楚他来她这儿倒像是纵欲,只把人当服侍他的玩意儿或是爱宠,用不着有什么特别的交流。
若是放在寻常丫鬟身上,这份恩宠便已经足够让她衣食无忧,剩下的便该是趁着自己还未年老色衰,在子嗣或是靠山上寻上一头,再多拢些银钱,也就是了。
可青娆自小先是跟着她娘学写字读书,又跟着四姑娘读了不少男子们才看的书,她并不甘心就当个漂亮的摆件,一辈子只寻思着爷又赏了谁漂亮的缎子与钗子,同她比起来又如何。
这样的日子,实在乏味。
而今日,二人精神都很乏累,没有做那事的心思,躺在了榻上倒是有机会正经聊两句。但机会来得突然,青娆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是周绍先开口的:“今日的事,你做得很好。”
青娆眼睛微亮,明白他指的是方才她在大夫们面前不怯场,瞧出他们在互相推脱的事儿。
她缓了口气,声音放得很柔又很清晰:“夫人对奴婢有恩,奴婢只一心想着,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叫那群大夫随随便便糊弄过去。还是爷镇得住他们,不然他们可不会听我的话。”
后面刻意拍的那句马屁让周绍听笑了,他侧过身,捏了捏她的脸,粗糙的指腹在她柔嫩的脸上停留片刻,指尖留下细腻的触感:“你倒是胆子大,如此开罪他们,也不怕日后他们给你穿小鞋?”
一场风寒就能让人去了命的世道,为医者还是很受推崇的。特别是国公府和郡王府这种大小主子极多的,开罪了大夫,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对方稍一糊弄,说不定就能拖成大病。
这也是先前照春苑的来和陈阅姝打别头,结果被黛眉弄得祸水东引惹了药藏处的不快,前者便一直在外头重金请大夫的缘故。
听周绍这么说,青娆回过味儿来,心里也有一丝丝懊悔了。但她很快就盛着笑脸道:“奴婢不怕,有爷在呢,只要爷时不时地到奴婢这里坐一坐,那些人就不敢慢待奴婢。”
男子嗤笑一声,无奈地看着她。
府里规矩重,就是方氏要争宠,也不敢明着说必须要他去她那儿坐坐,只会不停地寻各种借口来请他,这个小丫头倒是胆子大,这种事也敢挂在嘴边。
但不知缘何,被人满心满眼地当做依仗,他竟一时没有生气,只吓唬她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青娆顺着他的意思,故意装作被吓着的样子,结果就见那人笑得开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小东西,爷逗你玩儿呢,也值当你吓白了脸?”
她生得纤弱,腰线一把就能握住,被他一把拖过来按在怀里都没感受到什么重量,小巧可爱得想叫人收藏起来。
情不自禁的,就想要逗弄她一二。
青娆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心中腹诽国公爷的幼稚。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便互相依偎着歇息了。
这是头一回周绍白日里歇在她这儿,也是头一回二人什么都没做,只是说说话亲亲脸颊就感受到了流动的温存。
屏风后,孟夏两个相视一眼也退后了一些。
丹烟笑着轻声对她道:“你去歇着吧,昨夜你陪着姑娘,也没合眼呢。”
孟夏想了想,估摸着也不会再有需要两人一起做的重活了,便点头去一边休息了。
姑娘用她们,没分谁轻谁重,而是各司其职,需要一同上阵的才喊她们一起。
二人原本还存着别劲儿的念头,可看着国公爷一连来她们这儿七八日,倒都有了默契:姑娘的前程,定然不只是个通房。日后身边伺候的人还多着,她们要争权,也不急在一时片刻。
如今,还是和姑娘培养感情,尽快获得姑娘的信任才最要紧。
想通了这一点,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不少,偶尔有事,还会商量着来了。
……
照春苑。
方氏醒来后,先是乐滋滋地瞧了自己辛苦生下的宝贝儿子,听闻老王妃和国公爷都有厚赏,心里更是得意。
她便问:“正院那头怎么说?”
伺候她的丫鬟便道:“正院夫人今晨起来咯了血,险些不成了,不过听闻大夫们又给救回来了。”
方氏的表情顿时遗憾起来。
但想了想,她也就想开了:她的儿子毕竟刚落地,若是陈阅姝正好死了,虽然老王妃和国公爷都会在心里怨怪陈氏嫉妒吃醋才自食恶果,可外头的人听了,只怕要给她的儿子编排一个克死嫡母的名声。
罢了,这回她死不了,但大夫给开了虎狼之药,想来也熬不过多少日子。
等她的儿子风风光光办了满月宴,那陈氏再死不迟。
丫鬟看着她的脸色由阴转晴,想了想,到底没将国公爷又回了正院东厢房歇息的事儿透给她。
这正院里的两位,一个位尊,一个貌美,都是她家姨娘的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