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印象里,四姑娘打小就是良善可亲的,如今若是真对青娆下了毒手,定然也是被瑞香这等小人挑唆的!
红湘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她走到瑞香身边,恶狠狠地道:“你要是有良心,就进去自己认了罪!”说罢,也不等她反应,便拉着她的手横冲直撞地进了屋子。
她是正院的管事丫鬟,遇事若是不晓得为主子争取,将来又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处?
彼时,陈阅微正表情木然又带着惊惧地跪着,听见有人进来,身子也没有动弹。
红湘进了屋,见庄氏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反倒是郡王妃像个罪人般跪在地上,情绪更是激动了起来,不等人呵斥她没规矩,便福礼道:“王爷明鉴,王妃一向性情温和柔善,绝不会有什么歹毒心思,此事不过是下头的人自作主张,欺瞒了王妃啊!”
她一边慷慨激昂,一边朝陈阅微使眼色,想让主子明白她的意思。
陈阅微表情动了动,眸光似乎转到了瑞香身上。
红湘暗暗激动,忍不住得意地瞥了瑞香一眼,却见如同木偶般被她扯进来的瑞香,脸上不仅没有一丝慌乱,反倒多了一抹讥嘲。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可再朝郡王妃看过去时,却见她的眼神又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目中甚至有一丝鼓励意味。
红湘怔了怔,下一瞬,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现成的替罪羊她都替主子送过来了,可两者相权,主子竟然选择了舍弃她?
一股悲凉和愤怒涌上她的心头,她却说不出辩驳的话。说到底,她是签了死契的丫鬟,主子要她如何她便只能如何,即便她不肯认这桩罪,回头主子要清算她,她照样也活不到明日。
她嘴角张合,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线,刚要开口,就听见有人在她身后跪下,声音仓惶:“回王爷,是奴婢、是奴婢奉了大夫人的令,诱使王妃将此镯赠予庄夫人……”
她僵硬地回头,茯苓面白如纸的模样倒映在她的瞳孔里。
她就听见身侧的主子微微松了口气,立时愤怒地道:“你怎能如此做?你与青娆,也是一道服侍我的情分……”
茯苓垂下了头,将所有情绪掩藏在眼底,抽泣着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姑娘,大夫人如此,都是为了先大姑奶奶和鹤公子好啊!”
郡王妃身子一颤,她咬了咬唇,眼泪簌簌而下:“青娆,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都是我对不住你……”
这一刻,她有了一个向宠妾弯腰的合理说辞。
她不是不择手段的毒妇,只是被家族利益裹挟,蒙在鼓里的少女而已。
青娆不免觉得可笑。
原来,在四姑娘的眼里,不仅是她的亲长姐,自幼贴身服侍她的大丫鬟可以随意舍弃,就连一向偏袒她的母亲陈大夫人的名声,她也可以毫不在乎。
一个自行其是的丫鬟给她下毒,听起来荒唐。但从来行事果决,手段老辣的大夫人指使她的丫鬟做手脚,便要可信得多了。
没记错的话,茯苓的爹娘都是陈府家生子,且服侍过大夫人和大少爷……真是一个完美的人选。
她只当陈阅微是早早选好了替罪羊,心中不屑,却也没有赶尽杀绝。
毒害一个妾室,对正室夫人来说,算不得什么要命的过错。之所以大动干戈,不过是周绍宠爱她罢了。要真为了她休妻或是将此事传扬出去,讨不到好果子的反倒是她庄青娆。
她求的,也并不是这些——
过了今日,不论她对旧主再怎么不敬,周绍也不会认为她无情无义,只当她是被寒了心。
到此刻,她和陈阅微之间天然的身份鸿沟才有了跨越的可能性。否则,她稍一动弹,等着她的就是背弃旧主、不忠不义的大帽子。
而自打红湘带着瑞香闯进来,周绍的眉眼就淡了下来。
他自是明白这些人是想推出一个替罪羊来承担他的怒火,但偏偏陈阅微是他圣旨赐婚迎娶的正妃,他心里再恼,也不能真因为她给妾室下绝嗣药的事拿她怎么样。
京城的高门大户里,许多夫人都有给妾室赐凉药的手段。且陈阅微膝下还没有嫡子,细算下来,这种事情也不能算大的过错,只不过这药毒性太厉害,手段太狠罢了。
倒是最后冒出来认罪的丫鬟,叫他信了两分。
当日青娆进府之事,几乎算得上是陈大夫人一手包办。他这位丈母娘,对亲生的长女没有太多的疼爱,对争权夺利之事倒是一向上心。可想起那时鹤哥儿体弱,陈阅姝又缠绵病榻,陈大夫人有此算计,或许也是在保鹤哥儿的性命。
但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
若此事是在青娆刚伺候他时败露,他绝不会为此事大动干戈。可如今,他待她的心已然不同,又长久盼着能同她有个孩子,期望迟迟不成,背后竟是这样的隐情,让他忍不住怒发冲冠,对蒙在鼓里的青娆更是心疼。
“拖下去,杖杀!”
他冷冷地丢下几个字,便不再看正院的主仆几人一眼,扶着青娆进了内室。
陈阅微站起身时,便见几个孔武有力的内使冲进来捂了茯苓的嘴,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将人拖走。
她膝盖一软,差点又要跌倒,一边的瑞香立时稳稳扶住了她。
陈阅微望着内室的方向,明明日头已经有些燥热,她却觉得不寒而栗。
她沉浸在成为他的正室王妃的美梦里无法自拔,全然忘了,他登上那宝座,靠的是比两王更狠的手段和心肠。
除却他在乎的人,旁人在他眼里,都只是命如草芥的蝼蚁。
红湘却呆呆地望着茯苓被拖走的方向,明晓得王爷的人绝不会在昭阳馆里打杀了茯苓,耳边却仿佛能听见竹杖击打人皮肉的闷响。
她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陈阅微拧了拧眉,出了屋子,有些不耐地吩咐等在廊下的胡雪松让人将红湘抬走。
王爷心里的火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发出来的?他动不得作为正妃的自己,动不得作为长辈的陈大夫人,还发落不了晕在这里的红湘不成?
进府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损了一个茯苓就够她丢脸了,若红湘再折进去,她就真没法维持正室的尊严了。
胡雪松恭敬地应下,等人走了,脸上的神情才变得兴味。
这些王妃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们,需要的是一个得势的王妃来给自己撑腰。可他不同,他得等王妃失了势,底下的人也互相离了心,才能显出自个儿的好来。
“好好的把红湘姑娘送回去,别怠慢,人家可是王妃院子里的管事丫鬟呢。”
他尖细的嗓音响起,意识昏沉的红湘紧闭着双眼,不知何时,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管事丫鬟?
可在王妃的心里,她是头一个就能舍弃的人啊……
*
王爷在昭阳馆发落了一个正院的丫鬟的消息不胫而走,被管事们敲打再三的仆役们面上不敢议论什么,心里却都有自己的盘算。
被余善长等人特意关照放在外院的庄家人也听到了风声,到了翌日,听闻王爷的车架出了府,崔妈妈母女便连忙进了内院,往昭阳馆去。
杜薇在廊下给花浇水时,正瞧见崔氏和青玉进来,她眼睛一亮,连忙恭敬又亲热地迎了上去。
“夫人昨日还念叨着呢,可巧二位就来了。”
王府里规矩大,青娆等闲也不会将娘和姐姐请到昭阳馆来,免得被人捏住把柄多生事端。
故而她在镜前梳妆时,听见外头的动静,立时惊喜地站了起来。
“娘,姐姐。”
她迎上去,眉眼弯弯,又是让人上茶点,又是上果子的,忙碌得如同园子里的花蝴蝶。
崔氏见她面色红润,瞧着精气神挺足,这才放下心来。
正院的丢不丢脸她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受了欺负。
等服侍的丫鬟们鱼贯着下去后,她才低声问起昨日的事。
青娆轻描淡写地吐露了些事情,崔氏立刻就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她们母女俩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从前在陈家老夫人院子里服侍,本就看不上陈大夫人事事与婆母作对,又没什么心胸气度的模样,只没想到,郡王妃生得面团般和气,竟也同她母亲学了个十足十。
青娆连忙安抚她,道王爷心中有数,已经处置了茯苓,对王妃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崔氏不免心生悲凉。
郡王妃做了这种歹毒的事,可仗着陈家姑娘和正妃的身份,仍旧能毫发无损。可怜她的二姐儿,分明不是心甘情愿为人妾室,却要受这等磋磨。
可这样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的。青娆打小就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这两年来,她都从不敢细想,她被陈家胁迫着走上这条路,心中怀着什么念头。
崔氏捏紧了她的手,反过来安慰道:“二姐儿,人活一世,再难过的关也会慢慢捱过去的。这次王爷明面上没处罚她,为的是全局,但她未必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她本也没想明白,女儿该不该去争。可天家门庭,人人各有算计,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争,否则,便是小命难保。
闻言,青娆眸光波动了下,缓缓添上温柔色彩。
她觉得此次是自己大获全胜,可母亲却心疼她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还要这般小心翼翼地安慰她,仿若她还是个经不起事的小孩子似的。
她心中好笑,额头却忍不住抵上母亲的肩头,孩子气地撒娇:“还是母亲最疼我。”
又故意斜睨姐姐青玉。
姐妹重逢后,青娆的身份和气派大不相同,饶是青玉性格一直大大咧咧,如今也难免有些别扭不自在。可瞧见幺妹这般模样,那股熟悉感就重新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捏了捏她光滑的面颊,好气又好笑地道:“还乐呢?昨日大夫怎么说的?那毒物对你的身子骨可有大的影响?”
青玉有了身孕后,性子才渐渐稳重下来——实在是不稳重不行,她还没到足月,就已经经历过数次凶险,这才晓得当母亲的不易、怀身孕的艰难。
她身子骨这般好,尚且要吃这么多苦头才能保全自己、保全孩子,想起妹妹被人所害,损了身子,不免更是担心妹妹的子嗣之事。
郑安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让她比崔氏要想得更多。眼下,不仅是内宅争斗中,青娆需要一个孩子来让她更上一层楼,就连整个成郡王府,也需要一个康健的孩子作为底气。
青娆忙道:“所幸我也一直吃着补药,两相抵消之下,倒是妨碍不大。”
她以身为饵,却不能自断前程——没有家世,她想要谋取更多的东西,便只能依靠宠爱与子嗣。
也正因如此,此次王爷虽心疼她,却也没有由头对正院下狠手。
崔氏母女这才放下心来。
母女三人坐着寒暄了片刻,青玉忽然找了个由头,将母亲崔氏支出去帮她取东西。
青娆看见她一脸肃然,眼睛盯着崔氏离开后,才转过头来。
“姐,你这是……”
青玉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宫里赐了两个秀女给王爷的事,你可听说了?”
郑安如今在外替成郡王做事,手头的情报多如牛毛,故而宫里的旨意还未传到昭阳馆来,倒是先传到了青玉耳朵里。
昨夜郑安回来同她提起此事,她立刻就急了,今日一早,便跟着母亲进了内宅。
这事说起来也是烦心事,她不愿让母亲再操心,却也得给妹妹提个醒。
青娆怔了怔,也是才知道年初那场选秀,如今竟还与她们府上有了关联。
“那两位,是什么人?”她听见自己声音冷静地问。
第101章 慢慢一样一样回敬给她……