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晓得这回的差事是正经事,若是带上她,成什么样子?
周绍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没有太过拖延就准备出发,自然也不是去淮州送死的。思来想去,与其担忧待他归来红颜已成枯骨,倒不如将人带在身边,一时间倒颇有些生死与共的凛然了。
“你即刻让人收拾东西,明日与本王一道出发。实在来不及的,路上再买些也行。”他语气不容置喙。
见状,青娆便知道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东西齐不齐全倒罢了,主要是原先她还打算坐镇姐姐青玉临盆之事,如今一走,必然是要错过这大事了。
她心中思量再三,到底放心不下,开口求道:“王爷,我姐姐她们刚出府,万事只怕都还没理顺,不知道您能否派个府医过去,否则我这心里实在是……”
周绍想了想,亦是爱屋及乌地点头。
庄家人那里,的确也需要看顾。
于是应了青娆的意思,让人将盛女医派过去,又从暗卫里抽了几个得力的驻在庄家周边。青娆这边,也一股脑将原先准备好的药材送去了庄家,又让人再三嘱咐了姐夫郑安,唯恐届时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郑安知道厉害,拿笔一样样记下,不敢有丝毫遗漏。
一日后,成郡王车驾离京,一路向南,赴淮州。
第110章 做戏
成郡王的车队离京的那一日,不少百姓都在路边看热闹。
只因这次排场格外大些,光是随行的马车就有三十几辆,跟车的随从接近百人,前头的马车都快到城门口了,后头的马车才刚出成郡王府大门。
自打懿康太子去了,京城的宗室们各个都夹着尾巴做人,这样的场面还真是少有。
这么看来,这位郡王爷还真是正宗的龙子凤孙,出门办差也不含糊该有的排场。
莫说是外头的人心里犯嘀咕,就是青娆自己心里也纳奇:便是先前王府众人举家上京时,也不曾这样显摆过,随车的行李和人都是分开的,看着并不打眼。
那像这回,活像旁人不知道他是领旨办差一般。
待出了城,车队走得就愈发慢,不急不缓的架势让同行的文官都心里打鼓,明里暗里和王爷禀告了几回,生怕等办完差回京陛下会治他们怠慢之罪。
周绍却不放在心上,还笑眯眯地劝那官员要懂得及时行乐,难得出京,该好好看看大好山河,欣赏各地风情。
官员欲言又止,只见到郡王爷三不五时地就往后头的宠妾马车上钻,竟是一副片刻不离身的态势,他摇摇头,不知道该说是王爷耽于美色,还是心存畏惧,要在踏入淮州界前放浪形骸一番。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欲哭无泪:好不容易从翰林院熬到这个官位,还没有封侯拜相,他还不想死啊。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快就传了出去,就连千里之外的淮州城都有人收到了消息。
一身青色嵌花官袍的中年男子便笑着对上首的人道:“看来这位郡王爷这趟差事并不情愿,不过是碍于陛下颜面,来淮州应个卯,明公大可放下心来,将那几个交出去填了彼此颜面,想来也就应付过去了。”
上首之人头戴一顶黑漆细纱笼冠,紫棠博绫宽袍上密布华贵的菱格暗纹,腰间束着玄色犀角鞶带,明明是白身,却有灼灼之势。
近百年来,淮州一带就是世家豪族的盘据地,其中,又以夏、祝、秦三家最为气盛。
被官员尊称为明公的,便是夏家此代家主夏闽。
淮州的赋税,历来都是要先供着这些世家大族嚼用的,从前皇帝陛下无暇伸出手来整治淮州,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克扣得过于严重了,才会派官员来走一趟。每每这种时候,三家便会选出几个官员做替罪羊,不是外姓,便是旁支,才象征性地吐出些银子,两方也就相安无事了。
在官员看来,这一回也不过是因有人上折子写得太严重,陛下才发了火,派了这乳臭未干的小郡王过来走一趟。
夏闽却没那么乐观。
淮州一带的世家大族,都是屹立三朝不倒的豪绅,放在前朝,手里握着兵马,连皇帝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若是瞧不上眼,便换上一位推上龙椅。
可当今这位却是个有脾气有手腕的。在潜邸时,就领兵立下赫赫战功,塞外各族闻风丧胆。登基以来,边陲的那些小国更是有数个都被打得亡国灭种,明明连年战事不休,国库却越来越丰盈,让人不敢小觑。
从前也就罢了,皇帝膝下有太子,虽两方有明里暗里的较劲儿,可也都彼此维持着底线,他私心里揣测,大约是皇帝担忧动了手握兵马的世家,伤了太子的性命。
如今,眼看着天家后继无人,他还真怕皇帝是故意派这位郡王爷过来,届时不明不白死在淮州界内,趁着这由头便出兵攻打淮州。
世家手里握的有兵马不假,可他们承平已久,万一冲突起来,还真不一定能斗得过这位陛下。
于是便蹙眉叮嘱道:“等人进了城,多派些人手过去盯着,一来不能让他查出太多东西,二来也要防着有人背着我们对他下黑手,不好给朝廷交代。”
官员一愣,倒不曾想到这一层,不免意外地压低了声音:“听人说这位郡王爷正得君心,盛宠优渥,其父和陛下也感情深厚,总不至于故意派人来送死……”
夏闽冷笑一声:“再怎么感情深厚,也不是亲儿子亲孙子,能亲到哪里去?”
反正如若是他,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他是恨不得哪怕江山倾覆,生灵涂炭,也要让那些碍眼的人全都陪他一起下黄泉。
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面上瞧着还撑得住,谁知道心里是不是已经发疯了……
更何况,那人本就是个无君无父无兄无弟的疯子。
他负手走至窗棂前,只见天边阴云浮游,苍穹低垂,让南地湿热沉闷的夏日更笼上了一层不详的意味,一时间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直了。
*
南下时途径襄州城,车队还在襄王府停留了一日。
周绍许久没见到老王妃和长子鹤哥儿,心中也很是想念,倒难得在鹤哥儿面前摆出了慈父模样。
老王妃提起鹤哥儿数月前生的那场病,叫她吓得不轻,故而周绍大婚她都没敢离府上京,只不错眼地照看着鹤哥儿,好歹是平安度过了。天高路远,她不想让幼子担心,便没有提起这场病,只以鹤哥儿体弱的由头推脱了。
此时再说,不免有让周绍出面与小陈氏解释的意思,免得她新婚便与夫家心生芥蒂,以为是夫家瞧不起她。
周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淡淡道:“她是小辈,只有她迁就您的份儿,哪有您处处照顾她心思的道理?”
老王妃听了这话,心里虽高兴儿子护着她,但也晓得她这儿子多半又是犯了左性了,不免劝道:“她年纪小,就是有不懂事的地方,你也多让着她。再者,总还有鹤哥儿他娘的情分在……你们是新婚,哪里磨合得不好的地方,你便告诉她,免得互相猜测,夫妻起嫌隙。”
从前陈氏在的时候,这种话她从没和儿子说过,心里也是有些置气陈氏数年无子的事。
可等陈氏红颜早逝了,她又慢慢回过味儿来,晓得这事怪不得她,有时就是天意如此,且与其让儿子横在中间两头受气,倒不如她这个老家伙软下脾气,多让让年轻人。
再加上鹤哥儿乖顺,又一直在她眼前,她不免对小陈氏也天然地多了份好感: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礼仪规矩不会差到哪里去,郡王府如今也需要这样有身份的主母来撑场面,这样幼子在外交际筹谋才不会太累。
周绍却不以为意。
要说年纪,他的确比小陈氏年长几岁,可青娆的年纪与她相仿,却比她懂事得多。他如今要争大位,盘算的都是一家子生死存亡的大事,没理由也没精力去谦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继室。
这话他没说出口,免得让老王妃再添担忧,只道等他这趟办差回来,便接老王妃和鹤哥儿一起去京中小住。
老王妃自然是应了。
她瞧出儿子对新婚妻子的事谈兴不高,也不强求,便问这趟办差身边可带了服侍的人。若是没有,她便从襄王府里寻摸几个丫头让他带上。
周绍便笑了笑:“庄氏伺候得很好,母亲不必挂心。”又带着些炫耀口吻:“先时皇后娘娘千秋宴,娘娘还夸了她是个有福气的面相。”
老王妃实然不喜欢他这般偏宠一人的做法,但鹤哥儿这场病下来,磨了她不少心气儿,她眼下旁的想法没有,最关心的就是幼子的子嗣问题。
既然要争大位,就不能在这种要紧的事上给人留话柄。
“她是个懂事的就好。”老王妃微笑道,“既是如此,也该断了药,早些为府里绵延子嗣是正经。”
她见庄氏素来得宠,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便料想着该是因原先的身份问题,一直用着避子药。
可小陈氏不是原配,府上先头已经有了两子一女了,如今是要紧时候,倒也不必计较妾室子是否生在正室夫人之前的规矩了。
周绍抿了抿唇,到底没将陈家往他宅子里伸手的事说与老王妃,只点头应下,索性叫她误会了也好。
车队在襄州城盘桓了一日,才继续慢悠悠地南下,往江南东而去。
因这不紧不慢游山玩水的架势,直到七月中,一行人才到了毗邻淮州的洪州地界。
这一日,车队晌午时分进了稷城县,便在洪州稷城县县令的带领下,住进了县衙为他悉心准备的别院里。
县城里哪有什么豪奢的别院,这地界无非是郡王府的随从一早打过招呼,县令让当地的大户让出来的宅子。
随行的文官忍了又忍,等人都各自散了,才悄悄和一小将抱怨:“……若是脚程快些,关城门前必然是能进城的,偏偏还要耽搁一日……”
小将一路跟过来,自认早就看明白了这位郡王爷的作风,闻言嘻嘻地笑:“淮州城内,王爷说话可就不好使了,哪里如在洪州,住这么大的别院,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文官气呼呼地道:“再是不同,淮州的人还敢慢待龙子凤孙不成?分明是他拈轻怕重,不想办这差事……”
小将就安抚了这位大人几句,转头便偷偷和别院内宅里伺候的奴仆搭上了话。
“去瞧瞧,王爷在做什么?”
胡县令为郡王准备好了酒席,郡王也没有推辞,席间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宾主尽欢。
等席散了,那奴仆便见郡王爷直奔方才带来的女眷安置的屋子,她避过服侍的人,悄悄躲在了窗棂下。
青天白日的,里头却很快传来了衣物窸窣、桌椅挪动、床榻嘎吱摇晃的声响,更混着女子娇软细弱的嘤呜声,如春日的猫儿似的,挠得人魂魄都直激灵。
探子很快就寻了机会出去禀报:“……瞧这荒唐模样,说不定要一直闹到夜里。”
那小将便嗤笑一声,心头的警惕降至最低。
这位还真是宠爱随行的妾室,巴巴地留在城外,该不会就是为了好生与妾室春风一度吧?毕竟寻常赶路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舒服的宅子住。
等消息一层层递出去,屋内,目光清明的周绍却换上一身低调些的衣物,在趁着换岗之际带着青娆离开了别院。
第111章 暗市
淮州城内,收到消息的人大松一口气。
今日适逢城中开赛珍会的日子,原是一季一次,哪曾想正好碰上这尊佛到来。幸而稷城县县令会逢迎,一干人等留在了城外,否则只得将这桩事拖延到下一季,就误了事了。
而此时淮州城那巍峨高耸的城门之下,一架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军士目光锐利,对每一个进城的人都严加盘查,他扫一眼面前不起眼的小车队,沉声喝问:“从哪里来的?路引!进城去作甚么?”
他并不客气,说着便去掀车帘,只见里头坐了位衣着富贵,模样风流的年轻公子,他怀里揽了个绿罗裙的美人,目光懒洋洋地看过来,随即扫了车夫一眼。
车夫立刻把原本在野外不好挂上,怕贼匪惦记的徽记挂在了车沿。
军士一瞧,居然是永州巨富骆家的私标。
永州城内有两大巨贾,一个是先前为懿康太子做事的申家,一个便是底蕴悠久的骆家。
车夫趾高气昂地开口:“车里是顾家三少爷,永州骆家是我家少爷的外祖家,此番进城,是为了给亲家姨母夏五夫人送节礼。”
一听见这两个姓氏,军士严厉的表情顿时一收,甚至挤出了几分恭敬的笑意:“原来是顾家的公子!失敬失敬。”
骆家在江南东西两布政司赫赫有名,虽是多年的商贾,有资格入仕的儿郎少,可凭借着层层叠叠的姻亲关系,愣是多年屹立不倒。骆家的姑娘也在十年前嫁入世家夏家,虽然只是续弦,可膝下有子嗣,靠着这层关系,骆家的人如今在淮州内也是横着走了。
这位顾少爷虽然不姓骆也不姓夏,军士也丝毫不敢怠慢。
只是这几日瞧着,入城的商贾还真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